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拯救病娇魔尊后》作者:发条瓶子   文案:   虞琅穿成了玛丽苏仙侠文里的炮灰圣母女配。   原主灵根浑浊,痴恋男主,对男主更是言听计从,一味奉献,最终心甘情愿被男主亲手挖了双目、剖了肝肾给女主,死前竟然还笑着祝两人幸福。   回忆完剧情,虞琅看着面前抬手冲她双目而来的男主:我祝你幸福……个鬼!   好容易从必死结局中逃离,还顺手救了未来反派魔尊陆星舟,却还前有虎视眈眈的男主、我见犹怜的绿茶女主,后有贪得无厌的同门、视她如草芥的师父。   为了活下去,虞琅只得咬牙修炼,以图一线生机——   没想到,本是浑浊灵根、资质稀烂的她,竟然每天进步亿点点,夺了原女主的上古名剑,被灵兽之王倒贴认主,在试炼之中拔得头筹,还成为仙宗的话题人物。   龙傲天男主哭着求她原谅,   妖王之子亲手剖出妖丹捧到她面前,   就连隔壁惊才绝艳的那位师兄都每天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虞琅:“不好意思,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直到——   魔尊陆星舟也不顾仙宗大阵带来的砭骨拔筋之痛,只身过境,只为见她。   陆星舟克制地圈着虞琅,眼底融尽轻颤的星河,偏执藏在泛红的眼尾中:“说好对你涌泉相报,不要了吗?”   #全部的我凝望你,等待你,渴求你。   只有你。#   *美貌实力超强直女X病娇偏执自我攻略男   *1V1,SC,强强   *私设如山,轻松看文,勿深究(鞠躬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琅,陆星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全部的我凝望你,渴求你。只有你   立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1章 “你也配?”   眼皮如同被人用千钧之力捻在一起。   虞琅艰难地掀开眼皮,一阵刺目白光烫向角膜,如同夏天闷雨夜的惊雷凿入眼睛。   应该是手术室里的无影灯。   虞琅条件反射地眯起眼,心中划过一丝恍然,接着略庆幸地阖上眼睛,微微偏头。   闭上眼睛,她回想起脑海中记忆的最后一刻——   汽车远光灯炸裂的光线、急促的鸣笛声,她像是失控的沙袋一般被撞了出去,随即陷入了混沌。   虞琅对这种类似于被困在绵密云雾的感觉并不陌生,毕竟她小时候也遭遇过车祸,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   但——   就离谱!   谁能想到车祸这种事还能梅开二度?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一转眼,自己就躺在了手术室里。   虞琅放松地瘫着,心大地出了一口气。   她也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呢!   下一秒,她忽地皱起眉头——   不对,有华点。   先不说她根本感受不到车祸本该带来的剧痛,她身下的触感更是坚硬而冰凉,不像在手术台上,反而像是在石床上。   虞琅骤然睁开眼,此时强光渐弱,入目是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郎君,旁边还站着一个梳着百合髻的柔弱女郎。   女郎抱着一把翡翠色长剑,颇有几分随时就要倒伏落地的脆弱感。   而那郎君眼神翻涌着决绝和挣扎,居高临下地看着豁然平躺的她。   他双手并成剑指,渐弱的白光从他的指尖没入她的胸口。   虞琅:!?   这是什么玄幻张三行为?   此情此景,称得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虞琅来不及深思这个奇幻郎君是谁,首要翻身而起。   肩膀才撑起一掌高,便似撞上无形的束缚,重重地落回榻上。   虞琅闷哼一声,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郎君,握紧双拳挣扎,飞快地思索自己的处境。   清俊郎君看着她这样,沉黑的眼睛闪过一丝犹豫,可这点迟疑又很快被坚毅取代。   他手指交汇处不断溢出白色的流光,幻化出绳索的形状。   松开抿得发白的唇,他决然道:“虞师妹,对不起。若有其他办法帮清菡师妹,我必不愿伤你。”   一旁的女郎也皱起柳叶眉,桃花眼里波光涟涟,似是不忍再看将要发生的事情,缓缓扭过头。   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正在挣扎的虞琅顿了顿。   等等——   虞师妹、清菡?   还有他们身上淡蓝的衣袍,头顶长长的头发?   虞琅心中有了猜测,试探问道:“邱之纬?方清菡?”   她紧绷迟疑的声音令邱之纬皱了皱眉,他阖目片刻,再睁眼时,眼神中有了一丝怜悯。   邱之纬喉结滚了滚,最终沉然道:“虞琅……别这么叫我,我会……不忍心。”   还不及邱之纬再说话,方清菡突得咳嗽几声,引得泪痣跳了跳,一副西子捧心模样,却仍不忘将手中的剑抱得更紧了些。   她柔柔的尾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委屈极了,道:“虞师姐,你不要怪师兄,都怪我……”   方清菡后面的柔声细语,虞琅都没有听进去。   因为事已至此,虞琅已经彻底确定,她是穿了。   穿到了不久前看过的点家升级流小说《伏星仙途》里。   这本书凭借着鲜明的人物设定在一众退婚逆袭打脸后宫文中脱颖而出,给虞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伏星仙途》设定在修真者和魔族势不两立的世界,书中的男主邱之纬便是最传统的那种龙傲天。   邱之纬出身贫寒,为了改变命运加入了伏星仙宗。   紧接着,他被测出了万年不遇的纯净天灵根,拜入伏星仙宗的五峰之一玉清峰的峰主方康平门下,随即一路修真升级,最终成为了当世剑修魁首、抗击魔族的中流砥柱。   至于女主方清菡,则是拿了古偶最流行的那种,人见人爱的玛丽苏大女主剧本。   方清菡甜美温柔,令书中的男性角色神魂颠倒、前仆后继地追逐。   而方清菡如此惹人怜惜,与她悲惨的身世分不开。   她本是玉清峰峰主方康平的亲生女儿,但是因为医女的疏失,将同一天出生的数个女婴搞混,于是方清菡阴差阳错地成了世家女,直到十几岁才被玉清峰峰主找回。   真千金方清菡归位后,结识了男主邱之纬,还顺便开启了万人迷团宠模式——   师尊怕她伤心,把假千金放逐到玉清峰山脚,命假千金改姓。   男主为她割舍无私付出的白月光假千金师妹。   天才剑修对她求而不得、黑化入魔,成了魔尊。   而原主,正是那个被男主割舍的白月光假千金师妹。   要素过多,是炮灰女配的剧本无疑。   虞琅早已对“同名必穿书”定律如雷贯耳,所以一眼看到《伏星仙途》中有同名女配时,当即从沙发上坐直,托腮揪着书页对这段剧情进行了逐字阅读。   原主在玉清峰长大,可惜是资质平平的浑浊杂灵根,再加上玉清峰峰主和道侣早年忙于宗门内务,对她关照不多,所以她在崇拜天赋的修真界中养成了乖巧敏感、善良慷慨、从不会拒绝别人的讨好型人格。   对每个人都无止境付出的她,也因此成为了男主邱之纬艰苦修真岁月里的一抹亮色。   但在原女主方清菡回到玉清峰这一年,原主的命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   且不论方清菡资质逆天,乃是罕见的双灵根,她本就出身世家,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本事又哪里是单纯的剑修可比,于是玉清峰从峰主,到师兄师姐,甚至是邱之纬,都渐渐被她吸引。   原主对此并无怨言。   她感激玉清峰的养育之恩,爱屋及乌又心存愧疚,便小心翼翼地为方清菡搜集灵宝,彻夜为她炼洗髓丹。   但原主的善意早就被人当做理所应当,玉清峰的众人并不赞她胸襟宽广,反而因方清菡郁郁寡欢而责怪她。   原主虽然委屈,却还在自我安慰,把这当做是修真之路的历练。   直到有一天,玉清峰峰主方康平将偶然得到的上古神剑翡景剑送给了方清菡,她修为不够却急于想令翡景剑认主,强行冲击筑基中期,导致脏腑受伤,眼睛也入夜不能视物。   而原主有一个特殊的天赋,修复能力极强。   邱之纬就想到用原主的眼睛与肝肾替换方清菡的。   邱之纬将原主骗到洞府中,引诀束缚原主修为。   结果在施行术法时发生了意外,原主就这么死了。   原主含泪看着曾经的同门,在弥留之际还认命地笑着祝福邱之纬和方清菡幸福。   这之后原主就下线了,只在玉清峰修士的回忆中出演了只言片语——   那个天赋平平的善良假千金。   读完一遍,真情实感的虞琅因为代入感太强,已经开始生气了。   这是什么古早炮灰梗全集!   真千金真的委屈吗?   方清菡在名门望族里千娇百宠地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受过半点委屈,而原主完全是靠玉清峰大师姐拉扯大的,从能稳便走路起,就提剑修炼。   况且被抱错就不是原主的错,她根本不需要为此赎罪。   虞琅从小勤奋努力,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虽然跟身边每个人都相处地很好,但也不是一味付出的圣母心。   所以,她很同情原主,但又有对原主的一味讨好和软弱怒其不争。   这厢,虞琅心思电转,瞬间理清了前因后果。   同时,原主的记忆和灵力渐渐充盈着识海和丹田。   好巧不巧,她正穿到了邱之纬将她骗到洞府之中的情节,所以,刚才她一睁眼看到的强光,就是邱之纬在引决起势准备困住她。   按照原书剧情,下一刻,她会被封印修为,挖去眼睛和肝肾,然后因此失去性命。   虞琅怀疑自己得罪了天道,才赶上穿书即炮灰的时间节点。   眼见邱之纬的术法融化成细碎金光,没入她的身体,虞琅登时觉得像是堕入五里云雾,昏昏沉沉。   她奋力咬住舌尖,细碎的疼痛让她灵台一清,定了定心神。   为今之计,只有自救。   还好,虞琅早在握拳时就感受到袖中的东西,此时已经有了计划。   那厢,邱之纬听到方清菡的话,转眸见到她紧紧抱住翡景剑的倔强模样,脸色一变,彻底抛弃了那一丝犹豫。   瞬间,邱之纬驱动灵力,加固封印术法,同时召唤出一把缠着灵气的黑色小刀,直指虞琅的眼睛,垂眸道:“虞琅,你就当为了我吧。”   虞琅眯了眯眼睛。   啊这?   狗男主不顾同门情谊,对原主的处境袖手旁观,还要用原主给方清菡续命。   所以要为了他什么?   为了他早登极乐吗?   虞琅轻笑一声,嘴角牵出一对梨涡。   在邱之纬看来,那对小巧可爱的梨涡失去了往日的甜蜜,反而有些……讽刺?   “为了你?”   虞琅明澈的杏眼不避不让地望过去,没有丝毫畏惧,淡淡道:“你也配?” 第2章 “翡景剑,认主了?!”……   虞琅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说得冰冷而嘲讽。   邱之纬一滞。   这不是他心中虞琅的模样。   他印象中的少女,眉宇间总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黯然,却会在他看她的时候露出温柔的微笑,她好似永远都在玉清峰的云岚中等她,一如过去无数日子里那般,让他一转头,便能看到。   但绝不该是这样……漠然轻蔑的。   虞琅一直带着少女的青涩,总是弯着月牙一般的笑眼,抿出两颗娇憨的梨涡,略显拘谨地站在众修士身后。   时间一长,他也忘了,原来少女不笑的时候,那过分明亮的眼睛如同澄澈水镜,仿佛一下就能看穿他所有的隐秘心思。   身量高挑的少女,面上那层如雾霾一般的怯懦自卑散去,便似云翳开夏阳。   方清菡同样心中微跳。   虞琅这副自带距离感的大气明丽的模样,饶是她都恍然失神,那邱之纬呢……   邱之纬对上虞琅的眼神,居然产生了一丝瑟缩。   他本以为虞琅会予取予求,毕竟在过去的无数日子里,她对玉清峰内的同门本就是这样的,他也早已成了习惯。   然而此刻……   他竟觉得自己看不透她了。   又或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多看她两眼。   虞琅压根没有理会邱之纬的怔然。   就在邱之纬心思松动的瞬间,束缚她的阵法也微不可查地一松。   虞琅用尽意志力卷动右手手指,在袖口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锋利小刀。   雪刃切过掌侧,皮肉翻开,带出一片血痕。   刹那的剧烈疼痛驱散神智混沌,似乎令四肢百骸又重回躯干。   而邱之纬手中的法阵如同被烫了个洞的锦缎,一点点溃败。   虞琅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细碎微笑。   邱之纬先随着她的明媚从容的笑容而惊艳失神,待看清术法情景,又骤然回神,低怒道:“虞琅!”   伏星仙宗门规规定,金丹以下弟子切磋点到为止,所以除非在戒律司的允许,伏星修士间的斗法见血即停。   伏星修士门服上纹绣的暗纹符篆,便是为了约束弟子行为而设。   邱之纬虽然天资过人,毕竟入门时间有限,此时只是堪堪筑基大圆满。   也就是说,就算邱之纬有一百个不甘心,他的法阵也会被强制停止。   眼见封印修为的术法逐渐消散,虞琅来不及止血,翻身而起,同时尝试着调动内息,竟然感受到经脉中充盈磅礴的灵气随着心念涌动。   虞琅有一丝讶然。   灵气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原主真的是平平无奇的筑基中期?   来不及多想,虞琅左手手腕微转,向着方清菡掷出一个金色八卦法阵。   两人挡在门前,她打不过邱之纬,打算从方清菡破防。   邱之纬和方清菡:瞳-孔-地-震。   两位天之骄子哪里会想到堂堂剑修竟然会袖里藏刀,并借此逃脱控制?   虞琅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原主本是去采灵株炼丹,为方清菡固元培本的   灵株长于奇伟峭壁,只能以雪刃采收,她才会在袖中带上这把小刀。   讽刺的是,正是这把刀,坏了邱之纬和方清菡的好事,救了虞琅一命。   金色八卦法阵冲向方清菡,倒影在她瞳孔中不断放大。   方清菡后背已经黏腻地湿了一层冷汗,却讷讷不闪开,只顾得上惊呼道:“啊——!”   她虽然天资高绝,但到底于世家中长大,被教得柔弱而需要保护,完美契合了众人慕强的心理和保护别人的愿望,平日里事事都有峰主和师兄师弟捧着,何曾直面过这样的危机?   电光火石间,方清菡竟想不出任何招数。   接着求生欲终于苏醒——   缩到了邱之纬背后。   方清菡淡蓝色的衣袍翻飞出虚影,整个人被邱之纬遮住,只能看到一截剑鞘尾巴在随着她的身子抖若筛糠。   此番正中下怀。   虞琅借着法阵掩护,趁乱从方清菡留出的空位跑出,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飞出鲜血,在半空划出点点血迹。   忽得,血珠溅到那半截剑鞘之上。   血珠并未顺着剑鞘滑落,反而如春雨沁入龟裂干涸的土壤般,丝丝缕缕渗入古剑。   此刻,方清菡忘记了害怕,只愕然地看向怀中的翡景剑——   红痕顺着古朴的纹路蔓延,翡翠色的剑身逐渐变为莹润无暇的白色。   翡景剑乍然嗡鸣起来,似千里外古钟齐鸣,自有一番高妙意韵。   金色的光华自血痕处渲染开,铺展流转。   本被方清菡紧紧攫住的翡景剑,竟以势不可挡之势从方清菡怀中飞出。   方清菡胡乱而徒劳地抓着剑鞘,水盈盈的眼睛无措地看向邱之纬,含着哭腔道:“师兄!翡景剑……”   邱之纬先是被方清菡猝然一扑,好不容易站稳,才抬手化解法阵,转头便见翡景剑缓缓落入虞琅手中。   与此同时,鹤鸣贯穿洞府!   只一听,便知是上古神剑出世,伏星仙宗灵气感应,催生仙鹤飞舞的祥瑞之像。   邱之纬目瞪口呆:“翡景剑,认主了?!”   虞琅正向外奔逃,惊喜地发现翡景剑居然追了出来。   上古名剑认主是意外之喜。   但她生死时速间,低头看着积极而迫不及待地塞到自己手里的翡景剑,微微惑然。   说好的上古名剑心高气傲呢?   这真的是原书中因桀骜难驯逼得方清菡身受重伤的高贵宝剑吗?   这副在她手里仿佛回到了快乐老家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啊!   虞琅:疑惑,但不说。   感受到翡景剑乖巧地在她掌心蹭来蹭去,虞琅盛情难却地用力抓紧了剑柄。   剑柄触手生温,一股温和醇厚灵力自手腕直贯识海,虞琅和认主的翡景剑产生了微妙的感应。   翡景剑似是感受到虞琅的心神,转瞬从她手中飘然垫在她的脚下,将她从地面带起,稳稳向外飞去。   见虞琅离开,连续承受了“虞师姐抢走了翡景剑”和“虞师姐只是筑基中期,居然可以御剑”的双重暴击,方清菡终于回过神来。   她焦急地摇着邱之纬的袖子,催促道:“师兄,快去追呀!”   方清菡自然知道翡景剑是上古名剑,也知道翡景剑认主有许多方式,而滴血认主是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但除非翡景剑心甘情愿,否则滴血者一定遭到剑气反噬。   连她这样的双灵根小天才都不敢尝试,虞师姐那样的混沌杂灵根怎么会?怎么能!   她好不同意求得方康平的默许,用虞琅的身体来修补她的身体,她也对虞琅心存愧疚。   ……但,修真便是如此,从来只看机缘!   这是她自己求来的机缘,又有什么错?   大不了日后想办法补偿虞琅。   哪里想到会连翡景剑都丢了?   她一定要追回来,只要将翡景剑握在手上,阿爹一定有办法让剑重新认主的!   念及此,方清菡清丽的脸上带上不平的焦虑神色,令她我见犹怜的表情出现一瞬间扭曲。   邱之纬转过脸,便看到曾经的清秀佳人,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里透出陌生的气急。   他微微一顿,脑海中鬼使神差地出现虞琅挣脱束缚法诀时的明亮笑眼。   方清菡敏感地察觉到邱之纬的神色变化,暗道不好,迅速垂下眼眸,蓄出一汪浅浅的泪光,抬头焦急道:“虞师姐走的时候手上带着伤。我担心她,邱师兄快去追她好不好?”   邱之纬看着方清菡苍白的面容,顿时又对她心生怜惜,点点头宽慰道:“师妹该多多担心自己!我一定追回虞师妹,给你一个交代。”   他引决找出佩剑,御剑而去。   虞琅甫学会御剑,必定飞不远,邱之纬足够自信可以追上她。   而且必须追上她。   此刻,邱之纬有种感觉,似乎是一直属于自己的某件东西,快要飞走了。   方清菡看着邱之纬翩然而去,犹豫片刻,为保稳妥,终于轻轻一跺脚,捏碎了方康平的通讯玉简,小声道:“阿爹,翡景剑……”认了虞琅为主。   可她斟酌片刻,终究说:“被虞师姐带走了。”   而虞琅一人一剑早已飞出洞府。   然后隔着浅浅的灵气云岚,虞琅看到了洞府门口聚着的玉清峰修士。   那些收了原主养育的小灵兽的师妹,体弱多病全靠原主炼的药而痊愈的师弟,和被原主送了数不尽灵株的师兄,守在门外,面露尴尬。   这就在意料之外了。   “虞师姐?”   “虞师妹?”   玉清峰的修士们心虚地开口唤她。   这些熟悉的面孔愕然地仰视着明艳纤细的少女,眼中闪过惊讶、愧疚、陌生和羡慕。   被翡景剑认主的欢喜、御剑凌空兴奋、死里逃生的庆幸如同一根火柴被掷入冰湖,迅速熄灭。   亲自经历了这些的虞琅很快心中一寒。   所以,在她被困在里面的时候,这些同门一直在外面等着。   他们隔岸观火,没有一人觉得用她的康健换方清菡的早日恢复,有何不对。   或者说觉得不妥,却没人愿意站出来仗义执言。   虞琅清凌凌的眼神扫过众人。   手掌的伤口在她强大的自愈能力下,终于止住了血,但钻心的痛感却久久不散。   这桩过节,她记下了。   她又低头看着翡景剑,眨了眨眼。   没想到,第一个帮助她的、认可她的,会是一把剑。   “谢谢你。”她对着翡景剑,认真地说。   翡景剑微微抖了抖,像是回应她。   虞琅被翡景剑笨拙的动作逗出两颗梨涡,却没忘了邱之纬和方清菡可能追上来,转眸看了看后面。   果然!   邱之纬很快反应过来,御剑如淡蓝色的疾风,携风而来。,飞扑而来。   虞琅毕竟只是筑基中期,与筑基大圆满的邱之纬不可同日而语,即便脚踏翡景剑,受修为境界限制,两人的距离依然逐渐减小。   她沉住气,催动内力,向西飞去。   玉清峰中唯一真心待她的大师姐,正外出处理妖兽祸乱,不知何时能回来,所以此刻,她是绝无可能重回玉清峰的。   原主作为玉清峰真传,长久待在玉清峰里,在伏星仙宗其余峰没有朋友,一时间竟无处可去。   看似是死局。   那就只有破局了。   虞琅决定先去太常峰。   太常峰,典刑罚,她首先要讨一个公道。   修行之道,绝非是恃强凌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道。   念及此,少女倏而明澈广阔的识海被点亮,其中有五行八卦图流转。   虞琅微微蹙眉。   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她知道修士的识海中会有与灵根相对的异相。   比如邱之纬是纯净金灵根,识海中便有金属道简。   方清菡是水木双灵根,识海中是莲花池。   而她识海中八卦图五色若隐若现——   白色为金,青色为木,黑色为水,红色为火,黄色为土。   五行色彩明亮澄然,毫无杂絮斑驳之像。   说好的混沌杂灵根呢?   看起来更像是五根纯净灵根吧?   虞琅惊喜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好家伙。   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虞琅高高兴兴地弯了眼睛,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邱之纬,加速向西去。   太常峰苍翠的山顶,隔着湿漉漉的灵气云团,已经若隐若现。   虞琅正要松口气,突得感受到一阵失重,翡景剑带着她直直向下坠去!   她的衣袍因迅速下落而翻飞,如招摇的淡蓝色翎羽穿行在云岚里,很快消失不见。   身后的邱之纬看到这一幕,神色陡变。   虽然他要取她的眼睛,剖她的肝肾,但他自认是个好男修。   他从未想过让她死,说到底,他心中并非对虞琅完全无意。   只是方小师妹天赋过人,若玉清峰能再培养出一名优秀的修士,在伏星仙宗中,玉清峰便不会再处处低天玑峰一头。   单凭他自己,实在无法与天玑峰的那位天生剑心的陆师兄争锋。   为了大局,他只能割舍虞琅。   邱之纬伸出尔康手,痛呼道:“虞琅!小心!”   虞琅委实吓了一跳,等她的灵识与翡景剑相通,感受到翡景剑的情绪时,她心中却又因翡景剑的热烈憧憬而困惑起来。   尚未想清楚,透过灵雾,虞琅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白衣人影。   她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伏星仙途》的剧情——   若说原书中有人能同原主并称全书最惨,那必定是那个男主打败的天才,伏星仙宗天玑峰的美强惨剑修——   也就是对女主苦追不得而入魔的未来魔尊,陆星舟。   陆星舟自小身世坎坷,孤苦无依,受尽□□。好在他天生剑心,本来在同辈之中一骑绝尘,可惜再绝的天赋也比不过男主的金手指。   陆星舟输给男主后,又因为对女主求而不得,道心受损,最终堕魔,从温雅的天玑峰小师兄变成了偏执病娇的魔尊。   原书里,此时方清菡已经拿着她的双眼和脏腑完全恢复,并莫名地被翡景剑认了主,接着御剑畅行来到了天玑峰。   然后救下了身受重伤,如今惊才绝艳的剑修、未来与伏星仙宗势不两立的魔尊陆星舟。   并难以免俗地成为了陆星舟的□□。   而天玑峰,正巧位于从玉清峰到太常峰的路上。   所以,下面的就是陆星舟?   似是要印证虞琅的猜测,一阵山风轻扶过,窸窸窣窣间,拨开交错的疏枝。   雾岚带着青竹的淡香,竹叶如片羽洋洋洒洒而下,盖在温润谦和白衣玉冠郎君的身上,仿佛是造化的手正在安抚一场沉静的大梦。   他皮肤白得几乎能看到额角和眼皮上青色的血管,头枕着手臂上,拧着眉,抿着薄唇,阖着狭长的眼睛。   眼皮被紧蹙的眉心带起褶皱,似乎很痛苦。   他的确该痛苦。   血线从他的唇角滑落,溅在月白的衣襟,滚着银边的腰带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腥湿血渍,已经看不出是否还在流血。   但虞琅的眼神,最终落在他袒露的左侧脖颈。   那里有妖异火红的纹路,如藤蔓般紧紧绞缠着,几乎蔓延到他的下颌线。   是魔纹。   在以降魔除妖为己任的伏星仙宗中,有一个魔族。 第3章 “请陆师兄帮我请戒律司!”……   虞琅有些懵。   因为她看到了传闻中高冷的翡景剑,已经快乐地飞到陆星舟的本命宝剑万仞剑旁边。   在满身是血、凄风苦雨的陆星舟旁边,两只剑蹭在一起,正旁若无人的贴贴。   甚至发出风铃般轻快的声音。   任虞琅催动神识或直接动手都无法令它们分开。   虞琅扶了扶额头。   有些悟了。   陆星舟之所以能在《伏星仙途》前期给邱之纬喂了一缸又一缸醋,除却陆星舟本人有无双容颜和冠世之能之外,还因为陆星舟的本命宝剑万仞剑。   万仞剑与翡景剑曾被上古一对神仙道侣所用。   也就是说,翡景剑和万仞剑,是一对情侣剑。   眼下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刚才的骤然坠落就是翡景剑受到万仞剑的呼唤,穿云破雾来相见。   倒也不能怪虞琅忘记这个设定。   她模糊地记得,书中所述的,是方清菡偶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陆星舟,救下陆星舟之后,才意识到翡景剑和万仞剑是一对。   所以书中根本没有提到,这对情侣剑的感应力竟然恐怖如斯。   虞琅弄清了原委,下面就要考虑如何应对这个情况。   头顶邱之纬一声叠一声的“虞琅!你在哪?”叫魂一般的呼唤逐渐靠近,而两只剑完全没有分开的意思。   显然,虞琅只有一个选择——   带上陆星舟一起跑路。   念及此,事不宜迟,她正要将陆星舟搬到剑上,好在万仞剑似乎感受到她的好意,飞贴在地面。   然后像是翻饼一般将陆星舟铲了起来,旋即和翡景剑平行相贴,停在虞琅脚边。   虞琅不再耽误,踏上飞剑,翡景剑与万仞剑乍然乘风而起,卷起无数的灵力漩涡。   正在御剑而下的邱之纬只见一团虚影晃过。   他被剑气呛了一大口,扶着腰咳嗽半天,赶忙狐疑又不放心地跟上去。   虞琅本以为多带上一人,御剑的速度会变慢,岂料有了万仞剑的加持,飞行的速度居然快了不少。   她抓紧时间,从袖中乾坤袋里取出一瓶驱邪固元丸,转头看了看陆星舟。   对方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每个呼吸都在加重他的痛苦,如工笔般沉静的眉眼因此微微颤抖。   虞琅想了想,将瓶中的驱邪固元丸整整齐齐分为两半,一半囫囵吞下,一半喂给陆星舟。   虞琅静静打量着他脖颈上尚未消失的魔纹。   她其实并不意外。   原书中提到过陆星舟是魔族。   陆星舟曾因魔族身份活得暗无天日,与暗渠中一丛杂草无异,直到被伏星仙宗掌门收养,并设法瞒下魔族血脉后,才得以踏上修仙路。   陆星舟知恩图报,结丹后便常常出仙岛做一些旁人不敢接的艰难任务,逐渐成为同辈之中最受倚重的修士。   天玑峰在伏星仙宗之中地位超绝,除却伏星掌门出身天玑峰之外,还与陆星舟的能战分不开。   此番身受重伤,就是因为他单枪匹马肃清了一座镇的妖魔。   他曾经是伏星仙宗最锋利的一把剑,直指妖魔腹地。   直到后来,他对方清菡求而不得,又成了反制伏星仙宗的一团黑雾。   虞琅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魔族横行的时代,对魔族并未怀有巨大的恶意。   她眼下虽然没办法找到医修为他治疗,却也从未想过因为陆星舟是魔族就袖手旁观。   况且——   她也不确定太常峰是否能为她主持公道。   方才是特别豪情冲天,但其实她与戒律司属实不熟。   甚至作为金丹以下的弟子,连戒律司的通讯玉碟都没有。   但陆星舟是戒律司的客卿。   所以,有陆星舟这条大腿也不错。   谁不愿意在大树下乘凉呢?   至于魔纹的事情,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虽然书中陆星舟前期光风霁月、磊落温雅,但想来没有人愿意自己的秘密暴露。   尤其是心思细腻的聪明人。   打定主意,虞琅一边往他嘴里塞丹丸,嘴里还念念有词道:“陆师兄,我虞琅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师兄你务必好好活着未来对我涌泉相报啊!”   喂完半瓶丹丸,虞琅确定陆星舟性命无虞,这才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邱之纬一手连掏两个药瓶,将里面补充灵力的药丸倒了满手,那丹药一个就有葡萄大小,虞琅平素一颗都要小心服用,却见邱之纬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塞了三颗入口,眼看就要追上来!   纵然有万仞剑的护航,虞琅的灵力修为摆在那里,他们的速度终究有个上限。   而邱之纬——   不是吧不是吧?   他居然嗑药都要追上他们?!   虞琅自知速度比不过邱之纬,并不再耗费灵力奔逃,反而暗中蓄力,迎上邱之纬,顺便将陆星舟挡在身后。   保护弱者像是本能。   而不省人事的陆星舟,显然就是弱者。   况且,等下邱之纬不知会有什么招数,她不想太连累陆星舟。   邱之纬追上来,这才发现虞琅脚下还有一柄万仞剑,而她身后,有一白衣剑修,眉目如山河远山,浩渺纯然。   就是天玑峰那位天生剑心的剑修,陆星舟!   邱之纬对陆星舟,自我定位是王不见王,此时看到虞琅不知为何陆星舟走在一起,本能地觉得心中不虞,但碍于同门情谊,见陆星舟似乎身受重伤,也不再对两人下手。   他短期吞服了大量丹丸,此时颇有些灵力透支地气喘吁吁,站着三息没说话,才强稳住气息道:“虞琅,同我回去!”   虞琅暗自调动充沛的灵力,冷笑一声:“回去做什么?继续被你封了修为挖眼剖肝吗?”   少女高挑的身影微微侧,日光便在白衣剑修的脸上留下一片光斑。   陆星舟重重拧眉,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看到了女郎单薄的身影。   淡蓝色的门服包裹下,她的背影纤弱若星云,却倔强地挺得笔直。   他并不惊讶于眼前少女的存在。   在方才昏迷中,体内魔气与灵力对抗,如有一只长满了小刀的手锤进他的胸膛,反复搅动。   那时,他便听到清脆的声音声声唤着,如光破雾,在粘稠的黑暗中呼唤他活下去。   而汹涌的痛感,居然因为少女的靠近而有了些许平息。   他常年吸收能超过经脉承担能力的大量魔力和灵气,早对这剧痛麻木,但那片刻的缓和,居然令从前的痛苦变得有些不可忍受。   陆星舟与这样的剧痛相处了数不清的年月,足够令他看清,方才的缓和不是心理作用。   有趣。   陆星舟睁开眼,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少女。   她是玉清峰的虞琅。   他早便认识她。   陆星舟左手缓缓抬起,蹭过左侧脖颈,停下下颌,没有抹去唇边血痕,不知是潇洒拓然,还是慵懒不在意。   他扶了扶发冠,令自己不至于太狼狈,又意味深长地看过去。   刚才魔纹是否出现?   她看到了吗?   陆星舟面上一派温情谦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身。   万仞剑竟因他的动作而战栗。   要知道,陆星舟每次带着那似有苦衷的歉然微笑,将万仞剑插进敌人心口前,都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陆星舟感受到万仞剑的心悸,于神识中低笑一声,对着万仞剑的剑灵传音道:“怕什么?我当然不会杀她。”   “咕嘟。”   万仞剑颇为拟人化地吞了下口水。   陆星舟不急着站起来,饶有兴致地坐直旁观,正剑拔弩张的虞琅和邱之纬自然没有发现他醒了。   邱之纬终于看向虞琅掌侧皮肉外翻的手掌,在少女细白玉雕一般的手上,格外触目惊心。   他顿了顿,不自觉软了神色,别扭道:“你受伤了,小师妹……和我都很担心你。”   虞琅觉得讽刺极了,她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再轻笑一声:“是啊,我受伤了。可若我不拼死离开,接下来,你就要挖我眼睛,取我脏腑了,比起开膛破腹丧眼的痛,这点小伤……又算什么呢?”   邱之纬一噎,但还是惯性低语:“别闹了,不要不识大体!”   往日里虞琅也叛逆过,只要他低声佯怒,虞琅势必会低头,屡试不爽。   “大体?我倒想请教师兄,何为大体?”虞琅反问道,“用我双眼去换小师妹的眼睛,便是大体吗?用我脏腑,去与她用,便是大体吗?!”   她一瞬不瞬看着面前的青年,唇角笑意更深,声音也更轻柔,一如她往日温柔模样:“那可真是……好大的大体啊。”   邱之纬被她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神却落在了她脚下,也不知是不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你自幼自愈能力便过人,便是受了这样的伤,也不过几栽便能康复。可你……却竟然抢走了她的剑!”   虞琅气笑了。   “那你让她来抢回去啊。”她用足尖点了点翡景剑,嗤笑一声,并拒绝再与面前的失智青年多说一句话。   此时,方才凝聚的灵力已经汇聚在掌心,攻击法阵蓄势待发。   蓦然间,一阵罡风袭来,带来震怒的浑厚男声。   “虞琅!还不认错?”   那声音因压抑着怒意而微微颤抖,如一击重锤拍上紧绷的鼓。   虞琅和邱之纬同时向后看去,竟见三人并行而来。   为首的是一位御剑而行、器宇不凡的中年修士,他身着青灰道袍,国字脸上有一对毫无温情的眼睛,高眉厚唇,带着一股久居高位的威严。   若不是其疏淡而过分紧凑的眉毛,和道袍袖口衣襟那些过分精美奢丽的金色鲛丝绣纹,他的威严会显得更有说服力。   是玉清峰峰主,真千金方清菡的父亲,方康平。   方才出声喝止虞琅的也是他。   而在他身侧,祥云状的飞行器上,有一对女修相互依偎,中年女修将少女环在怀里,十足的慈母做派。   中年女修便是方康平的道侣袁瑜,她身披白袍,容长脸上最显眼的是那双与方清菡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但其自然下垂的覆舟嘴令她的面相显得些许刻薄。   她怜爱地扶着在她怀中摇摇欲坠的方清菡,又抬起视线,眼神射.向虞琅,恨不得将她钉在原地。   是方清菡带着玉清峰峰主道侣来兴师问罪了。   邱之纬面染急色,看向虞琅。   若她还是这样执迷不悟,落到师父、师母手里,怕是难以善了。   眼见虞琅油盐不进,邱之纬沉痛地自袖中掏出一卷黑红色的长鞭,道:“虞琅,既然你不愿意,我只好将你绑回去了。”   他只能当这个坏人,先摆出态度,想必师父师母也不好再说什么。   邱之纬甩出绳子,苦口婆心劝道:“回到玉清峰,我会为你求情的。只要你听话,好好道歉,师父、师母和师妹,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虞琅手腕微转,金色小八卦阵浮现身侧,眉眼微沉道:“邱师兄,我真的有错吗?”   她尚未修得剑光分.身,翡景剑在足下,根本无法再用翡景剑出击,当下只能扔出金色防御法阵撞上捆仙鞭。   她正想将事情闹大。   此时他们在天玑峰和太常峰交界,远离玉清峰的管辖,若此处有打斗,两峰修士定会上报戒律司。   所以她只要拖住时间就行了。   脚下,翡景剑担心主人安危,不安地嗡鸣,连带万仞剑也紧张起来,疯狂提醒陆星舟的神识。   “主人,虞小友方才救了你的!”   陆星舟终于饶有兴致地优雅起身,敛了敛袖间褶皱。   居然连捆绑元婴修士的捆仙鞭都请了,还真是兴师动众。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里,虞琅的法阵节节破碎,捆仙鞭眼看又要靠近,虞琅正要扔出另一个法阵——   “铮——”   剑光如虹,自虚无来,化有形质,看似温和的蓝色剑影,带着一剑破万法的凌厉。   陆星舟揽过虞琅的肩膀,轻巧地将她带到身后。   虞琅被这突然的力道打断施法,迈着小碎步莫名其妙被陆星舟拨到身后,下意识先去检查他脖侧的魔纹,随即松了一口气。   好在魔纹已经消失了,如果陆星舟魔族身份暴露,恐怕她也会被扣上一顶勾结魔域的帽子。   陆星舟察觉到她的视线。   女郎一双澄然杏眼中,露出了些微讶神色,随后飘落在他脖子上,本该有魔纹的地方。   陆星舟微不可查地挑挑眉,狭长的眼中刹那一暗。   就在她以为陆星舟对自己起疑时,对方很快又恢复一派光风霁月,仿若刚才刹那色变只是她的错觉。   陆星舟得体地松开扶住虞琅的手,转头不赞同地轻责道:“邱师弟。”   邱之纬手臂被剑势一震,压下喉咙腥甜,正要回击,却发现对手是刚刚清醒的陆星舟。   他见对方一身血痕,却修为不减,发冠端正,风度翩然,只不甘心地垂首见礼道:“陆师兄。”   虞琅这才回神看到陆星舟嘴边没有擦去的血痕,意识到对方还带着重伤,忙站直,诚恳道:“多谢陆师兄出手相救。”   还不等陆星舟说话,一阵灵压似罡风,带着方康平的呵斥扑来道:“虞琅!你不要一错再错,让我失望!”   随风而来的还有袁瑜心疼又气怒的声音:“虞琅,你忍心教清菡因你痛苦?我往日里便是这样教养你的吗?”   眼见方康平等人气势汹汹靠近,显是想要抓她回去继续方才之事。   戒律司就在眼前,她想叩门,想求一个公平,却前有邱之纬,后有自己的师父师娘阻拦,所以她只能看向陆星舟。   她知道他看似温和,却不爱沾事端的性格,但此时此刻,她只能放手一试。   少女长袖散开,再向陆星舟认真一礼:“我被逼至此,并非想要欺师叛祖,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   陆星舟不置可否,心道虞琅等人玉清峰中事务,又与他何干。   虞琅声音中带了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再言:“请陆师兄帮我请戒律司!”   伏星仙宗门内,各峰所司分割甚清,陆星舟不欲插手沾染这份因果,转眸间,却意外对上少女的双眼。   少女杏眼平静坚定,澄澈见底。   陆星舟心底微动。   他看着她,突然问道:“若是我说不呢?”   虞琅本就没有报多大希望,闻言自然也并不多么失望,只深吸一口气,再微微一笑:“那我便用命敲开戒律司的门。”   身后邱之纬已经欺身到了近前,他抬手想要抓住虞琅的肩,却被陆星舟眼神拂过。   邱之纬手指一顿,竟然被这样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下一刻,这位玉清峰的大师兄猛地回过神来,心道自己怎会被陆星舟一个眼神便逼退,不由得心底微恼。   “陆师兄要插手我玉清峰门内事务吗?”他强自镇定下来,冷声道,再压低声音:“虞琅,不要再胡闹了,乖乖跟我回去!”   不远处,玉清峰峰主方康平与夫人袁瑜终于凌空而至,方康平微微拧眉,心道伏星掌门的这位亲传怎么也在这里,却也只是微微一顿,便厉声喝道:“虞琅,休要肆意妄为!”   虞琅似是听不到那些指责,也看不到邱之纬的眼色,只维持着抱拳的姿势,看向陆星舟。   陆星舟眼底光芒微敛,笑容谦和体贴,与方才虞琅所见的魔纹发作之时,竟然好似并非同一人。   他向着玉清峰峰主微微一礼,再带了几分歉然地看向邱之纬:“虞师妹方才救了我一命。”   邱之纬一愣。   下一刻,却见这位向来不问世事的伏星掌门亲传手指微动,竟是就这样捏碎了传音玉珏,再朗声道:“弟子陆星舟,代玉清峰方真人真传弟子虞琅,请戒律司。” 第4章 一不小心就进阶了   陆星舟清朗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虞琅微悬的心终于落下,略松了一口气,抱着的手缓缓垂下,弯了眼睛,对陆星舟道:“多谢陆师兄仗义执言。”   陆星舟依旧带着无可挑剔的温雅笑意,一派谦和道:“是我该谢虞师妹出手相救。”   他又抬手抱拳,对着方康平和袁瑜恭敬一拜,接近着剑指一并,催动万仞剑,御剑而下。   他虽姿态不卑不亢,但真挚的神情却无法让人怀疑他的歉意。   方康平疏眉紧拧,眼中肉眼可见地蓄满怒意。   没想到陆星舟区区小辈,居然真敢拂逆他!   他本想呵斥几句,但又心生顾虑。   伏星仙宗三峰两山,各有专长,关系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能将各山峰凝聚在一起的,便是除了伏星掌门的天玑峰。   除了天玑峰那个徒有虚名的峰主,天玑峰诸位长老和真传弟子各个剑法精妙。   而陆星舟不仅是掌门十几年来唯一的真传弟子,又屡次斩除妖魔,在天玑峰也是数一数二的剑修。   所以他虽身为玉清峰峰主,在外要被尊称一声“真人”,却要顾忌掌门面子和宗门修士议论,并不敢在陆星舟面前大摆峰主的威风。   方康平一口气不上不下,只移开视线去看虞琅,心下失望地冷笑一声。   他本以为这位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养女,虽平庸怯懦,但总归是明事理、识大体的。   哪想到这回如此叛逆,还请得动陆星舟给她撑腰。   真是长袖善舞!   此番必定摆明玉清峰门规,教她吃个教训!   念及此,方康平冷哼一声,脚下剑锋灵压荡出。   大乘修士灵力外放,登时激起风卷,将附近云岚搅起无数漩涡,这才一挥袖率先径直回到地面。   邱之纬被这片乱流唤回神智,不可置信地望向虞琅。   她到底知不知道请戒律司意味着什么?   若虞琅同他回去玉清峰,主动帮小师妹治疗,再想办法归还翡景剑,此事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请戒律司,便是要将此事闹大,把玉清峰的内务摊开晾在整个伏星仙宗面前,任其余各峰各山品评。   所以,她很有可能被逐出玉清峰。   方康平的视线带着大乘修士的灵压,迫向虞琅,令她几乎站立不住。   虞琅紧握着翡景剑抵在地上,剑鞘所在,地面出现小小的凹坑。   她不断调动着体内灵力支撑,手紧紧攥着剑柄,掌侧刚刚愈合的伤口在这样的迫力下又洇出鲜血。   虞琅的血勾勒着翡景剑的纹路滴落。   是很疼。   连翡景剑都有所感,在她掌心发出嗡嗡的低鸣,安慰着主人。   但唯有这样,她才能保持站着。   她冷眼看着不分青红皂白,就挟修为而压制她的曾经的阿爹和阿娘,完好无损地被袁瑜护在怀中的方清菡,和袖手旁观的邱之纬。   她可以跪坐下,也可以服软,这样也许会舒服很多。   但她不想退,也不能退。   她虽只有一人一剑,那也要堂堂正正地、用漂亮的姿态为自己求得一个公道。   万仞剑同样在陆星舟手中躁动。   万仞剑和翡景剑作为雌雄剑神识相通,此时万仞剑灵接受到翡景剑的催促,要它请陆星舟帮帮虞琅。   剑灵颇有些为难地想着,他哪里有这份古道热肠?   愿意叫来戒律司已经是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再多管闲事。   陆星舟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少女纤细脆弱的淡蓝色背影上。   她单薄挺拔的脊背如同刚抽节的小竹子。   或者,更像脆生生的纤细玉竹。   总归很容易被折断。   但他莫名不想让这棵小竹子碎在这里。   也许是她在时,体内一刻不歇的剧痛得以暂缓,也许是因为她那双眼睛。   在万仞剑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陆星舟广袖下手掌微转,薄若蝉翼的透明阵法落在少女的身后。   她似乎觉得轻松,僵硬的脊背舒展几分。   虞琅才觉得身上灵压尽数卸去,还来不及追究原因,就见一位黑袍修士自西侧破云而至。   黑衣青年眉心有一颗黑色痣,灰色头发,所踏飞行器在一阵烟雾中幻化为绛色毛笔,稳稳落在手心。   他懒洋洋地接过毛笔,又随手别在后腰,吊儿郎当地站着,仿佛失去那身黑衣束缚,他便要直接趴在地上直接睡着。   祁启侧眸看到陆星舟,赶忙抖擞精神站直,又接着恭敬地弯腰九十度,拱手道:“陆师兄好!”   陆星舟虽只是客卿,却因眼光敏锐、断事公正而在戒律司中却颇有威信。他虽待人客气,却自有剑修的锋芒在,饶是祁启我行我素,也不敢怠慢。   陆星舟一派谦和道:“祁师弟不必多礼。”   眼角余光却发现虞琅面色一僵。   虞琅就没想到。   戒律司上下几百人,陆星舟随便一摇,竟然摇来的会是祁启——   原书中苦恋方清菡,心甘情愿为了方清菡挖了内丹巩固修为的妖修。   短短一会儿,碰到的都是女主的爱慕者。   炮灰女配的剧情居然惨到不讲基本法。   虞琅:瑞思拜。   原书几百万字,虞琅已经不记得祁启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方清菡相遇了,她此时只能希望祁启的足够有职业精神,或者两人感情还不到挖丹的地步。   祁启又对其余人行了个礼,道:“弟子太常峰戒律司祁启,见过方真人、袁真人。”   戒律司内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当值时皆着黑色衣袍,配绛色毛笔,以示戒律司不受伏星各峰牵制,不理修为高低,只执笔判是非对错。   也因此,对着方康平也不必尊称峰主或师尊,只唤真人便可。   方康平久居高位,自然认为被祁启怠慢了,但又碍于伏星仙宗的规矩不好发作,只得板着脸点点头。   而方清菡勉力从袁瑜怀里站起,轻移莲步上前两步,缓缓拱手道:“祁师兄好。”   祁启懒恹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终于从梦中醒来,生龙活虎地上前虚虚扶起方清菡,直白关切道:“方师妹,你同我还客气什么,身体是怎么了?不舒服吗?病了吗?还是受伤了?”   虞琅:麻了。   祁启的剧情竟然开始的这么早吗?   邱之纬挑眉,心头烦躁,不知这妖修祁启怎会同小师妹这样热络。   小师妹不是跟他无话不谈的吗,怎么没跟他提过?   而方清菡欲言又止地看向虞琅,祁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手举起绛色毛笔,手指一转,就着笔杆挠了挠头,认真营业道:“虞师妹,你请戒律司,有什么不平事情吗?”   此处是天玑峰,又靠近天玑峰峰主的灵田,方康平不想在此纠缠,免得被外人看热闹,便自顾自开口道:“方清菡与虞琅同为我门下真传。清菡冲击筑基中期丹田受损,虞琅不顾同门情谊,趁机抢夺翡景剑。不仅不归还翡景剑,竟巧舌如簧,哄陆师侄引来戒律司!欺师灭道!”   方康平越说越怒,双眼如炬对着虞琅道:“我本念在你我也算父女一场,但你实在顽劣!今日受些教训,也是为了你好!”   祁启一惊,眉间黑痣都要跳起来,焦急道:“方师妹,你丹田受损?怎么不早告诉我呀?我便舍了这妖丹,换你少受苦几日又如何?”   他身为妖修,成身染魔气,偌大伏星仙宗的灵力,他只能吸收万分之一,修炼缓慢不说,还整日疲乏,想睡又因体内魔气灵力对冲而睡不着。   其中滋味,好比越困越失眠,越失眠越困,几十年,如此折磨不断。   反正就修炼得,连带活得没意思。   若不是方清菡给了他一气清净丹,哪里有他今天?   而方清菡眼底一亮,又迅速垂下眼。   她最擅长察言观色,早在看到陆星舟的眼神总是落在虞琅身上时,她就料想到用虞琅之体换她的眼睛和脏腑是不可能了。   那她怎么办?   还有,陆星舟那样的伏星仙宗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会对虞琅这样刮目相看?   她又是遗憾焦虑,又是不服黯然,听到祁启这样说,瞬间似吃了定心丸。   祁启已然金丹,有他的妖丹,不仅能恢复康健,或许还可以重新得到翡景剑!   方清菡有些感激地看向祁启,倒也没说拒绝或收下。   祁启心旌摇曳,不过总算是戒律司的人,尚不至于被情爱冲昏头脑,只听一边的话,更不用说方真人的话诸多漏洞,没有前因后果。   他总算在陆星舟的眼神变得更严肃之前,对着虞琅道:“虞师妹,你怎么说?”   虞琅攥剑的手紧了紧。   事已至此,她管不了祁启是否公平公正,她都要尽力而为。   她平静地看向方康平,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字字清晰道:“师父,为师为父。为师,您欲强行夺我机缘,为父,您对小师妹偏听偏信,对我不闻不问。这就是‘为我好’”?”   方康平忙于外务,又不喜虞琅天资平平,印象中的她总是唯唯诺诺,低着头看不清脸的乖巧模样。   可此时,竟如此陌生。   这种陌生,就是对他的嘲笑和忤逆,偏偏他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道:“一派胡言!”   而袁瑜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向虞琅和方康平。   她固然气虞琅抢了方清菡的机缘,却心存母爱,见到虞琅淡蓝色道袍上的血污和掌侧血肉翻绽的伤口,又有了一丝不忍。   况且,虞琅一贯温和忍让,事事谦让,这次也许只是一时糊涂。   她揽住方清菡的手臂也不觉收紧一分,惹得方清菡轻咳一声,如同一只难抵风雨的雏鸟在她怀里抖了抖。   方清菡抬脸看向袁瑜,眼中带着咳嗽带来的泪意,细弱呢喃道:“阿娘,都是因为我,虞师姐才会变得像是另一个人对不对?我便是病几日又如何,眼下竟害得虞师姐受了伤。都怪我,若我没有回来……”   袁瑜看向怀中少女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如泣如诉的桃花眼,轻声安慰着,心中对虞琅的温情逐渐消失。   清菡身受重伤,尚且知道为了虞琅考虑,而虞琅呢?   自私自利,心胸狭隘。   袁瑜甚至怕虞琅这样的心思由来已久,只是今日才暴露。   莫非,非她亲生,骨子里便不可能像清菡一般纯真?   念及此,袁瑜看向虞琅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甚至张口追加了虞琅一项罪状,道:“虞琅,若你贪求机缘,师娘改日为你再寻便是,怎可强取翡景剑,逆天而行!你又怎能对清菡的伤袖手旁观?我视你为女儿的教导,玉清峰的同门道义,你都忘了吗?”   祁启皱眉看向虞琅,绛色笔杆夹在指尖,似乎已经准备好写下判词。   方清菡视线游走,心中大定。   所有人都站在她这边,若她是虞琅,此刻就放弃了。   何况虞师姐怯懦好说话出了名,最怕阿爹阿娘生气呢?   虞琅看向方清菡,同为女孩子,很容易看懂她小小的得意。   放弃?   绝无可能。   她抿抿唇,两颗梨涡出现又消失,讽刺地看向信誓旦旦的袁瑜,缓声却有力道:“师父特意为方师妹寻剑,是她的机缘。翡景剑主动认我为主,是我的机缘。为什么她的机缘是顺天而行,我就是大逆不道?”   方康平和袁瑜对视一眼,心中隐约觉得不对。   他们下意识觉得是虞琅抢了翡景剑,因为方清菡这样说。   但翡景剑怎么会轻易被抢走?   可是,清菡懂事聪慧,又不可能说谎。   难道其中有误会?   虞琅继续道:“邱师兄用术法压制我修为,方师妹冷眼旁观,同伴不管我是死是活,要活活取我的眼睛,剖我肝肾。如果这就是玉清峰的道义,那我宁可不循此道!”   “万物有灵,难道我因为我并非仙门血脉,因为我灵根浑浊,我的命就低人一等吗?”   “我求生,错了吗?”   少女体内灵力因话语而激荡,引得翡景剑嗡鸣,居然带起附近灵草层层波动。   她站在气旋中间,并不见怒气,但这种从容更加令人生出敬畏。   这些事情,方清平和袁瑜虽不支持,但他们的默认就是一种推波助澜。   他们想要玉清峰扬眉吐气,就需要除了邱之纬之外的另一个天才。   而令上古宝剑翡景剑认方清菡为主,无疑是最佳选择。   天道有数,成就天才的路上,总有人要牺牲。   事事忍让,予取予求,又能迅速自我恢复的虞琅,自然是首选。   两人同时看向邱之纬,三人理亏,也有了心照不宣的愧疚。   祁启毕竟在戒律司修行许久,三人瞬间的神色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此时已经心里有了定论。   不过在他心里,此事与方清菡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虞琅把众人反应尽收眼底。   她手握翡景剑,朗声道:“我自小听大师姐教导,所修剑心磊落,所行无愧于心!”   此言毕,虞琅只觉胸中块垒尽消,心中无限坦然,灵力在经脉的运行也更畅快了。   而识海中,五行八卦图璀璨运转。   陆星舟挑眉,眼中闪过兴味。   此时竟然——   破境了。   蓦然,翡景剑上清光虹影流转,剑气伴随灵力漩涡在虞琅周围漫卷。   剑气如虹,剑音不散。   天玑峰侧的灵田之上,一个个灵兽似有所感,抖着耳朵,抬头仰望。   躬身察百草的白眉过耳的灰衣道人抬起头来,看向剑气所在。   而此处,少女发梢轻舞,淡蓝色的广袖袍尾如翩然展翅的翎羽,无风而动。   瞬息间,她明丽的容貌更艳一筹,却也更加似仙子不可亵渎。   方康平和袁瑜早已历经风浪,尽管如此,都瞳孔猛张,直挺挺呆在原地。   虞琅自小在玉清峰长大,好不容易才到了筑基中期,怎么会突然破境后期?   惊讶、错愕,和隐藏的极深的悔意,交叠出现在他们眼中。   方清菡银牙紧紧咬,险些维持不住与世无争的清弱微笑。   虞琅此时进阶,定有翡景剑的功劳。   那本是她的宝剑!   而邱之纬惊艳之后,眼底又拂过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轻松。   无怪乎,名剑翡景愿追随虞琅。   这样的她,终于能与他相配了。   而虞琅身处灵力漩涡中,自己也显得很惊讶。   就挺意外的。   一不小心就进阶了哈。   众人都忘了说话,也没人发现陆星舟稍显不耐地扣着万仞剑。   灵识以内,万仞剑灵不可置信地叽叽喳喳道:“主人!虞小友这是真的进阶了吧!居然在这种情况都能进阶筑基后期诶!不是吧不是吧?她还说自己资质平平?”   万仞剑总结道:“越漂亮的女郎越会骗人!” 第5章 “允我离开玉清峰,从此不再做……   虽穿书不久,但虞琅的感情已经莫名与原主融合,经历一番生死,对原主的经历也可以感同身受。   虞琅已经记不起原主有多久没有破境了。   一年、三年,或者是五年?   原主虽跟着方康平和大师姐学剑招,但心思不在修炼,反而在如何讨别人欢心上面。   她善良到险些失去自我,不过是想要养父养母一个笑脸,师弟师妹们都开心。   原主为了帮师弟师妹驯服灵兽,习得了符箓之道;忧心同门修为艰苦,又学着玄典丹鼑之法。   总之,身为剑修,淬炼剑意的时间反而不够。   所以虞琅在一瞬惊讶空白后,有止不住的喜意从心底漫上来。   虽然只是破境筑基后期,但这可是她穿书以来第一次破境——   没突破过,突然突破,还想突破。   没想到炮灰女配还有这种快乐!   虞琅甚至轻声欢呼起来。   面前是她曾经的阿爹阿娘、曾经青梅竹马的哥哥,还有细心呵护的妹妹,却无一人能同她分享欢喜。   只有翡景剑在她掌心蹭了蹭。   虞琅修为不够,灵识还不够强,所以翡景剑的剑灵无法与她沟通,只能这样陪伴她。   蓦得,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恭喜师妹。”   虞琅微微愣住,转过头看向陆星舟。   白衣剑修兴味盎然的神色不见,此时又是君子如玉,他温润带笑,神态带着令人信服的温情。   第一个恭喜她的,竟是陆星舟。   陆星舟见虞琅颇有些意外,歪着头看来的样子,难得低笑一声,多说了一句:“再接再厉。”   虞琅突然被勉励,不知作何反应,只下意识认真道:“嗯!”   接着出声的是方清菡。   她轻抚胸口,顺了顺气,双手抱在胸前,垂眸温柔道:“天道酬勤,恭喜虞师姐破境筑基后期。”   方清菡柔和的声音如金铛轻响,将众人唤醒。   刚才虞琅气势太盛,让众人险些忘了,虞琅在这个年纪才到筑基后期,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方康平惊艳的神色缓缓回归平静。   的确,虞琅自小长在玉清峰,至今十余年,乃筑基后期。   而清菡入门不过三载,已然洗髓炼气,步入筑基前期。   孰快孰慢,一目了然。   或许虞琅的确是足够勤奋,这也会令方康平高看虞琅一眼。   然,玉清峰不缺勤奋的修士。   要说勤奋,他的真传大弟子、玉清峰的大师姐虞虹岚之刻苦向道,无出其右。   至今也不过金丹后期,远远比不上金丹圆满的天玑峰小师兄陆星舟。   所以,玉清峰缺的是惊绝的天才。   真正的希望,还是在邱之纬和方清菡身上。   那厢,祁启先赞许地看了方清菡一眼。   他从未见过这么善良又胸襟宽广的女郎。   也正是这样的女郎,才会费尽心力,为他这个妖修炼出一气清净丹吧。   就很难不爱上。   虽死心塌地地喜欢方清菡,但祁启也并非是非不分。   虞琅掌间血滴将落未落的伤痕,还有邱之纬腰上别着的捆仙鞭,无不一一印证着虞琅的话。   “方真人、袁真人,没有其他的话要补充了吧?”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绛色毛笔,对方康平等人道,“诸位都理清是非了,那道个歉,戒律司就可以结案了。”   此话是祁启看在方清菡的面子上,给方康平等人台阶下。   强夺机缘,迫害真传弟子,妄图以命换命,随便拎出一条,按照伏星门规,都是要被削去一个小境界的。   祁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多少有点和稀泥的意思。   念及此,少年眉心倏而站直,黑痣抖了抖,斜着眼睛试探地看向一派光风霁月的陆星舟。   陆星舟望过来,无法从他那无懈可击的微笑里看出有什么情绪。   说不上是信任,还是看热闹。   不过还好,就当陆师兄没有什么异议!   说来也是,玉清峰内事务,如果做得太绝,待虞师妹回到玉清峰时,也不好与师父相处。   他也同情虞琅,但虞师妹的仙途,终究还是要仪仗方康平和袁瑜。   而邱之纬浓眉拧紧,心说这祁启这妖修一门心思向小师妹阿谀,说得算什么话?   要玉清峰峰主向真传弟子道歉,要曾经的父亲向养女道歉,怎么想都不可能。   果然,方康平压根不屑祁启的台阶。   一峰之主,习惯了发号施令,也就格外固执,方康平眼睛扫过虞琅,终究是动了惜才之心,退了一步道:“虞琅,你若愿将翡景剑交还,今日之事,我也不再追究。清菡之事,我另做安排。日后你安分在玉清峰修习便是!”   翡景剑是他费了大功夫才找到的,绝对不能浪费在虞琅手上。   方清菡拧紧了衣袖。   阿爹的意思是,不用虞琅之体换她的眼睛和肝肾了。   好在……   好在还有祁启的妖丹。   而祁启神色变得一言难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峰主老糊涂了吗?   竟然还想着翡景剑的事?   邱之纬赶忙对虞琅劝道:“虞师妹,师父师母愿意原谅你了。赶快交出翡景剑,以后咱们还是好同门!我……我也会护着你的。”   少女轻侧,淡蓝色的衣袖抽离,只留他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抓握。   虞琅轻笑一声,用翡景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道:“我同邱师兄说过,小师妹若想要翡景剑,也不是不行。”   袁瑜神色一松,赶忙引出灵力,准备去勾翡景剑。   却在碰触到剑鞘的前一刻,被翡景剑躲过。   甚至还被剑鞘追着灵力打了几下。   虞琅安抚地拍了拍翡景剑,十分无辜道:“只是方师妹强行突破筑基中期,伤了丹田,翡景剑也不愿认主。”   虞琅凡尔赛地道:“可有邱师兄作证,翡景剑是自愿认我为主的。我也没办法。如果师父师母觉得翡景剑与方师妹更有缘分,那就请小师妹自己来抢吧。”   她说完,淡淡一笑,松开翡景剑,对着方清菡做了个“请”的动作。   翡景剑也配合地悬停于半空。   虞琅一番话不阴不阳,彻底堵死了方康平和袁瑜替方清菡夺翡景剑的意图。   且,他们一心以为是虞琅心机叵测,抢了翡景剑,但看邱之纬沉默的模样,莫非真是翡景剑主动认主?   所以,翡景剑怎么会——   这么没眼光?   事到如今,方清菡要是退缩,反而容易得罪了为她争取的阿爹阿娘。   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种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自小被如珠如宝地捧在掌心长大,世家中人人疼爱,到了玉清峰又有阿爹阿娘和邱之纬照顾。   便是连洗髓,都有袁瑜特意寻来火晶石,将洗髓液温了才用。   现在不仅要自己去取翡景剑,还要拖着病体去面对比自己高两个小境界的虞琅。   纵然万般不甘心,今天怕也是拿不到翡景剑了。   方清菡捂住胸口,打定主意。   只有卖个柔弱乖巧,令阿爹阿娘心中有愧就好,宝剑总会有的。   这样想着,方清菡慢慢伸出一只纤弱的手,迟疑地回头看了看方康平和袁瑜,又鼓足勇气般,对上虞琅,道:“我修为不如虞师姐,这副身子也不堪用。但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阿爹阿娘,清菡也愿一试。”   她桃花眼中隐约有涟涟水光,令人心生怜惜。   玉清峰三人本来心中略气方清菡不争气,此时却又开始心疼她了。   架势做足,方清菡轻轻地伸出手指,准备象征性地握一下翡景剑。   然后,她的指尖碰到翡景剑。   不到一息接触,翡景剑忽得剧烈震动起来,已经变成玉白的剑鞘又泛起翠色绿光。   方清菡还来不及收手,就见翡景剑气十足拟人化地分出两道清气,缠绕在剑桥上,像是两只小手掐腰。   翡景剑的意思很明显了。   我超气!   还超凶!   “哗——”   罡风起。   剑光如暴雨梨花,向着四方辐射而出,天玑峰上灵草翻飞,枝叶摇曳间发出海涛般的震响。   众人衣袍被刮起,长发横飞。   而在天玑峰稍远处,没人发现白眉灰袍的老道士握着被剑气冲碎的灵株,作势要气势汹汹冲来。   在翡景剑最前面的方清菡直接被剑气击中,像是虾子般蜷缩在地。   祁启懒散模样尽褪,正要上前扶起方清菡,却被邱之纬抢先一步。   方清菡埋在邱之纬怀里,奄奄一息道:“虞师姐,为什么……”   虽然虞琅特意没有扶翡景剑,但众人还是怀疑翡景剑的震怒与虞琅有关。   上古神剑孤傲高冷,虽桀骜难驯,但总不至于被小弟子碰一碰就剑光暴怒。   再说,虞琅握剑怎么就没事?   虞琅平庸至极,深入人心,他们不认为虞琅可以征服翡景剑。   甚至虞琅自己也弄不清,翡景剑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热情。   是以众人只能觉得,是翡景剑甫苏醒出世,性格还单纯,被主人虞琅蛊惑了。   更遭的是,面对翡景剑这样激烈的反抗,即便是玉清峰峰主方康平,都不敢说自己能令翡景剑改认他主。   方康平看着方清菡,心道没想到自己的养女居然恶毒到陷害自己的亲女,当即震怒,大乘修士的灵压丝毫不掩,如铁钟从天而降,压制着虞琅,道:“虞琅!跪下认错!”   他剑锋指向虞琅,袖上的金纹随剑风乱舞,道:“你明知小师妹丹田有亏,修为不足,居然纵翡景剑戕害同门!你如此不留情面,倚强凌弱,我看你剑心已入歧途!”   翡景剑已经自己回到虞琅手中,她艰难撑着自己,膝盖不停发抖,却竭力挺直脊背,扬声道:“我没错,又为什么要跪?”   剑风将她的长发和衣袍尽数拨往身后,发出猎猎风声。   虞琅道:“小师妹丹田有亏,是因她不遵自然,强行筑基;她被剑气所伤,是因你偏要让翡景剑改认他主。桩桩件件,与我何干?”   “我倚了什么强,凌了什么弱?明明是你一意孤行、是非不分、恃强凌弱!”   谁也没想到,虞琅会直白地说出这句话。   方康平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他简直不认识自己这个养女了,一字一句都灌注着灵力,道:“大逆不道!虞琅!你别忘了!你是玉清峰的弟子!师父教徒弟,天经地义!”   虞琅不再争辩,只用尽全力,对着祁启一拜,清清楚楚道:“祁师兄,如你所见,同门害我性命,师长夺我机缘,我已经无路可走。唯有求戒律司主持公道,允我离开玉清峰,从此不再做这个真传弟子!” 第6章 炮灰女配也是有脾气的!   陆星舟始终未发一言,静静看着虞琅。   没想到,少女居然打得是离开玉清峰的主意。   还真是惊世骇俗。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广袖下手指一转,无形的屏障在灵力和剑气的乱涌中挡在虞琅面前,帮她拂去方康平的灵压。   祁启没想到虞琅会提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要求。   他看向少女浓丽的眉眼。   她坚定澄亮的眼神并未被玉清峰众人摧折,反而因这份心气而熠熠生辉。   竟无端让他生出一分敬意。   “呜啊——”   被邱之纬半抱着的方清菡忽然身子一挺,吐出一口稠血,打断了众人。   她本就丹田受损,又被翡景剑气袭击,这次是真情实感地五脏俱痛,死去活来了。   但已经没人可以逼虞琅救她了。   场面登时混乱地像是一锅煮沸的粥。   瞬间,祁启懒散的样子彻底褪去,不由分说地把邱之纬推开。   力气之大,直教邱之纬莫名其妙地滚了三圈才停下。   祁启让方清菡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被她的嘴边的血蹭了一身也浑然不觉,深情不悔道:“清菡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我的妖丹,我的妖丹给你……”   不就是妖丹,大不了舍这一身修为,从头来过!   他失去的是内丹,清菡失去的可是性命啊!   方清菡并不正面回答,只能在头昏脑涨中断断续续道:“祁师兄,我好疼啊……”   祁启不再犹豫,懒洋洋的眼神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决绝。   他以灵力淬炼绛色毛笔,高高举起,眼看要向着丹田刺去——   方清菡的眼中提前闪过庆幸。   要得救了。   蓦得,强风扫过。   被翡景剑气切断的草枝四散飘散,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凝起防御法罩,或抬手掩住口鼻。   与翡景剑的剑气不同,这阵清风如从山间来,带着纯净的灵气,一派古朴自然,甚至还带着点雨后泥土的香味。   风眼中,一名灰袍老道长迈着碎步过来。   老道长手里拿着破旧的十二支骨扇,夏日扑蚊似地忽扇着,等到凑近众人,这才收起破扇子。   而强风,骤然敛息。   老道长身量不高,长眉过耳,红光满面,慈眉善目,圆润的样子远看像是个不倒翁。   但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不倒翁。   他一出现,祁启不敢再动作,方康平和袁瑜不自然地低下头,恭敬地拱手,道:“郑峰主。”   陆星舟也抱剑垂首,道:“郑师叔。”   虞琅顺着众人行礼,心中迅速闪过原书的内容。   看样子,这就是天玑峰的峰主,郑雅达郑真人。   原书中对郑雅达的介绍不多,只简单说了他曾跟随伏星仙宗的老祖宗、易初道祖征战魔族,负伤后修为从问天初期退化到大乘中期。   此后不知为何道心受损,修为不再精进,郑雅达也不再练剑,反而在天玑峰日日种田炼丹。   原主记忆中,方康平曾表达过对郑雅达的不满,认为他若不是现任掌门的亲师弟、易初道祖的真传弟子,就凭他这副不务正业的样子,怎么也配不上天玑峰峰主之位。   可郑雅达曾有赫赫战功,所以整个伏星仙宗没人敢不给他面子。   更何况,郑雅达还与医修大宗昭象阁的阁主臭味相投。   没有修真者会得罪医术高超的修士。   于是,在众人捧场的问候里,郑雅达圆脸一扬,面带怒气。   他手中破扇子收起来,颤抖的扇子尖一一点过众人,这才中气十足地顶着圆肚子,举起一株被剑气捣碎的灵株,白眉皱起,道:“你们说说,你们说说!是哪里来的剑光?将我的玉衡灵株毁了!”   郑雅达看向陆星舟要问话,忽见陆星舟满身血污,他白眉毛都跳起来,圆短手掌状似无意地一抹,就将陆星舟浑身血迹散去。   郑雅达嘴上絮絮叨叨:“你这小子,又是一身伤回来,你呀你呀!斩妖除魔哪有命要紧?年轻时不信邪,老了方知道老头子我说的才是大道!”   在场没有人赞同他的话,却只陆星舟面色从容不变,未露出质疑,反而谦然应了声。   郑雅达唠叨完了,才讲回正事,道:“陆师侄,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陆星舟也不偏颇,捡着重要的事情说了。   郑雅达听完这个情况,想要因为这种荒唐事牵连了灵株,眉毛都气直了,正要发作,眼前却出现一双女郎的手,掌中摆着一株雪蓝色灵株。   是虞琅。   好巧不巧,原主今天拿着雪刃,找来准备给方清菡炼丹固元的灵株,正是玉衡灵株。   虞琅掌侧的血污未净,她小心翼翼,没有让玉衡灵株沾到血,清亮道:“郑峰主,我知道玉衡灵株长成需百年,抱歉伤了您的灵田。这株玉衡灵株请您收下。”   郑雅达未必归咎于她,但现在翡景剑是她的本命剑,翡景剑发脾气犯的错,她自然要帮着善后。   同时,虞琅打定主意离开玉清峰,现在更不能和其他各峰长老和修士交恶。   虞琅高挑,郑雅达看她得微微仰头。   他白眉下的眼睛定定望着她。   与他的慈爱老者的形象不同,他的眼睛格外清亮锐利,不带感情看人时,宛若在直视灵魂。   郑雅达刚才就感受到了虞琅破境的灵力涌动。   的确是个好苗子。   但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虞琅不避不让,只弯了笑眼,将玉衡灵株往上举了举。   郑雅达敛起神色,笑眯眯地向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块白色破布,“啪”一下糊在虞琅的伤口,道:“你这小女郎,同我那个师侄一样,受伤也不往心里去。女娃娃这般可不行哦。”   虞琅能感受到伤口被一层微凉灵力覆盖,痛觉消失,甚至还能感受到伤口在愈合的痒意。   虞琅心里微暖,就要拱手道谢,却被郑雅达不着痕迹地扶起来。   郑雅达万分慎重地捧过玉衡灵株,奇道:“你怎么会有玉衡灵株,这可不好找。老头子本来也怪不到你头上,这么给我,不心疼吗?”   祁启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刻终于等不及打断郑雅达的悠然问话,抱着方清菡,沉痛道:“郑峰主,弟子祁启失礼了!方师妹快要不行了,请峰主容我救人为先!”   方清菡也很着急。   她浑身剧痛,自洗髓炼体以来,从未受过这种苦。   与此同时,虞琅的声音叠着祁启的,略显苦涩地回答道:“我今日本来采得灵株,想为方师妹炼一气清净丹驱邪固元。如今用不上了。”   郑雅达若有所思道:“哦。”   而祁启原地蹿起,懒洋洋的眼中此时如有巨浪翻涌,眉心的黑痣随着眉头被挤高,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炼一气清净丹?”   清菡明明说,是她大费周章,特意为他研制了一气清净丹,只为让他能适应伏星仙宗的灵力,也让他可以从没日没夜的失眠里解脱。   清菡的善意和体贴,就是他一腔深情的开端。   可,虞琅怎么会炼一气清净丹?!   郑雅达意味深长道:“哦?”   然后两只手交叠在圆滚滚的肚子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方清菡浑身一僵。   邱之纬本来就看不惯祁启往方清菡面前凑,又被他推得好没面子,看祁启质问虞琅,当即没好气道:“呵,祁师兄,你看不起虞师妹吗?”   “虽一气清净丹是丹鼑一门的高阶丹药,但我虞师妹当然会。她不仅会,还很熟练,我与小师妹每个月的一气清净丹都是虞师妹炼的。”   邱之纬十分骄傲,竟是借着虞琅的名头在祁启面前扬眉吐气了。   狐假虎威过后,邱之纬陷入沉默。   他,本来不是看不上怯懦的虞琅吗?   邱之纬连珠炮似地都说完了,虞琅也并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祁启怔然不动,片刻才看向一脸坦然又莫名的虞琅。   他散漫得很,除了戒律司的事情,其他都不上心,压根不知道一气清净丹不是方清菡独创。   他,吃了没文化的亏。   念及此,祁启再看向怀里的方清菡时,眼神变得陌生,在她开口前,先缓缓松开了她。   祁启在戒律司,看惯争纷,识人的本事远强于邱之纬,比起情感,也更相信证据。   真相昭然若揭,方清菡将虞琅炼的丹送给自己,瞒说是为他涉险取灵株、不眠不休地炼的。   绛色毛笔被别回腰上,妖丹之事不再提。   方清菡赠他灵丹,予他安慰,多少对他有恩。   但这份恩情不足以令他挖丹。   在祁启看来,不戳穿方清菡,已经仁至义尽。   方清菡再善于揣度人心,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乍然被揭穿,剧痛之下也想不出挽回的办法,只是一个劲得哭。   袁瑜心疼不已,只能想着先带方清菡回玉清峰再说,赶紧上前抱起方清菡,指尖点在眉心,不断为她灌注灵力,看向郑雅达道:“郑峰主,小女情况不好,我们先行一步,见谅。”   袁瑜又跟方康平对了眼色,不忍心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虞琅身上。   现在没有办法,只能暗中取虞琅的丹田换给清菡了。   可怜的孩子,为了清菡作出这样的牺牲,她以后定会多多疼爱虞琅,若虞琅不能修炼,也一定给虞琅找一好道侣。   见方康平默契地懂得她的意思,袁瑜踏上飞行器凌空而去。   方康平也不想多留,对郑雅达拱手后,道:“之纬,虞琅,回峰。”   邱之纬下意识想要邀虞琅御剑同去,却被少女再次躲开。   虞琅看向邱之纬,宛如看一个憨批。   不是吧不是吧?   还以为她会回去玉清峰吗?   炮灰女配也是有脾气的!   虞琅对祁启不紧不慢道:“祁师兄,我欲脱离玉清峰,戒律司怎么判?”   方康平刚要离去,闻言又转回来,决定直接把逆徒抓回玉清,但碍于郑雅达在,还要讲一句:“虞琅,不要肆意妄为!”   邱之纬也很纠结。   他第一回 这么两难。   一边是对他真心一片的师妹,另一边是他敬爱的师父。   邱之纬痛苦地按住眉心。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而祁启又恢复一派懒散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不过神态中多了一分荒芜。   他看向虞琅,又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地移开眼,道:“虞师妹,说的对。”   赶在方康平动作前,祁启绛色毛笔凭空挥舞,泛着金的朱砂字纹显现出来。   已是代表戒律司下了判定。   顿时,虞琅的淡蓝色门服暗纹泛起石青色的微光。   那代表玉清峰门规束缚的石青色符文幻化成灰色水雾,渐渐化为一缕青烟散在天玑峰的云岚之中。   从此,她不再是玉清峰真传弟子,也不再受玉清峰门规限制。   虞琅掩盖不住喜意,翡景剑感受到她的快乐,在她身边一个劲地绕圈圈,连带万仞剑也在陆星舟手里晃来晃去,陆星舟终于被烦地松了手。   然后两只为老不尊的上古宝剑,在众人面前,凑在一起快乐贴贴。   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剑气漩涡。   方康平的脸色彻底黑了。   自不量力!   虞琅是混沌五灵根,又叛逆,根本不配被其余两峰两山的峰主收为真传。   而峰主之下的长老,碍于他玉清峰峰主的情面,也不敢伸手收徒。   虞琅要么沦为低阶外门弟子,要么被逐出伏星。   早晚哭着回玉清峰求他原谅!   虞琅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可她并不担心。   并非她天生乐天。   实际上,她清楚地知道,要不是因为陆星舟的帮助,她根本没有机会寻来戒律司,如果不是翡景剑刚烈,她可能连认了主的本命剑都留不住。   即便是现在,祁启所代表的的戒律司,虽然帮她解脱玉清峰的束缚,但方康平、袁瑜、邱之纬和方清菡,乃至在邱之纬洞府外旁观的那些玉清弟子,并没有受到伏星仙宗门规所约定的那些惩罚。   不管祁启怎么判,方康平和袁瑜都不会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原因无他,即便是号称铁面无私的戒律司,行事的第一条铁律都不是公平公正,而是维护伏星仙宗安稳。   也就是顾全大局。   不为一个真传弟子惩罚一峰之主,就是大局。   法不责众,也是大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祁启似乎对她怀有善意,但这份善意显然不足以令她得到一份真正的“公平”。   虞琅理解这样的规则,但不代表她赞同。   她资质平平、出身不明、修为低下,但这是暂时的。   总有一天,她也要教伤害她的人心悦诚服地道歉,她也要变成与翡景剑相配的剑修——   唯有变强。   而她所修之道,既不是伏星之道,亦非玉清峰之道。   而是引先天一炁入体,乃自然之道。   伏星之内,玉清峰之外还有天玑峰、太常峰、灵宝山和凤鸣山。   伏星之外,还有飞星剑宗,昭象阁,宝光寺,妖域,魔族……   一人一剑,总能问道。   郑雅达眯着眼,笑呵呵地打着破骨扇,便见少女握紧翡景剑,双眼没有迷茫黯淡,只有坚定。   周身竟隐有道韵浮现。   很有志气嘛。   他粗短的手指在肚子上拍了拍,笑盈盈的宽厚声音从下方扬上来,道:“唔,老头子我倒是还没有真传弟子。”   方康平眼皮跳了跳。   大意了!   他忘了这位天玑峰峰主不需要给他面子的!   虞琅意外地看向郑雅达,道:“郑真人……”   她虽是刻意想要给郑雅达留下一个好印象,却没想到他会愿意收自己为真传弟子。   郑雅达笑得慈眉善目,浓密白眉下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   他看着亲和好说话,此时却完全不顾方康平的脸色,慢悠悠向后挪了一步,这样他看向虞琅不必仰头。   ……就怪累的。   他若有所思,又将圆肚子一侧绑着的剑往前拽了拽。   那是一柄又大又重的黑色铸铁剑,很难想象郑雅达这样和和乐乐的弥勒模样,会佩戴这样厚重又威风的剑。   郑雅达客观地解释道:“不过,老头子剑术一般,于种灵田、丹鼑一途更有兴趣。”   郑雅达实在过分谦虚了。   有谁不知道,万年之前仙魔之争,甚至千年前的魔域酆都之变,都有这把威名赫赫的黑铁剑的一斩之功。   不过这把剑面上蒙着尘,就连剑鞘和剑柄的交界处,都嵌了一层细薄的灵土。   的确是很久未曾出鞘了。   郑雅达似又觉得将自己说得太没有竞争力,在一重小辈面前将天玑峰压得过低,甫又尴尬地咳嗽一声,对虞琅补充道:“天玑峰嘛,还有掌门师兄,还有星舟这样的剑修,你来天玑峰当个小师妹,于剑道一途必有进益。”   虞琅眼神落在黑铁剑鞘,许久才看向郑雅达,恭敬一拜道:“郑真人过谦了。”   这些话郑雅达大可不必提前说,但他说了。   一如刚才接过玉衡灵株时,他不必帮虞琅疗伤,但他偏这样做了。   足以证明他待虞琅有一份真诚善意。   于是,少女拱手于胸前,淡蓝色广袖翻飞,她垂下头,道:“弟子虞琅愿拜入天玑峰。” 第7章 陆星舟是不是怀疑她看到了魔纹……   虞琅没想到,她跟着郑雅达回到天玑峰洞府时,会看到这样的景色——   远处,延绵的五色灵田如彩虹,顺着合抱的山峰起伏。   日光下灵株被蒸腾起朵朵云岚,似云霞盛起。   几只小灵兽于田垄间抬起头,毛茸茸的耳朵一转一转,好奇地看过来。   近处,青石砖围住透蓝的池塘,里面几尾金红色的肥锦鲤懒懒摆尾。   池塘边架着一排葡萄架,桌子上摆着小巧的鼎,桌旁摆着一把破旧的竹躺椅。   山风吹过,带来灵果的香甜,躺椅前后晃荡。   与处处工巧的玉清峰不同,这里不太像是仙门洞府,更像是一处悠然的世外桃源。   没有高殿华表,没有琼楼廊亭,明显是个不怎么富裕的世外桃源。   可池塘边青石砖断面凌厉的剑痕,和葡萄架子切口处若隐若现的道韵……又处处彰显着这里住着一位大乘剑修。   郑雅达把扇子揣回袖子里,招呼虞琅和陆星舟道:“陆师侄,你先带着小师妹四处转转。”   旋即,郑雅达一手提溜着祁启的后领口,一手对着不远处倒伏一片的灵田愤愤道:“你看看!老头子一把年纪,好不容易种出这些灵株,全倒了!”   他道:“这还讲不讲伏星门规了?你就说你们戒律司管不管?玉清峰该不该赔灵石?”   祁启被抓着命运的后脖颈,脖子被领口卡着,脸都憋哄了,只得连连点头,一再承诺,总算被郑雅达放走,临走前,还神色复杂地看了虞琅一眼。   无论如何,一气清净丹是虞琅炼的,他总觉得心中亏欠,但一时间还无法从被方清菡欺骗的冲击中缓过来,也不知该怎么与虞琅相处好。   虞琅没留意到祁启。   因为她已经被小灵兽围住了。   几个猫咪大小的灵兽探头探脑片刻,便迈着四只短腿从茂密的灵田中跑出来,齐齐围在虞琅身边,“嘤嘤嘤”地叫,一个劲地蹭蹭。   丝毫不认生,甚至把虞琅当做了行走的猫薄荷。   虞琅心都要化了。   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小灵兽撒娇。   如果有,那就上一群。   她正抱起叫得最积极的小灵兽,便听陆星舟唤道:“小师妹。”   此时,陆星舟竟然完全不见虚弱病态。   他甚至眉目清明,周身气场圆融,好像刚才不是身受重伤,而是得了一场机缘。   虞琅认真想了想。   书中并没有提到陆星舟也和原主一样,有自我修复能力超强的金手指。   不过换个角度想,陆星舟是魔族,有什么特殊的秘密能力也很正常。   她暂且按下疑惑,想着陆星舟已经从“虞师妹”改口为“小师妹”,虞琅也干脆对这位天玑峰辈分最小的剑修诚恳道:“小师兄,谢谢你帮我请来戒律司,不然我眼下还不知会是何等处境。”   陆星舟温雅地笑笑,道:“虞师妹救我一命,不必同我客气。”   语毕,又摩挲着万仞剑柄,作出忧心状道:“我今日昏迷失态了,希望没有吓到师妹。”   万仞剑瑟瑟发抖,并不敢说话。   ……你都昏过去了还能失什么态?   所以——   主人是料定虞琅发现了他的魔纹!   好一道送命题,嘤。   陆星舟的笑本该令人如沐春风。   但这一瞬,他的眼神却让虞琅想起,在他初初苏醒时,眼底闪过的片刻晦暗。   与温雅磊落毫不相关,反倒如深渊在凝望人间。   虞琅敏锐地察觉到危机。   陆星舟的神色不像是温雅磊落的天玑峰小师兄,倒真有些……书中后期魔尊的样子。   虞琅刚才忙着跟方康平等人对峙,几乎忘了这件事。   此时想起来,心头一坠。   陆星舟是不是怀疑她看到了魔纹?   虞琅有些心累。   原书女主救了陆星舟,就是爱情片。   她炮灰女配救了陆星舟,就OO是谍战片。   这炮灰女配的剧情怎么这么难!   眼下,面对陆星舟的问题,虞琅她当然——   不能承认了!   她手里抱着小灵兽,腾不出手,便只好举起小灵兽挡住嘴,像是讶然捂唇,复意外地反问道:“小师兄,你何曾失态过?”   少女和小灵兽,两双圆圆的眼睛,一齐诚恳地看向他。   陆星舟笑容不变。   甚至抱起手臂看得兴起。   陆星舟看戏的表情实在太明显,虞琅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师兄你一直都这么玉树临风芝兰玉树仙风道骨的我不许你怀疑自己!”   陆星舟:“……”   此时,一边的郑雅达终于看过来,见小灵兽簇拥着虞琅,像是一个个雪团子堆在她脚边,奇道:“它们竟主动亲近你,奇哉妙哉!”   郑雅达搓了搓自己的圆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莫非你于符箓驭兽一途也有天赋?”   虞琅迅速撇下陆星舟,向郑雅达身边靠了靠,答话道:“师父,我自小便比较受灵兽喜欢的。”   郑雅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指了指灵田另一侧的几间朴素屋舍,笑眯眯关怀道:“老头子我门下只有你一个真传弟子,这些洞府你随意挑。唔,倒是有个跟着我的内门弟子,叫做晏齐的……”   他非常无情道:“但男修皮糙肉厚,住哪里都不妨事,不必管他。”   接着,郑雅达心虚地搓搓手,抬起眼缝,看向虞琅。   这些屋舍由翠竹和梧桐搭成,胜在自然可爱,但远远没有其余两峰两山的峰主洞府,动辄以椒木造屋、美玉垂饰的住处华贵。   显而易见的寒酸。   而少女却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惊喜地道了谢,又高高兴兴地选了一间门前排着凌霄花架的屋子。   虞琅定下住处,转头对郑雅达道:“师父,我想回玉清峰拿些行李回来。”   郑雅达顾忌虞琅刚遭了玉清峰那些事,想来短时间不愿意回去伤心地,便道:“阿琅,你若有缺什么,老头子我为你置办便是。”   郑雅达咬咬牙,圆圆的腮鼓起来,一副要割肉的表情,拍拍虞琅的肩道:“咱们虽不富裕,但师父是有点点私房钱的。”   然后将右手举在虞琅眼前,食指和拇指掐出花生大小的一个缝。   穷,是天下剑修的职业病。   像陆星舟这样常常出宗斩妖除魔的还能赚些外快,而郑雅达这样深居天玑峰不出的,也就只有一份峰主的份例。   而郑雅达要买灵植种子,又得摸索炼丹,当然越修炼越穷。   在回天玑峰洞府的路上,郑雅达将这些情况都跟虞琅说了,虞琅自然知道师父在打肿脸充胖子,她领了师父的情,笑着摇摇头坚持道:“师父,有些东西是我的,我自然要去取回来。”   原主常常给玉清峰的同门炼丹,一气清净丹就是其中一种,现在还有许多成品和半成品在她玉清峰的洞府中。   她辛辛苦苦采灵株炼丹,已经白白送出去许多,这些年玉清峰对她有再大的恩情也还完了。   剩下的当然要拿回来,然后换灵石养翡景剑。   说不定还能补贴补贴师父。   贫穷的剑修早当家,不外如是。   郑雅达见她清凌凌的眼中没有一丝阴翳,也不再多说。   他挺起胸膛,骄傲道:“好,师父支持你。”   郑雅达欣赏虞琅,心中认定这个徒弟,也就更加操心,怕虞琅再受委屈,但他身为一峰之主,又不好跟着小女郎去收拾行李。   然后他想了想,腆着老脸转头对陆星舟道:“星舟啊,要不你陪着阿琅回去?免得有人为难她。”   陆星舟缓缓看向虞琅。   小姑娘显然没想到郑雅达会体贴到这个地步,尚来不及感动,眼里先露出慌乱,圆圆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兔子,抿着唇,挤出两侧的梨涡。   连他这个魔族都敢救,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   他忽就生出逗弄的心思,对着虞琅,作出善解人意的样子,道:“师叔开口了,那弟子就……”   虞琅吓得小灵兽差点掉了。   她现在哪里敢冒险跟陆星舟独处?   她赶忙把小灵兽放回地上,又猛地直起腰,摆摆手,嘴上对着陆星舟和郑雅达道:“我只是去自己的洞府,想来玉清峰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没必要难为我。还有翡景剑也可以保护我的!不必麻烦小师兄!”   说得委婉,拒绝的态度却很明显。   陆星舟胸膛里闷出轻轻的笑声。   他看着少女不得不绞尽脑汁,小心措辞的样子,倒是说不上生气。   只是偏想要和她作对。   他月白色广袖下手腕微转,万仞剑便从他腰间飞出,幻化为数倍大,停在自己脚下。   陆星舟负手看向虞琅,简洁道:“不麻烦。”   他举手投足间与伏星门规要求的幅度分毫不差,神色更加是体贴极了,意味深长道:“走吧,小师妹。”   虞琅就没想到陆星舟还能这样打直球。   她分明从他的笑意里看出了促狭,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然虞琅拒绝的话还没想好,就已经被郑雅达不由分说地推上了陆星舟的剑。   虞琅赶快跳下来,召出翡景剑,道:“不敢再三劳顿小师兄,我自行御剑就好。小师兄先请。”   她这样说,陆星舟如果再坚持,就显得殷勤过度,便微微颔首应声,御万仞剑先向玉清峰的方向去。   见虞琅没第一时间跟上,郑雅达絮絮叨叨催促道:“怎么还不走?你小师兄又不知道你洞府在哪!”   虞琅手搭在眉骨上,淡定道:“师父别急,让小师兄飞一会儿。”   郑雅达:“?”   眼见陆星舟御剑而出了一段足够她随机应变的距离,虞琅终于踏上万仞剑,对郑雅达道:“师父,我先走啦!”   郑雅达眼睁睁地看着陆星舟的背影变成了星星一点,对刚踏上剑的虞琅道:“……你早该走了。”   下一秒,翡景剑忽而乘风而起!   剑势卷起灵力气旋,惊起天玑峰上一片仙鹤,以乘风破浪之势奋起直追。   并在几息之内赶上万仞剑,快乐地和万仞剑比翼双飞。   虞琅忽就被带到陆星舟身边。   陆星舟显然早有预料,此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向满脸写着失算的少女。   虞琅干笑两声,悄悄往一边蹭了蹭,道:“小师兄,我来给你带路。”   她这样说了,陆星舟也没再搭话,像是真的一心赶路,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然后虞琅就开始紧张。   她实在摸不清陆星舟的态度。   陆星舟的温润端方自不必说,对她甚至能称得上古道热肠,可是他偶尔的眼神又令她不得不警惕。   她想了半天,想的都不紧张了,终于下定结论。   既然陆星舟到现在并没有伤害过她,那她尽量不与陆星舟接触,见招拆招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好好修炼。   念及此,虞琅尝试着吐纳。   吐纳时,可汇聚灵力于丹田,蕴养元婴和金丹,是最基础,也是随时都能做的一种修炼。   她决定变强,就要开始行动。   呼吸间,体内充沛的灵力涌入识海之中,汇入五行八卦图中,五色灵根也在一点点地摆脱黯淡。   竟是肉眼可见地进益了。   陆星舟感受到四周灵力徐徐涌向虞琅,侧眸看去。   竟又隐隐有破境之兆。   少女已然入定,全然没感受到他的注视。   陆星舟干脆侧过身子,打量着她。   她自小长在玉清峰,连真正的魔族和妖兽都没见过,眼睛就像清澈的潭水,藏不住秘密。   要说敏锐,她警惕地像只兔子,连他眼神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   要说迟钝,她也是真的迟钝,刚才还在他身边还坐立难安,转眼就入定了。   且,她居然能消解他体内魔气和灵力对冲带来的无尽痛苦。   陆星舟挑挑眉,转过身子。   有意思。   他自然不会杀掉。   这一切虞琅浑然不觉,等她稳稳落地时,只是觉得对天地灵力的领悟又深一层。   翡景剑也在她脚下细碎晃动,用剑的方式表达开心。   虞琅又快乐了。   修炼真快乐。   她到底没有忘了此行的任务,收好翡景剑后,对陆星舟道:“小师兄,到了。”   原主的洞府原本在玉清峰之顶,与峰主方康平和道侣袁瑜的洞府挨着,是整个玉清峰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而在方清菡测出罕见的双灵根后,原主便被要求搬离住处,来到玉清峰山侧的空洞府。   此处灵力稀疏,可是洞府外有竹枝横斜,石阶错落,也自有一番曲径通幽的意蕴。   只一眼,便能看出来住在这里的修士是个心思灵巧细腻的人。   往日里冷清的洞府,此时却意外地热闹。   虞琅将翡景剑拿回手上,站在洞府外,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漫出来。   她不急着进去,陆星舟自然懒得多管闲事。   两人抱着剑,看着大开的洞府里忙碌的人影。   一个玉清峰的外门弟子看着四处翻找的修士们,纠结道:“咱们这样拿虞师姐的灵株和灵丹……会不会不太好?”   虞琅了然。   原来都是来寻丹丸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原主虽然修为有限,但对同门足够慷慨,炼制丹药时从不吝于灌注自身灵力,所以炼出的丹丸格外精绝。   从前虞琅在玉清峰时,主动为同门炼丹,他们不当回事,眼下知道了她要离开玉清峰,这才想到丹丸可贵,纷纷来抢。   这些人中,不少修士曾在邱之纬洞府外,对虞琅险些被挖眼剖肝肾的遭遇,作壁上观。   如今,也毫无歉疚悔意。   自始至终,这些同门在乎的都只有他们自己。   陆星舟也大概猜到了事情原委。   所以虞琅会作何反应——   伤情?   还是反抗?   他垂眸望去,却看见少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纸笔,正奋笔疾书。   陆星舟细细看来,便见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明细:   赵师兄:筑基丹1瓶。   钱师弟:蕴灵丹3瓶。   孙师姐:玉肌丸2瓶。   李师妹:集气丹4瓶。   ……”   陆星舟:“…?”   少女全情投入,又蓦然顿住,想了想,另起一页,写到——   “价格表:   大容量翡翠瓶装:8颗上等灵石/瓶。   中容量白玉瓶装:8颗中等灵石/瓶。   小容量珊瑚盒装:8颗下等灵石/瓶。”   她复停下,像是陷入深思,面色纠结,甚至抿出两颗深深的梨涡。   片刻,她最终下定决心,重重下笔。   勇敢地将“8颗”均改为“10颗”。   陆星舟:“……” 第8章 “我的剑好看吗?”   陆星舟端详虞琅片刻。   少女表情过分平静,令他终于出声问道:“你不气吗?”   虞琅暂时停下笔,抬起头回答道:“说不上生气,只是有点失望吧。”   其实虞琅在记录明细的时候,慎重地想了想未来的开销。   首先,本命佩剑需要养护。   翡景剑为上古名剑,当以战养剑,淬炼剑意,并用灵髓、灵石等灵材蕴养。   其次,炼丹也需要购置灵株、丹引、丹鼎等。   仙宗之内,不流通金银币帛,而是用灵石作为货币,虞琅根据原主的记忆算了算,养剑灵材大概需要一万上等灵石,其他杂项大概需要五百上等灵石。   剑修烧钱,恐怖如斯。   所以她想了想,又对陆星舟认真补充道:“如果他们不付灵石,我也许会生气。”   陆星舟低笑一声。   他本人在天玑峰颇得倚重,又常为宗门出生入死,从不缺少天灵地宝,倒没想到虞琅会缺钱。   未料到这看似乖巧正直的少女,会爱财爱得如此坦荡。   即便觉得少女有趣,也不妨碍他转眸看向洞府内,客观道:“他们恐怕不会付。”   由之前方康平、袁瑜和邱之纬的态度,足见虞琅在玉清峰没什么机会讲道理。   虞琅顺着陆星舟的视线看向熙熙攘攘的修士们——   博古架前,几个跟着自家师兄来凑热闹的小弟子束手束脚,絮絮问道是否不合规矩。   一名内门弟子顿了顿,他身着月白衣袍,腰带滚边是象征着玉清峰的石青色,是个金丹以上的真传弟子。   他挥袖将小弟子拨开,语气不耐烦道:“不是说了,虞师妹欺师灭祖,已经不是玉清弟子了,这些灵丹都是取玉清的灵株和灵力炼的,自然要留在我玉清!”   有消息灵通的弟子道:“我听戒律司的师兄讲,虞师姐又被天玑峰峰主郑真人收为真传弟子咯。”   一名年轻女修一愣,脸颊绯红,讷讷道:“天玑峰啊,那岂不是可以日日见到陆师兄啦?”   虞琅脱口而出:“哦豁。”   记账的笔都停了。   她险些忘了陆星舟在原书中是很有人气的男修士。   他在伏星仙宗内便被许多女修芳心暗许,出宗做任务时也是掷果盈车。   不过书中陆星舟全身心恋慕方清菡,从未分给旁人一丝注视。   可是书中剧情已经随着翡景剑认她为主而改变。   救下陆星舟的变成了她,而非方清菡。   陆星舟的命运,会随蝴蝶效应而变化吗?   他并未求而不得,也许就不会为爱入魔,性情大变。   所以无论他是不是怀疑自己发现了魔纹,都不会对她下毒手吧?   这样想着,她看向身边的“陆小师兄”本人。   忽然发现对方也在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虞琅:……   被正主抓包,当场呆住。   陆星舟看着少女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变成一副被噎住的模样,微笑着等她能憋出什么话来。   然后就看见少女顿了顿,对他举起细白的拇指,小声道:“小师兄郎名远播,不愧是你!”   陆星舟:“……”   他选择继续看洞府里的人。   此时,一位稍微年长的女修蹙眉道:“师妹有所不知,郑真人全是靠老功劳和掌门的支持才成了峰主,徒有个被架空的虚名罢了。”   她叹息一声:“正经剑修谁会拜入郑峰主门下?虞师姐这仙途,怕是……”   一瘦竹竿般的男修抓起一瓶筑基丹,轻蔑地哼了一声。   谷开城是三灵根,却没能被方峰主选中为真传,本来就看不上虞琅靠着峰主千金的身份当上真传,此刻虞琅一朝身份被识破不是峰主千金,他当然要落井下石几句。   他从小弟子手里抢过集气丹,随手抛了抛,又塞到袖子里,阴阳怪气道:“虞师姐是浑浊灵根,当郑峰主真传已经够好命了。”   有人催促道:“别说了,快些拿吧!若虞师妹回来了,同门一场,我都不知道怎么宽慰她。”   又有人不屑道:“听说虞师姐不仅抢了小师妹的剑,还害得小师妹根基大伤。连邱师兄都没护得住小师妹,不知虞师姐用了什么手段。”   这人捧起虞琅的桌上的八宝盒,倒扣着抖一抖,仔细检查有没有漏网的灵丹,嘴上也不闲着:“如此不顾同门情谊,令峰主和袁真人勃然大怒。虞师姐哪里还有脸面回来?再说了,大师姐不在,虞师姐回来又能靠谁?”   ——“虞师姐确实太过分了。”   ——“虞师妹居然对小师妹见死不救,亏我还觉得她挺亲切,其实她一直在伪装吧……好可怕。”   ——“这样,咱们一人分一瓶蕴灵丹出来,送给小师妹吧。”   ——“嗯!这样也算替虞师姐赎罪了!”   众人叽叽喳喳,其中几分是同门真情,几分是对峰主千金的讨好,没有人会深想。   终于有人冷静下来,想到虞琅虽不受方峰主喜爱,却还有玉清峰大师姐虞虹岚提携,试探道:“可大师姐好像就是今天回来吧……”   “呵,就算虞师姐在,她也会主动送给咱们,你我何必拘泥小节呢?”   “就是!你情我愿,大师姐也管不着!”   洞府中不乏金丹修士,可是他们都忙着翻找灵丹,没有一个人发现洞府的主人正站在门外,平静地看着他们争抢。   天玑峰的情况,郑雅达早就告诉虞琅了。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能拜入师父门下,比留在玉清峰幸运。   至少,她不会再遇到这些不知感恩的蚂蟥似的同门。   “你情我愿?”虞琅对着屋内曾经的同门道,“我看是你们一厢情愿。”   可是喧嚣的吵闹,完全将她的声音压下去。   “诶,你别抢!这瓶聚气丹是我先看到的!”   “这瓶蕴灵膏给我!虞师姐送我的灵兽就爱吃这种膏调蜜。”   “那瓶……”   陆星舟冷眼看去。   自仙魔之争、酆都之变、再到伏星隆盛更替,他早已见惯搬弄是非、贪心不足。   见怪不怪。   修真者的喜怒哀惧爱恶欲,并不比魔族少。   他现在只是好奇。   从前柔善可欺、逆来顺受的虞琅,会如何反应。   而虞琅懒得再听,也懒得多说。   她提起翡景剑,向着洞府中挥去——   玉白色剑锋出鞘,剑势如浪。   剑招淬着翡景剑纯粹的金色剑芒,荡过满室,在歪斜的桌椅上,在狼藉的博古架上,在四面墙壁上,留下道道锋利剑痕。   众人衣袍翻飞,被这突然的剑招惊得后背一凉。   瞬息间,冷汗湿透。   虞琅只是筑基后期,这一剑不能伤人,却可以给她自己争来一个机会。   被严肃对待、认真倾听的机会。   众人慌乱地敛好乱飞的发带和广袖,终于发现门口逆光而立的少女。   “虞师姐?”“虞师妹?”   那少女分明就是虞琅,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总像是含羞草似地垂着头的虞琅,原来有这样一副大气明艳的出挑五官吗?   她如朝阳破云翳,令人想要多看,又不敢直视。   还有,这一击真的是筑基修士所为?   就连几个金丹修士,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在场的玉清峰修士中,汪克先反应过来,见气氛不对,凑上去半真半假地嗔道:“哟,这不是虞师妹吗?”   汪克又道:“我今日等来等去,没见你来送丹丸,就自己来找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对我们这些同门出剑做什么?”   他修为不高,但八面玲珑,知道虞琅软弱,便给她个台阶,让她下来。   就算施舍她一个体面了。   虞琅没有接他的话,只淡淡抬了抬手腕,道:“我的剑好看吗?”   汪克:“?”   翡景剑乃不世出的上古名剑,其剑身流畅,剑纹古朴,剑韵丰蕴,当得起一句举世无双。   若非如此,方康平也不会费尽心机寻给方清菡。   所以汪克虽不知虞琅什么意思,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下一秒,虞琅兀自挽了个干脆的剑招。   “嘶——!”   众人只见清光虹影闪过,接着便是汪克的淡蓝色袍角,凄凄然飘落在地上。   凛冽剑意骤然而至,在地上留下深深刻痕。   “好看你们就多看看。”   少女这样说。   没人想到虞琅会再度出手。   也没人想到虞琅的招数是这么干脆漂亮。   汪克吓了一跳,抓着少了一截的门服,跳着倒退几步,面色不善道:“虞师妹!你……”   虞琅轻轻勾唇着,看向震惶没有回神的众人,打断道:“诸位不问自拿,是为偷。”   汪克率先不服,他好不容易喘匀气,登时觉得颜面扫地,此刻更是梗着脖子道:“偷?虞师妹休要忘记,这里本就是玉清峰的地盘!你已经被除名,我来这里又如何?”   虞琅平静地看着他,道:“但这是我的东西。”   汪克莫名被虞琅看得心里发虚,嘴上还是半分不让,道:“上、上面写你名字了吗?”   虞琅神色古怪地瞥了瞥众人手中的丹丸,道:“还真写了。”   见众人茫然,她道:“所有丹瓶底部都刻着我的名字,丹丸之上有防止丹丸灵力外泄的符箓咒诀。”   众人这才在虞琅的示意下,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些丹丸。   然后目瞪口呆地发现瓶底确实用漂亮的小楷写着“虞琅”,而丹丸上也有细密纹路。   这些丹丸他们得来轻松,吃起来囫囵生吞,吃完了随手遣仙鹤和灵兽将空瓶扔给虞琅,继续索要,哪里会有心发现这些?   众人干巴巴地张开嘴,还想要强词争辩,蓦得看到一位白衣剑修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腰间带着象征天玑真传的银色滚边腰带,手握上古宝剑万仞。   这位天生剑心的修士,不必出招,周身已然自有锋芒。   偏偏他面色谦和,唇角天生含笑,举止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令人毫不怀疑其端方公正。   陆星舟停在虞琅旁边,看向众人道:“伏星仙宗有规,宗门内行鸡鸣狗盗之事者——”   他顿了顿,遗憾地说:“轻者,罚上品灵石五千,重者,废一小境界修为。” 第9章 男女双打,钓鱼执法   陆星舟态度称得上客气,语气歉然,但众人却不会生出怠慢之心。   不仅是因为陆星舟是同辈修士中最惊才绝艳的存在,更是因为这位天玑峰小师兄的另一重身份——   戒律司客卿。   戒律司行事从不顾及修为、品阶、峰属,既然祁启可以审判玉清峰的峰主,那陆星舟自然可以随意处置他们。   虞琅对陆星舟出面帮她说话,还是有点意外的。   但她现在并不深想,只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才还在叫嚣的昔日同门。   方才众人迫不及待塞进芥子袋里的丹丸,此时居然成了烫手的罪证。   可是他们早就习惯了吞服丹丸加速进阶,走过了捷径的人,哪里肯再去苦哈哈地枯燥修炼?   而且要他们交出五千上等灵石,绝不可能!   要知道,在伏星仙宗,三峰两山份例最高的真传弟子,每月也才五十颗上等灵石,即便不修炼不交友,五千上等灵石也要攒上好几年。   可众人不敢质疑陆星舟,便想着从虞琅下手。   这种事情,又不涉及打斗伤亡,若虞琅不鸣冤,戒律司就不能强行立案。   汪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正气凛然的陆星舟,又看向虞琅。   他怕了少女的剑,不敢上前,只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敲打道:“虞师妹,大家都是伏星修士,何必将误会闹大?”   虞琅微笑着看他,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眼见虞琅冥顽不灵,他只好说的清楚些:“且不说远处,便是明日休沐结束,咱们还是要一同回到抱朴学堂上课的。师兄也不想将这些误会……带到学堂。”   其余几位修士像是要为他佐证,直勾勾地看向虞琅。   谁不知道,天玑峰收真传弟子贵精不贵多,而辈分最小的陆星舟,也早已结丹。   玉清峰则与之不同,方康平年年扩收,峰中筑基和元婴修士不在少数。   而抱朴学堂只教导金丹以下的修士。   也就是说,虞琅这个天玑真传小师妹,哪怕有翡景剑,也注定在抱朴学堂孤立无援,寡不敌众。   毕竟,师长教谕再严,也不会过问弟子间的龃龉小事。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虞琅挑挑眉。   明枪不行,竟想要放暗箭。   他们习惯了拿捏原主,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虞琅。   与其妥协,不如反抗。   于是,虞琅冷笑一声,缓缓抬起手,指向汪克。   汪克被少女指着鼻子,以为她又要出招,赶忙扎下马步,摆出防御的姿势。   附近几个金丹弟子凑上来,心道刚才被打了个突然,眼下早有提防,也好给虞琅一个教训,料她也不敢污蔑他们鸡鸣狗盗!   然,预料中的剑光未至。   众人视线中心的少女维持着抬手的姿势,转头看向陆星舟,平静道:“小师兄,他们威胁我。”   陆星舟:“…?”   对面如临大敌,我方波澜不惊,怎么看也不像被威胁了。   又在演什么戏?   见陆星舟一脸莫名,虞琅收起手,似是真的虚心求教道:“小师兄,勒迫同门并偷窃,二罪该如何共罚?”   陆星舟明白了。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玉清修士们,眼中闪过兴味。   他本身受郑雅达的托付要给虞琅撑腰,又作为戒律司客卿,本就该肃清门风,此时顺理成章地于虚空一抓——   刹那,他月白袍尾上有雷影般的玄色符文闪烁,紧接着象征着戒律司的绛色毛笔于虚空中出现,被他随意抓在手中。   竟是要出手审判了!   他看向玉清峰众人勾唇一笑,颇为公正道:“二罪并行,恐怕,就不止是惩去一个小境界修为了。”   汪克等人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没了。   好你个虞琅,刚拜入天玑峰,就迫不及待地领着天玑峰小师兄来男女双打,钓鱼执法!   这些修士习惯了虞琅无止境的包容,竟忘了他们所作所为,如果非要上纲上线,恐怕踏入仙门以来的修为和积蓄都不够赔。   刹那,一室寂静,只留在众人的心在胸膛里直上直下,砰砰作响的声音。   便是在抱朴学堂中被师长当面训诫,也不曾如此惶恐。   戒律司积威甚重,他们看向笔锋前萦绕不断的金色符文时,仿佛在看即将勒住脖子的绳索。   “咣当——”   竟是汪克先吓得软了腿,栽倒在地的同时撞到了八宝桌。   玉清峰众人如梦方醒,争先恐后地凑上去争辩——   还有人看清了形势——   “虞师妹,是我们错了!我们断无威胁之意!”   这是虞琅穿书以来,第一次收到道歉。   当然,不乏有人死不悔改道——   “陆师兄,言重了,言重了啊!往日里虞师妹主动送给我们,我们才会来拿呀!”   “对对对,同门间哪有什么偷不偷的?”   极少数人失去理智——   “虞师姐的灵株是从玉清峰采的,峰主同意了吗?不请自拿不是偷吗!?就因为虞师妹现在是天玑峰真传,戒律司就要包庇她吗?”   这话说得极巧,虞琅和陆星舟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以权谋私、包庇同门”的帽子。   万仞剑开始生气了。   剑灵激情开麦道:“这样低智的修士是真实存在的吗?主人你忍吗?主人你不能忍?主人你忍我都不忍!”   陆星舟嫌吵,指节敲击万仞剑似是警告,却没有阻止。   万仞剑立刻领悟了陆星舟的意思,瞬息间,几缕金丹修士都察觉不到的剑气外溢,锐气裹上那些大放厥词的玉清修士的本命佩剑和法器。   几不可闻的“咔嚓咔嚓”几声,低阶灵宝不敌上古名剑万仞的剑气,在众人不觉时,一一开裂。   万仞剑舒服了。   剑,就要用剑的方法发脾气。   而虞琅正要反驳,忽然有一道清亮女声于洞府外炸裂道:“闭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随后破风声起,赤色虚影闪过。   仔细分辨才看得出是一条红色长鞭。   鞭势看似豪横不讲道理,实则巧妙地避开了虞琅和陆星舟。   “赤玉鞭?”“大师姐?”   赤玉鞭毫不留情甩向叫嚣的玉清修士。   那几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淡蓝色和月白衣袍瞬间血湿一片,却咬牙忍住满口血腥,一声痛也不敢喊,龇牙咧嘴地躬身行礼,对缓步踱入洞府的高大女修道:“见过大师姐!”   他们且气且喜。   气,是因大师姐肯定要给虞琅做主;   喜,是因为大师姐说到底是玉清修士,就算给虞琅做主,也不会放任陆星舟审判和处罚他们。   被称作“大师姐”的虞虹岚长着古典的容长脸,凤眼悬胆鼻,眉峰犀利,头发用红绳利落地盘在头顶,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格外大方英气。   赤玉鞭凌空一甩,弯出凌厉线条,灵压扫过屋顶,刮落细碎墙灰,又在虞虹岚转腕间被别在纤细腰间。   虞虹岚先对陆星舟拱手道:“陆师弟,许久未见。”   陆星舟从容回礼道:“虞师姐好。”   虞虹岚看向虞琅,凤眼微眯,道:“师妹,今日是转了脾气了?”   虞琅已算高挑,她比上虞琅更高半头,垂眼时就显得意味深长。   虞琅心情有些复杂,手心汗湿。   原主小时候就是被虞虹岚带大的,可以说是长姐如母,是玉清峰中最真心待她的人。   许多玉清峰修士之所以跟原主维持着表面客套,就是看在这位暴躁出名的大师姐面子上。   原主也是真诚对待虞虹岚,正因如此,原主才会加倍小心讨好别人,不愿给虞虹岚添麻烦。   所以说,如果有人会发现虞琅不是原主,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虞虹岚。   况且,她今□□事变化太大,其他人也有可能起疑。   事实上,也有不少玉清修士因虞虹岚的话,而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修□□没有“穿书”一说,虞琅可不想被当做借尸还魂的邪祟。   于是虞琅稳了稳心神,扬声道:“大师姐,我是变了。”   “今日方峰主夺我本命宝剑,邱之纬欲害我性命给方师妹续命,昔日同门见死不救、出言威胁。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再忍了。”   她跟虞虹岚坦荡对视,诚恳道:“大师姐常年在外行走,阿琅不愿给大师姐增忧虑。”   虞琅眼中并无怨怼,只是冷静却坚定道:“我知他们不会改变,所以唯有我改变自己,才能在这伏星仙宗立足。” 第10章 女郎看剑,郎君看她……   众人议论声止。   他们虽见利忘义,但终究修行多年,此时听着虞琅一一陈述,心中也感到狼狈。   虞琅虽然是刻意解释,但同时也是出自真心,说完了,就静静看向虞虹岚。   虞虹岚眉峰一挑,右手摸上赤玉鞭的玉柄。   然后,对着玉清峰众修士,又是狠狠一鞭,冷冷道:“玉清修士,压迫同门,搬弄是非,是谁惯出你们这般厚的脸皮!”   又是一片痛呼。   “你早该如此!”虞虹岚勾唇对虞琅,道,“海阔天空,玉清峰或天玑峰,都是伏星门人,皆是求索大道。”   虞虹岚心中对虞琅有愧。   她带虞琅时,也不过是个娃娃,只单纯想着要保护好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玉雪般的妹妹。   她时常叩问自己,是不是她太泼辣,将虞琅保护地太好,才令她变得如此不懂反抗、柔善可欺。   今朝见到虞琅成长,虽不舍她离开玉清峰,却也深刻地明白,天玑峰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师父方康平一心想令玉清峰超越天玑峰,为本峰弟子争取更多灵材资源,但他急于求成,过分看重灵根。   就连她这个普通双灵根大师姐,都因方康平偏袒方清菡而吃亏,更何况是浑浊灵根的虞琅?   虞虹岚沉吟片刻,道:“阿琅,但你记住,我永远都是你大师姐。”   这是要无条件站在虞琅这边。   虞琅重重点头。   心里酸涩,动容和面对亲近之人的委屈都有。   虞虹岚忽又对陆星舟补充道:“这些师弟师妹也该吃个教训!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用给我面子!”   陆星舟笑意不变,道:“自然。”   其余玉清峰修士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中出现浓浓的埋怨和怨意,道:“大师姐?!”   大师姐好歹是玉清峰最权威的修士之一,怎么还推波助澜,鼓励戒律司对他们“双罪并罚”呢??   虞琅哭笑不得。   她知道虞虹岚是怕自己又走上圣母的老路,道:“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我倒也不是非要追究。”   她从袖中拿出小本子,道:“但我的东西,也没有白给你们的道理。”   她抖了抖手腕,小本子霎时变成数十倍大,直直悬空在众人面前。   虞琅对着价格表解释道:“大瓶丹丸十颗上等灵石,中瓶丹丸十颗中等零食,小瓶丹丸十颗下等灵石。钱货两讫,公平公正。”   她又扔出一个敞开口的乾坤袋,指着另一侧密密麻麻的明细道:“大家轻便吧。”   还不等一众玉清修士反应过来,虞虹岚先是长鞭一卷,如臂使指,从一修士手中抢了一个翡翠瓶,道:“啧,这么多才十块上等灵石?若在昭象阁,怕要开出十倍的价格。”   她见多识广,又一直是师弟师妹心里的权威,大师姐一开口,众人立刻就信大半。   再加上他们亲自用过虞琅的丹丸,知道效果拔群,自然没有一人觉得虞琅的定价有什么问题。   虞虹岚旋即从腰间接下朱红色的荷包,随手扔到乾坤袋中,狭长的凤眼看向其他玉清修士,道:“一瓶,十颗灵石,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她以身作则,又带着些不耐烦的催促,众人哪里还敢耽误。   虞琅没想到大师姐颇有手段,一番连消带打,省了她不少功夫。   而且虞虹岚那满满一袋子灵石,落地时声音润脆,一听便知是上等灵石,且至少五十颗。   这是看出她缺钱,想办法给她送钱呢。   虞琅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个机智又可爱的大师姐护着,可太快乐了。   她暗暗记下,以后炼丹丸都把最好的留给大师姐。   下一刻,众人一拥而上挤在明细前,在狭小的洞府中叠罗汉似地找着自己的名字,颤抖着手掏出灵石,直到扔进袋子里,他们紧绷的面色才稍稍缓和,敢大大出口气。   玉清峰众人听了之前的五千灵石,如今再看十颗灵石一瓶已经毫无感觉。   甚至觉得这买命钱该死的便宜。   虞琅笑眯眯地看着乾坤袋如小包子般鼓起来。   她的目标本就不是五千灵石,只想正常价格售卖罢了。   且不说,虞虹岚一心替她考虑,她不想让以后还要待在玉清峰的虞虹岚被人埋怨。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事真要闹到戒律司,就要讲证据。   “赠与”和“偷窃”的边界本来就模糊,再加上原主之前确实是无偿为同门炼丹,真要扯皮起来,她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占据上风。   且她急需养剑,也耗不起时间。   玉清修士先被虞琅和陆星舟的“双罪并罚”吓破了胆,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又被虞虹岚收拾一通,甚至还觉得自己挺赚的。   虞琅甚至觉得这些昔日同门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简直像是嗷嗷待宰的小香猪一样可爱。   陆星舟看着虞琅弯着眼睛,两颗梨涡深深。   显然快活极了。   就显得很财迷。   他已经呆得有些无聊,随口问道:“小师妹好像很缺灵石?”   虞琅根据原主的记忆答道:“我想要去凤鸣山,买星罗玄玉养剑。我记得,是需要一万颗上等灵石的。”   陆星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以为少女要去买花哨的飞行器、华而不实的剑穗,或时兴的法袍。   原来是养剑。   倒有几分剑修的脾性。   他颔首,道:“可。”   虞琅心情好,话也多了,又遗憾道:“不过我算过明细,再加上大师姐多给的40颗上等灵石,也只有490颗,离一万颗还早便是了。”   她略带向往,看向洞府之外,伏星仙宗延绵的山脉,和仙宗外更广阔未知的世界,又垂眼盯着翡景剑,道:“都说以战养剑最好,但我不能像小师兄和大师姐那样下山斩除妖魔,也只有借助灵材了。”   淡蓝色衣袍的少女看向翡景剑,白衣青年在看她。   她神采飞扬,目光澄澈,今日种种磋磨,都没能让她眼神浑浊半分。   如果她真正见过妖魔横行、血流成河,经历了弥天大谎、众叛亲离。   这双眼睛,会何种模样?   陆星舟突然低声道:“你想下山除魔吗?” 第11章 “五千灵石,谢谢惠顾。”……   虞琅没有听清,抬头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蓦得,一声清朗男音从洞府外飘入,打断两人。   剑眉星目的淡蓝色剑修风尘仆仆落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困惑道:“你们在做什么?”   虞虹岚自己搬了个凳子,正监督玉清弟子排队送钱,一打眼看见是邱之纬,想到他差点为了方清菡害死虞琅,当时对这个忘恩负义的师弟没好气道:“邱师弟,有事吗你?”   邱之纬循声望去,看到虞虹岚赶忙妥帖地行礼道:“恭喜大师姐平安回宗。”   一听大师姐语气不善,他便想到大师姐定是知道了虞琅的事。   他又何尝不惋惜?   往日里虞琅总会羞怯笑着,在洞府等他,再将丹丸亲手递给他。   如今,还要亲自来找,当真物是人非。   邱之纬心中苦笑,面色仍有问有答道:“小师妹丹田受损,师父着我寻虞师妹炼的固元丹,先帮小师妹稳住根本,再想办法调理。毕竟……虞师妹修炼平平。炼丹还是不错。”   虞虹岚懒得理邱之纬,旁边的汪克凑上前,对这位峰主真传、公认的峰主千金的未来道侣讨好道:“邱师兄,如今虞师妹立了规矩,丹丸不论种类,只按大、中、小瓶三种价位,以灵石换取。”   邱之纬顺着汪克的手指看去,便见悬浮的纸张上赫然写着“价格表”。   邱之纬眼角抽了抽,怒道:“荒唐!虞师妹在哪?我要她自己跟我解释!”   虞琅这才从人群缓缓出声道:“邱师兄。”   邱之纬看向叠叠人影后面的虞琅。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她不笑的时候,如初春的花枝披雪,分明清冷,却又想让人帮她抖落霜寒,看看绽放时是何等生机明媚。   他因少女的注视而晃神,而当看清少女旁边的白衣剑修,那些旖旎又变成了没来由的烦躁——   虞琅不该站在陆星舟身边。   她本该一直在他身后,回眸可见的地方。   他尚在恍惚间,就听到少女平缓,道:“你若想知道来龙去脉,我是可以跟你讲一讲。就不知道,方师妹等不等得起?   邱之纬这才回神,想到方清菡哭成泪人的模样,匆匆道:“虞师妹,小师妹丹田受损,痛苦难挡,快些将固元丹给我,先拿五瓶吧!剩下的再速速炼。”   虞琅施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翡翠瓶,道:“不巧,我炼的固元丹都被那几位师兄师姐买了,只留着一瓶。我才突破筑基后期,是想自留固元的。”   邱之纬习惯性地觉得虞琅身为师姐,又是霸占假峰主千金位置多年,自然要让着小天才方清菡。   听她口风不对,便要求道:“虞师妹,我相信你能分轻重缓急。现在小师妹以泪洗面,你忍心为了自己辜负她、辜负我吗?”   狗男主的话已经无法令虞琅心生波澜,她只是悠悠摊开手掌,露出翡翠瓶,道:“可以给你。”   邱之纬心中微松,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怕虞琅拒绝他。   他伸手要去接,却在指尖要触到瓶身时,见到少女纤细的手指灵巧一转,那瓶固元丹又被她牢牢攥在掌心。   邱之纬气得灵压外溢:“你戏弄我?”   虞琅面无表情道:“一瓶,十块上等灵石。”   她体内灵力本就充沛,固元丹只做锦上添花,眼下自然是攒灵石重要。   邱之纬觉得虞琅庸俗地陌生,微愠警告她:“小师妹丹田受损,十分危险。你难辞其咎,是该赎罪的!”   陆星舟看着邱之纬还要靠近虞琅叽叽歪歪,眉眼闪过不耐。   旋即,他广袖轻拂,平地起风,将邱之纬绊了一个踉跄。   陆星舟顺势端坐在附近的圆凳上,奇道:“邱师弟,方师妹的丹田在你眼里还不值十块上品灵石吗?”   这话阴阳怪气,偏陆星舟一派风度从容,他的话便不是刻薄,而是体贴了。   邱之纬本就事事对标陆星舟,现在看陆星舟为虞琅说话,心中升起无名火。   难道这位天玑峰小师兄以为可以插足他和虞琅之事?   邱之纬本来可以掏出灵石,但此时偏偏就不想了,只固执道:“此遭是师父师母的意思。虞琅,你若不给,师父如何看你?玉清峰同门如何看你?”   他道:“咱们明日便要回抱朴学堂。你要想清楚,到时候玉清峰的师长和同窗会如何对你?你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   虞琅简直莫名其妙。   为什么玉清峰这群修士能把学堂霸凌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垃圾行为,她才不怕。   陆星舟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轻飘飘的眼神落在邱之纬身上。   万仞剑灵怜悯地看向邱之纬——   这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憨批,还不知道主人明日起要去抱朴学堂当师长。   咦~不知道邱之纬能不能承担得起。   一边的虞虹岚终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然后在心里大骂邱之纬一句“蠢货”。   邱之纬他不会说话能不能少说几句?   竟说出这般不上台面的威胁,真是丢玉清峰和师父的脸。   再者,不想想陆星舟在外面做任务做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加快进度、险些重伤也要赶回来?   还不是那位说一不二的伏星仙宗掌门、陆星舟的师父,点名要陆星舟做抱朴学堂的师长?   虞虹岚实在看不下去,扶额道:“邱师弟,这十块灵石我给替你了,你拿了东西赶紧滚。”   邱之纬没想到连本峰大师姐都要胳膊肘往外拐,瞪着眼道:“大师姐,你这是溺爱虞师妹,就是害她!”   溺爱?   虞琅笑出声来,温柔推开虞虹岚递过来的灵石,看向邱之纬,道:“邱师兄,你知道我要收十颗灵石,但你不想给。是不是明知我不想白给,你都要拿走这瓶固元丹?”   邱之纬觉得虞琅在讽刺他,更气得不假思索道:“是!虞琅,不要耍脾气了!”   虞琅也不生气,只张开五指,露出翡翠瓶,道:“好吧,邱师兄不经过我同意就拿,我也没办法。”   虞虹岚不赞同地看向虞琅,翡景剑在虞琅手中愤愤颤抖。   只有陆星舟托腮看向虞琅。   看看少女又打什么算盘。   邱之纬心里划过庆幸,伸手拿过丹丸。   还好,虞师妹还是听话的。   他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想要拍拍虞琅的肩膀,又放低姿态,道:“虞师妹,不要担心,明日开学我会保护……”   虞琅没理他,侧过身子,偏头看向陆星舟。   她告状道:“小师兄,邱之纬抢我丹丸。”   邱之纬:“…?”   虞虹岚:“噗嗤——”   陆星舟已经莫名其妙跟虞琅有了点默契。   他还真的给了虞琅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白衣修士从容站起,层层月白衣袍从圆凳滑落,一丝褶皱不见,眉眼怜悯慈悲,翩然如谪仙。   他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对邱之纬道:“邱师弟,十块灵石而已,何苦?”   邱之纬:“?”   陆星舟于半空抓出绛色毛笔,食指状似无意地敲击着笔杆,刹那间笔尖金符喷薄。   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笔走龙蛇,声线却是与他锋利比画全然不同的温雅:“按照伏星仙宗门规,与同门争夺者,道心有垢。念在邱师弟是初犯,从轻判,罚上品灵石五千。”   邱之纬:“?!”   言出法随,戒律司判决已下,一日不履行,一日修为被压为炼气。   虞琅笑得眉眼弯弯,摊开两只手对邱之纬道:“五千灵石,谢谢惠顾。”   邱之纬:“!!” 第12章 发病   五千上品灵石绝不是小数目,饶是邱之纬这样备受偏爱的峰主真传,便是将乾坤袋掏得一干二净,也未能凑齐。   还是戒律司的判言传到方康平处,他才谴仙鹤送来满满一袋上品灵石,总算将五千上品灵石凑齐。   邱之纬一摆脱戒律司对修为的压制,就克制着怒气对虞琅说了一声“好自为之”,然后抓紧时间御剑而去,带着价值五千上等灵石的固元丹给方清菡续命去了。   见惊动了方康平,虞虹岚匆忙叮嘱了虞琅几句,便招呼虞琅和陆星舟离开玉清峰。   两人才踏上飞剑,虞虹岚忽得上前一步,挡在陆星舟面前。   玉清峰众修士,只见从来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大师姐,居然在陆星舟面前抱起拳道:“陆师弟,劳烦你在天玑峰内外多多提点阿琅。”   话外之音,则是知道郑雅达徒有天玑峰峰主虚名,身为剑修,整日埋头种田炼丹,剑不出鞘已然千年,几乎沦为各峰真人口中的笑柄,并无积威可以庇佑虞琅。   而邱之纬和方清菡也是要去抱朴学堂的,方康平和袁瑜对他们格外珍重,也就护短,到时候难免令虞琅吃亏。   所以她希望陆星舟能在抱朴学堂中看顾虞琅一二。   语毕,在玉清峰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里,虞虹岚肃容将要俯身轻拜。   在虞琅记忆中,大师姐遇事从来是扬鞭一劈,虽非剑修,却有不输剑修的锋利霸道。   除却在方康平面前,虞琅从未见过大师姐低头。   虞琅眼眶发热,刚要上前扶起大师姐,却见陆星舟手腕微转,一缕灵力自掌间出,托住大师姐的手腕,将她扶起。   他淡淡一笑,道:“虞师姐,不必如此。”   说完领着虞琅御剑而去。   此时已然暮色沉沉,红橙色的余晖正被浓蓝色的夜色冲淡,令仙宗之上的湿润云岚也变得深幽起来。   虞虹岚挑眉远望,看着虞琅和陆星舟穿云破雾而去,如两颗星斗落入天玑峰的范围。   陆星舟看似客气体贴,却既不说应,也不说不应。   她蹙眉感受着手腕被灵力触碰的地方——   能在瞬息间这般得心应手地调动灵力,陆星舟的修为,绝不止众人口中所说的金丹大圆满。   伏星仙宗众人皆道,天玑峰的小师兄陆星舟谦和温雅,然这种温润本身便是一层斑驳琉璃罩子,把陆星舟真正的模样隐藏在云雾中。   她入宗时间远长于陆星舟,却也不敢说她看得清这位剑修。   没有人知道当年陆星舟怎会凭空出现在伏星仙宗;也没人清楚为何每月望日,这位剑修都不知所踪。   倒有传言,说这位天才剑修早慧损寿,得了每月十五都会犯的某种怪病,是以满月望日才会闭门不出。   虞虹岚抬头看着今夜满月如白玉盘,悬于幽蓝的天边,微不可查地叹口气。   也不知,虞琅进入天玑峰,是劫数还是缘法。   ****   飞剑之上。   陆星舟看着虞琅一个劲地同虞虹岚挥手道别,直到人影变得似蝼蚁渺小,山峰缩至似掌中一抔土,少女才敛起淡蓝色的广袖,端正站好,掏出乾坤袋清点灵石。   陆星舟看着她越数越开心,本抿成一条线的嘴角也飞扬起来,等她两手捏住乾坤袋的抽绳,利落地封住口,这才含笑道:“这便收起了?我还以为师妹要将灵石上刻上名字。”   乾坤袋本就有秘法,沉甸甸的灵石在袋中不过一瓶丹丸重量,虞琅正心满意足地抛乾坤袋,闻言一滞。   她转眸看向陆星舟,方从对方促狭的神情,看出他是在笑话她给丹丸和药瓶都刻上纹路姓名的事情。   就,确实很少有修士这么无聊。   虞琅脸侧飞红,这点红在满月星辉下分外明显,被一旁白衣剑修捕捉无异。   他好像很满意她的窘迫,眼底划过真切的笑意。   想到今天多亏了自己喜欢刻名字留记号,才证明了丹丸是自己的,虞琅又很快理直气壮起来,刚要回嘴,却又见陆星舟慢悠悠地垂眸含笑道:“师妹心情不错,想来可以买到星罗玄玉了。”   提到星罗玄玉,虞琅自然而然忘了旁的事情,快乐道:“玉清峰修士处收入490颗,加上邱师兄慷慨解囊5000颗,现在共5490颗。我再多炼些丹丸,星罗玄玉也并非遥不可及。”   陆星舟见虞琅满怀憧憬的模样,低头看了看渐渐落后于万仞剑的翡景剑,才道:“师妹觉不觉得,万仞剑速度变慢了?”   “虽不太明显,但好像的确慢了。”虞琅收起乾坤袋,又忧心地看向脚下飞剑,问道,“翡景剑也会累吗?”   陆星舟不再看她,反而看向近在眼前的天玑峰郑雅达洞府,提点道:“翡景剑既认主,则剑与修士神魂相通。若修士灵识不足以与本命剑相配,本命剑将陷入沉睡。除非,以星罗玄玉等灵材蕴养剑灵。”   虞琅倏而长大了眼睛,道:“也就是说,若我一日不进阶,或一日无星罗玄玉,那么翡景剑的力量会渐渐衰弱,直到变成休眠状态吗?”   翡景剑在虞琅脚下晃了晃,似是温柔但束手无策地安抚。   万仞剑发出低哑嗡鸣,是不舍刚刚苏醒的爱人沉睡。   陆星舟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拂过身侧灵力漩涡,月白色广袖带起清风,拨开郑雅达洞府中灵田之上的灵雾,带着万仞剑先行下落,道:“是。翡景剑能坚持至此,已是不易。”   陆星舟言尽于此,话音落时,人也停在洞府之外。   虞琅正要追问一句,距离翡景剑睡去还有多久时间,先听到一声大咧咧男声唤道:“喂!虞师妹。”   眼前,一身玄衣的修士懒洋洋地蹲在地上,左手拎着个黑色锦袋,右手拿着绛色毛笔在地上百无聊赖地乱戳。   等借着月光和空中悬亭的灵石灯光看清了人,虞琅才疑惑并警惕道:“祁师兄?”   她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祁启,也着实想不通祁启这么晚造访有何贵干。   祁启作为方清菡的鱼塘之一,现在不是应该去安慰方清菡吗?   莫非也是跟邱之纬一样,来找她要固元丹的?   祁启掀起眼皮,带着眉间黑痣也动了动,复像是一团随时都要糊掉的泥,撑着膝盖慢吞吞站起来。   然后在看到陆星舟的时候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找回人形,标准利落地行了礼,响亮道:“陆师兄好!”   等陆星舟颔首应了,祁启才快步走到虞琅面前,不由分说地将袋子塞给虞琅,道:“我吃了你的一气清净丹,这4400颗上等灵石你收好。”   虞琅还没什么反应,陆星舟手中的万仞剑灵先在他颅内尖叫——   “啊——!这就是及时雨吧!虞小友现在有9890颗上等灵石了,再随便卖几瓶给邱之纬,翡景就不用休眠了呜呜呜!”   结合今天祁启对方清菡的态度转变,虞琅哪里还猜不到是方清菡谎成自己会炼丹,并将一气清净丹送给了祁启。   虞琅看向祁启袍角上沾到的泥土和草叶,便知他在这里玩了好一会儿泥巴,恐怕是不知怎么听说了她给丹丸定价的事情,早早在这里等着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痴情男配,现在对方清菡、对她是什么态度。   她略迟疑,并没有接过锦袋,只抬眼平静地问道:“祁师兄,你是想替方师妹付灵石吗?”   祁启见虞琅不接,有些着急地催道:“你不就是缺灵石吗?给你就收着啊!”   他本就理不清怎么对待虞琅。   因为一气清净丹是虞琅炼的,但那些温柔小意却是方清菡给的。   他本来在太常峰戒律司本部轮值,一见到陆师兄给邱之纬的判言,第一反应就是掏出全部积蓄,给虞琅送灵石来。   好像这样,就能撇清他、虞琅和方清菡之间的关系。   虞琅不应,祁启就蹙眉一副逐渐失去耐心的样子,却在陆星舟不赞同的眼神下敛去神色,撇开眼睛不去看虞琅的眼睛,闷闷道:“不是!跟方师妹有什么关系?丹是我吃的,灵石当然是我给的。”   虞琅微微一笑,道:“祁师兄,今日前我是玉清真传,给同门丹丸是我心甘情愿,不会追讨灵石。即便方师妹将一气清净丹转赠给你,也不会改变我的原则。”   闻言,祁启又不满意起来,心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虞琅不收,这人情到底什么时候能还干净?   还是……她也像方清菡一样,将他当做放长线钓大鱼的鱼了?   不顾祁启古怪的神色变化,虞琅又笑眯眯将锦袋接下,道:“但我如今的确急缺灵石,这4400上等灵石先收下,尽快还给祁师兄。”   虞琅低头拿出本子和笔,工工整整写了借条,认真签名后,将这页纸撕下来递给祁启,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利息我就不给了,就算你我人情两清。”   祁启微怔,看着少女将锦袋抱在怀里,澄澈的眼睛,似乎将他的心思看透。   她原来也想,人情两清吗?   虞琅深知明日抱朴学堂开学,事事未知,她需要翡景剑傍身。   幸而玉清峰中有几个师兄师姐说想要长期从她这里买丹丸,她急着回去炼丹卖。   她见祁启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耸耸肩,直接将借条给了陆星舟,同小师兄道别后,转身收起剑,往灵田深处去。   “虞师妹!”祁启忽地开口。   满月悬于浩渺苍穹,树影婆娑,灵蕴朦胧。   背脊笔直的少女应声转身,她眉目浓丽却疏离,令祁启又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嘟囔道:“那个……明日抱朴开学,你也别害怕,我会安排太常峰的弟子照顾你一下。”   祁启小心抬头,却见少女勾唇晃了晃手里的剑,两颗梨涡在光影下分外深刻。   “我剑在手,我不害怕。”她说。   祁启心中似投入一粒石子,称不上旖旎,却荡起层层涟漪。   他讷讷半响,才听陆星舟道:“祁师弟,还不走吗?”   他这才回神,看了看满月盛光下陆星舟分外苍白的脸色,神色一肃,道:“这便走。陆师兄,今日是望日,你……又要发病吗?”   陆星舟随意敛了敛袖子,只道:“先行一步。”   语毕,一人一剑消失在天玑峰夜晚的浓重灵雾中。 第13章 送药   掌门真传,风光无两。   自然要住在天玑峰高处的洞府。   伏星仙宗中,无一人不羡慕陆星舟的地位,甚至不少剑修也曾信誓旦旦,想着总有一日能与天玑峰陆小师兄比肩。   然,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到高处不胜寒的掌门真传洞府中,有按五行分布、以问天以上修为击入的玉锥。   而在玉锥间,涌动着无数肉眼难辨的细线,编织成凶悍无情的阵法。   陆星舟似忽然不觉,御剑落在阵法中间。   然他垂眼蹙眉看向自己的洞府时,眉眼分明透出厌恶和讥讽。   落地同时,他猝然一口鲜血喷出,左颈上,猩红魔纹如由地狱爬出的嶙峋枯骨,渐次浮现。   万仞剑焦急地在他旁边乱舞,剑灵的声音有压不住的抖意——   “主人!主人!这次怎地这般严重啊主人?定是那玉清峰中满山的贪念戾气害的!”   陆星舟单手撑地,眉头紧蹙,魔纹似燃烧的火焰,明明灭灭,经脉突突跳动,似有无数利刃在血液里奔涌。   “啊啊啊啊啊!若是虞小友在就好了!主人啊你刚才为何不留她我要被你气死!”   陆星舟睁开眼,露出猩红色的眼珠。   他冷冷地看向万仞剑,道:“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便是见惯厮杀的上古剑灵,也因这一眼中汹涌的杀气与狠厉而噤声。   片刻后,万仞剑才艰涩道:“遵命。”   于此同时,天玑峰峰主洞府。   郑雅达在破摇椅前埋头不知道忙什么,虞琅跟他打了招呼,又将围上来的小灵兽挨个撸了一把头,便冲入自己洞府。   她自觉星罗玄玉的事情尚能解决,就没向郑雅达求助。   虞琅早将炼丹的流程烂熟于心,而且乾坤袋里还有许多丹丸的半成品,只需灵力催化便可成型。   她破境筑基后期,灵力调动也更迅速,不过几炷□□夫,就顺利地炼好了恰好十一大瓶固元、蕴灵、淬肤的丹丸。   虞琅快乐地将这些丹药包好,背着小包袱准备去玉清峰摆摊。   说不定还能连夜去凤鸣山买到星罗玄玉。   才推开门,正看到郑雅达红润的胖脸。   郑雅达端着一个檀木碗,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刚要敲门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个劲后仰。   “诶?师父?”   “哎呀呀阿琅快扶住为师——!”   师徒俩手忙脚乱,郑雅达不倒翁一般左右摇摆,长眉都挂到了耳朵后面,重剑咣当乱晃,好不容易站稳了。   碗中汤羹硬是一滴没洒。   虞琅感动地接过檀木碗,嗅了嗅清甜的汤汁味道,咽了咽口水道:“师父,你是想着明天开学,特意给我送甜汤吗?师父真好!”   她说完就要一饮而尽。   然后被郑雅达劈手躲过。   虞琅揉了揉手:“?”   郑雅达抹了抹脑门上的细汗,哂笑一声,歉然道:“不是师父不疼你,只是这个你实在不能喝!给你的甜汤在炉子上温着呢!咳咳,这是给老头子我给你小师兄特意研制的……的药膳,加了些药材的。你,你去给你小师兄送去。”   顶着虞琅明显控诉的眼神,郑雅达讪讪道:“今夜有曼昙灵株需要采!师父实在走不开。你知道的,曼昙灵株百年一现,必须在盛开时采下,多一刻、少一刻都不行!”   被老头子眼巴巴地看着,虞琅想了想时间来得及,她总之都要出门,也就应了。   郑雅达摸着肚子慈爱地搓着虞琅的脑袋,殷切嘱咐道:“阿琅啊,这‘甜汤’放在你小师兄洞府外的桌上就离开。”   他神色转瞬严肃起来,眯起的双眼精亮起来,道:“切记,洞府外,放下就走。”   在虞琅发现前,他又恢复了笑呵呵的弥勒模样。   虞琅点点头,她也不想与陆星舟有太多交集,在洞府外放下最好,连当面寒暄都省去。   念及此,她引决将翡景剑召出,踩在玉白色剑上乘月而去,对着笑盈盈摆手的郑雅达道:“师父,我走啦。”   郑雅达的洞府在天玑峰靠近太常峰的一侧,而陆星舟的洞府在靠近玉清峰的那面。   虞琅穿破银蓝色的云雾,路过一队夜巡的仙鹤,自椒树高木中穿行,半绕过天玑峰,终于到达陆星舟的洞府。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势比较高,在陆星舟洞府附近时,温度好似也低了些,哪怕她是筑基修士,又有伏星法袍保护,依然觉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落地同时,虞琅便感到一阵诡异。   要说究竟是为什么,大概是此处灵株分外密,且又在某些背阴角落突兀地长出一株格外高的灵木梧桐;   或者,从高处可见树影横斜蔽月,然身处其中,竟然觉得分外明亮,玉阶映着满月之光,似清澈水潭。   还有,伏星仙宗讲究自然相生,可这样的繁茂所在,竟然无虫吟鸟鸣,更无小灵兽探头探脑,安静地令人脊背发寒。   最重要的一点,洞府里涌动着莫名的力量,虞琅能感受到经脉汲取着它,充盈丹田,点亮识海。   像是某种与众不同的灵力。   这种情况,虞琅当然是选择——   跑路。   特别惜命,完全没有探索能力之外的世界的兴趣。   虞琅抬眼看,果真见到洞府外摆着一张玉桌,无暇玉面在仙山雾气中显得有些凄寒。   她将檀木碗小心翼翼地摆在玉桌中间,谨遵师父的话,转头便走。   忽然,清光划破月色,寒意如冰刃扫过。   “铮——”   一声剑吟。   “万仞剑?”虞琅看着乍然横在眼前的黑剑,非常疑惑。   翡景剑在她手中爆发剑气,正对万仞剑。   万仞剑就是惊喜,没想到虞琅就这样从天而降。   既然虞琅能缓解主人的困境,且不知为何,她身处阵中,也并不痛苦,那万仞剑灵就算是死,就算是被翡景剑一直臭骂下去,也决不能让虞琅走。   沉痛地下定决心,万仞剑绕着虞琅转了一圈,生生将虞琅逼退几步。   然后以剑气为引,强行拽着她,或者准确得说,是拽着翡景剑,拼命向洞府东侧的密林去。   虞琅仍记得郑雅达的嘱咐,死死拉住剑气四溢的翡景剑,尝试跟万仞剑讲道理,道:“师父说了,放下东西便走。”   蓦得,万仞剑剑气扫过,高树发出窸窣海涛声。   上古神剑,剑气如有实质。   拂叶,叶落,过树,树断。   纷纷扬一片枝叶飞舞中,虞琅下意识抬袖挡住眼睛。   待声歇落,她自衣袖上抬起眼睛,豁然见到断木中围着一根剑桩。   剑桩似苍梧神木,满身遍布深深浅浅的剑痕,有些地方甚至被砍到只留一掌宽的地方。   纵如此,在万仞剑风里,于砸落断枝中,岿然不动。   只一眼,虞琅便被攫住心神。   少女眼中,剑痕流转。   她忘了师父嘱托和包袱里的丹丸。   不,并非忘了,而是那些都不存在了。   洞府、天玑峰、伏星仙宗、满月、凉风都不存在了。   她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神识陷入浓稠黑夜,一道道剑光如流星甩着金光银尾,自她周身略过。   剑气如寒冰,如业火,带来极致的痛,一遍遍淬炼着她的神识,她却不愿移开视线。   渐渐,剑光不再稍纵即逝,而是在她神识四周留下星轨似的痕迹——   锋利,尖锐,反抗,倚剑叩问造化,灵活,游移,转圜,藏剑大隐于市。   都是剑修的剑。   不知过去多久,剑痕交错为八卦图,降落在识海之中流转的五行八卦图中。   瞬间,代表金的白色灵根光芒暴涨,如白昼的光压缩于一线,点亮一片夜空。   少女眼中道韵闪过。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这洞府剑桩前,破境筑基大圆满了!   这一次,在神秘的阵法中,少女破境却并未引发异相。   在伏星仙宗绝大部分修士眼中,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满月之夜,唯有——   恰好盘膝在太常峰深处抚鹤的真人,露出苍金色的眼睛,以手撑着过分苍白的脸,看向天玑峰。   郑雅达切下曼昙灵株,顾不得流了满手的植汁,犹疑讶然地直起身子。   还有,洞府深处,艰难打坐的赤瞳青年。 第14章 你是师妹还是直男?   陆星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苦,习惯到似乎这样的痛苦是原罪,与他伴生。   换个人描述,也许会说,其中滋味如同拿着锋利刀片,沿着皮肤和肌肉相连每一寸,缓缓剖开。   或是以烈火、冰锥渐次插.入骨髓,一根都不放过。   但陆星舟必定懒得描述。   从前在地窖,水牢,邪阵中,后来被掌门严凌霄代入伏星仙宗,又在这五行大阵下,修真者带来的剧痛始终如此。   今夜失控,无非是因为才在山下吞噬了一个镇的“妖魔”,又碰上今日玉清峰那几位的戾气太重。   或者,是因为虞琅。   因她来时带来片刻轻松,那她不在时,痛苦便加倍。   所以,虞琅到底有什么秘密?   陆星舟缓缓睁开眼睛,血海在他瞳孔散去,永夜重回眼中。   脖子左侧,熔岩似地流动的狰狞魔纹渐渐平静下来。   他冷笑一声。   莫非想想虞琅也能缓解痛苦。   这具身体已经软弱到这副地步?   几炷香后,洞府之中忽有灵力波动,陆星舟强压下丹田撕裂的剧痛,发散灵识探寻——   万仞剑居然放人进来,那人还在剑桩前悟道破境?   陆星舟剧痛仍在,束缚住丹田经脉,无法用神识看清那人的面目。   陆星舟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门,找寻那个闯入者。   他狭长的眼中闪过凛冽杀机,毫无血色的脸庞似没有生命、没有恻隐的傀儡人。   冰凉的月色从他的月白衣袍滑落,仿若是他周身散发的寒气。   他周身古萦绕着古怪的力量。   几步穿过叠掩的灵木,灵木随他枯萎,迈步穿过石阶,石阶应声碎裂。   但是越接近那个所在,他身边的气息越发平和,魔纹也渐渐退去。   疼痛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顺便带走他满心的躁怒。   终于,他看到了剑桩前的少女,和玉桌上的檀木碗。   初初破境却不自知的少女,还在剑痕道韵里没有醒来。   原来是因为虞琅真的来了,痛苦才缓解。   那厢,万仞剑欢快地飞入陆星舟手中,剑灵不必解释,陆星舟便能猜到始终。   万仞剑自作聪明,用掌门真人留下的剑桩之阵诱使虞琅陷入幻境,也就能留在他的洞府中。   陆星舟并不急着叫醒虞琅。   他携剑,冷眼走到少女背后。   青色包袱侧,她露出的蝴蝶骨透过单薄的淡蓝色门服,仿若毫无防备的雏鸟静待捕猎,她的脖颈这样细,不必用力,轻轻一捏就碎了。   陆星舟眯起眼。   这样脆弱的存在,却能拿捏他的痛苦。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   总能牵扯起很久之前的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翡景剑警惕地对准陆星舟。   万仞剑灵也嘶吼着:“不是吧你陆星舟?!你发什么神经?虞琅可以救你啊!”   片刻,当两柄神剑剑拔弩张到了极致,陆星舟才似笑非笑地看向两柄剑:“我说过了,我不杀她。”   随即,他抬起脸,淡声道:“醒醒。”   这一声带着灵力,足够唤醒入定中的筑基修士。   陆星舟又好奇起来。   少女见到他这副虚弱到不人不鬼的丑样子,会作何反应?   要是吓得像是个兔子,直接栽倒在地上,顺便把这剑桩也压塌就好了。   他凉凉地想。   几息后,虞琅的指尖动了动,终于从入定中苏醒。   陆星舟轻声唤道:“小师妹。”   虞琅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耳垂上的玉珰如飞花轻舞,碎发如春柳摆动。   然后,她于月辉里、星空下、灵石璀璨中蓦然回头,泼墨长发与淡蓝色的门服,与夜色格外相得益彰。   她杏眼里倒映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讶然地道:“小师兄?你出去打架了?”   说完想起万仞剑一直在她身边,又自我否定般地一噎。   陆星舟顿了顿,敷衍道:“旧疾复发。”   意料之中的惊疑,意料之外地没有跳开,甚至还不知死活地凑近打量起来。   虞琅又上下看了看陆星舟前襟的血痕,满身的褶皱,解下来包袱,直接拿出一瓶固元丹,怼到陆星舟手上,言简意赅道:“吃!”   陆星舟垂眼间,数清了她包袱里的翡翠瓶,共十一瓶。   恰好价值110颗上等灵石,加上玉清峰修士、邱之纬和祁启的,堪堪足够去凤鸣山买星罗玄玉。   星罗玄玉可养护翡景剑,对于明日就要在抱朴求学的虞琅而言,翡景剑乃自保的底线。   所以,这些灵丹少一瓶都不行。   见陆星舟没有动,虞琅又抢过瓶子,直接将几瓶丹丸倒在他干燥的手心,拿瓶子拱他的手,催促他快吃。   他俯视着忙碌的少女,突然道:“为何要给我?”   她想要什么?   陆星舟沉默着等她回答。   乱世之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每个人接近他皆有所求。   修真人往往更加虚伪。   虽这种固元丹,对魔族而言毫无用处。   不过今夜,他愿意慷慨地允许她一个愿望。   虞琅怔忡片刻,有些莫名其妙。   她虽不想跟陆星舟这样深沉的人交往过多,但也不想看他重伤而袖手旁观。   更遑论,今日在玉清峰修士和邱之纬面前,陆星舟站在她身边帮了她。   她看着陆星舟非要一个答案的样子,只得蹙眉反问道:“为什么不给你?”   虞琅叹口气,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陆星舟不会怀疑她的丹丸有问题吧?   她决定不跟病人计较,从陆星舟掌心捻起一颗黑色丹丸,吞服入喉,无奈地说:“放心吃吧。”   这次轮到陆星舟轻轻一滞,在少女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仰头将丹药吃掉。   居然真的感觉好了些。   虞琅见陆星舟神色变化,侧头看他,关切问道:“小师兄,好些了吗?不难受了吧?”   万仞剑与陆星舟神识想通,此时恨不得替陆星舟激情回复。   剑灵叽叽歪歪道:“虞小友到底是神仙女郎呜呜呜!!她的丹真有用,她的人关心你!我神剑落泪!快回答她,说你好多了啊!!”   万仞剑饱含期待地看着陆星舟。   然后听陆星舟胡言乱语道:“没有,还是很难受。”   陆星舟眼底闪过狡黠和玩味。   少女被伤透心前,也是这么对玉清峰的那些人修,还有邱之纬吗?   那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虞琅为难地眨眨眼,肉痛地将丹丸都推给陆星舟道:“小师兄,你再多吃点?你门口还有师父送的药。”   “如果还是不行,”她想了想,诚恳道:“那就只能多喝热水了。”   陆星舟:“?”   你是师妹还是直男?   他按住眉心,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瞥了一眼虞琅的包袱皮,又道:“你刚突破筑基大圆满,今夜回去打坐稳固境界,不要乱跑。明日在洞府等我接你去抱朴学堂。”   虞琅下意识想要婉拒,却见陆星舟广袖浮动,眼前白茫茫一片,找回视线时,已然不见陆星舟踪影,只得御剑回到洞府修炼。   她知道本末,既然破境筑基大圆满,说不定同翡景剑联系更深,稳定境界后,就能延后翡景剑沉睡的时间。   几息后,陆星舟走到玉桌前,看着檀木碗,冷哼道:“白费功夫。”   却还是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旋即召唤剑诀,御剑而行。   万仞剑困惑道:“主人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不在家多喝热水吗?”   陆星舟难得回答道:“凤鸣山,去买星罗玄玉。” 第15章 虞琅终于感受到了陆星舟的魅……   星辉隐去光芒,日光破开灵田之上的缥缈晨霭,透过窗棱映在盘膝而坐的少女脸上。   虞琅在内视。   打坐一晚,筑基大圆满修为已经稳固,识海也就不像昨晚突破时那么耀眼了。   此时,五行八卦图中只有金灵根白芒锋锐,其余四根色彩黯淡,仿佛是被积尘掩埋的灵石般,发出勉强能令人辨认出色彩的微光。   虞琅有个大胆的想法。   原主是尚未展露锋芒的纯净五行灵根。   之所以被测出混沌灵根,是因为修为和灵力不足以蕴养五条灵根,才显现出“浑浊”的假象。   真正的天才,却被迷信天资的方康平处处看轻打压。   就很讽刺。   虞琅倒也不遗憾。   一来,资质不过是迢迢大道的起点,各宗各派不缺灵根平平却得道的大乘修士。   其次,她的五条灵根像是巨大的能量池,不断吸收和储存灵力。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明明只有筑基,体内灵力却充沛不绝。   顺着这个思路,虞琅好奇起来。   如果金灵根代表的是“剑”,那另外四根会是什么?   忽得,一声浑厚喊声穿过灵田,震得洞府的门板吱呀作响。   “阿琅!还不起床吃饭?你小师兄一会就来接你上学堂了!”   郑雅达的话适时打断虞琅的胡思乱想,像是把钩子将昨夜种种拉回眼前。   郑雅达昨夜只说陆星舟的旧疾每月望日会发作,并叮嘱她切不可外传,至于病因等一概不提。   虽原书也没有提到过陆星舟有什么陈年旧疾,但虞琅作为纵横晋江全频道的资深读者,总觉得这旧疾大概与他的魔族身份有关。   可是书里又没有描写魔族吐纳灵力、进入修真门派会生病。   换个角度想,昨夜万仞剑突然将她引入剑桩也有些蹊跷。   可无论如何,昨夜陆星舟既然没有在她入定时下手,应该是没意识到,她已经发现他是魔族吧?   至此,虞琅便觉得陆星舟提出送她去抱朴学堂全是出于同门好意,而非别有居心了。   但陆星舟实在难以捉摸,同这种满身秘密的人,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所幸抱朴学堂开学后,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念及此,虞琅快乐地拿上翡景剑翻身而起,回道:“来了师父!”   只有翡景剑在她手心怜悯地看着她——   好可怜,傻孩子还不知道陆星舟也要去抱朴当教谕呢。   清晨的伏星仙宗,有灵力瑞雾腾旋,也有各峰勤勉修士早起悟道引发的灵力漩涡,于一众灵雾霭霭中,只有天玑峰的峰主洞府上冒着五谷烹饪的气。   正常修士都辟谷或服用辟谷丹,也有少数特立独行者用松子制成饵食。   像郑雅达这般一日三餐不落的,放眼天下仙宗也是离经叛道得离谱。   而郑雅达本人,正满脸骄傲,扭着圆滚滚的肚子,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冒着炊烟的膳房里端出两碗面,放到虞琅面前的梨花木桌上。   昨夜他听说了剑桩之事,为了庆祝徒儿一日之内连进两阶,特意宰了灵田里的走地鸡给虞琅补补。   熬了一夜的鸡汤为低汤,用灵力滋养的红果吊起鲜味,仔细撇去浮油,只留下爽口鲜香的汤底。   清晨新鲜拉好的面条白亮亮码在碗底,最上面盖着单面煎好的鸡蛋,黄澄澄的半熟蛋黄随着汤面轻轻晃动。   暖暖的香气钻入鼻尖,压在舌根,令人情不自禁地吞口水。   在醇香的热气里,郑雅达就着腰上崩得紧紧的围裙擦了擦手。   粗布以泡软的灵株秸秆编成,其上未见汤渍,郑雅达的胖手已然干干净净。   他在右腰摸摸索索,大咧咧地自黑铁剑鞘后摸出一把细长绿色灵株,指尖凝起微弱剑气,对着热汤“欻欻”切下几朵菜丁。   刹那,虞琅便闻得空气中又多了一份清香。   堪称点睛之笔。   郑雅达一番行云流水,笑眯眯望去,就看到虞琅颇受冲击的模样。   他暗道不好,当真是年纪大了犯糊涂。   自己老脸皮糙肉厚,惯常不在乎其他人想法,却是忘了虞琅自小在玉清峰长大,定然不食五谷。   做师父的这一番反倒令她为难。   难得有小徒弟愿入门,她不对此评头论足已是不错,哪里还能要求她和自己同流合污?   郑雅达又局促地就着围裙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的污渍,出言体贴道:“阿琅,这面不吃……”   虞琅却已回过神,捧起海碗,沿着侧边喝了一口汤,满足地五官都舒展开,扬起脸道:“师父,您老人家有这等厨艺,出去卖面也不至于这么穷吧?”   郑雅达看着吃面的虞琅,怔然片刻。   他单手叉腰,对着虞琅的脑门一弹,数落道:“哼!老头子我的灵食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吗?你偷着乐吧!”   嘴角却有真切的笑意。   他打着破扇子,赶走几个想要跳上虞琅膝盖撒娇的小灵兽,又从桌子旁半人高的藤蔓上摘了几个果子给虞琅清口,这才晃着鸭子步,凭空抓出一个大陶罐,去给小灵兽喂饭去了。   虞琅偷偷抬眼,看着郑雅达彻底恢复悠悠然,这才安心吃面。   她用浸满汤汁的鸡蛋包了最后一筷子面条,细细咽下,恰好听到洞府外有人道:“见过郑师叔。”   陆星舟一手负于身后,御剑而至。   朝霞落在他的白衣玉冠上,令温润郎君更显谦雅可亲,全然不见昨夜的狼狈。   虞琅赶忙放下面碗,拿上翡景剑,对灵田边上被小灵兽围住的郑雅达道:“师父,我走啦!”   少女疾步而来,灵田之中雾气下坠,被她交替纷扬的淡蓝色裙角破开,像是水浪涌起又破碎。   灵食并无杂味,她却还是谨慎地捏了个清尘诀,法诀将雾气扬起围住她,少女似穿云破雾而来。   陆星舟还是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笑容,体贴道:“师妹不必着急。”   “诶!等等!”郑雅达迈着方步跑过来,张开手掌露出一堆红彤彤的果子道:“你俩拿着吃,集气培元,集气培元。”   虞琅和陆星舟一人挑了几颗,竟是将最生的几颗拿走,只剩下最甜的。   郑雅达表情古怪嘟囔道:“怪哉,你俩口味倒是像。”   虞琅并没听清,又见郑雅达白眉深皱,一本正经道:“阿琅,若有人欺辱你,便打回去,不必顾忌!我天玑真传就该硬气些!”   虞琅正热血澎湃,便见郑雅达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找你小师兄撑腰。”   虞琅:?   郑雅达向陆星舟确认道:“掌门师兄是命你在抱朴当一个学年的教谕吧?”   虞琅:!   少女圆圆的眼睛中满满不可思议,殷切地看向他,似是期待他说出一个“不”。   陆星舟眼中玩味一闪即过,面上笑得更深,道:“自然。郑师叔,我们先行一步。”   翡景剑跟着万仞剑凌空而起,直到两人并行于云层之上,虞琅还没有缓过来。   也不怪她惊讶。   原书中陆星舟被方清菡救下后,连着病了半个月。   每日抱朴学堂放学后,方清菡就去照看陆星舟,两人感情这才渐渐升温,演化到后期,陆星舟求而不得,偏执入魔。   虞琅看向身边风姿翩翩、精神抖擞的陆星舟。   就离谱!   你这原书就离谱!   似是感受到虞琅的注视,陆星舟侧过头来,含笑道:“师妹,看够了吗?”   仙鹤略过仙山,带起微风,卷起虞琅耳边的碎发,露出她泛红的耳朵,令她强作镇定的表情变得更加心虚,她眨了眨眼,挤出一句话道:“……我就是看看,小师兄病好了没。”   陆星舟勾唇一笑,轻轻一拜,半真半假道:“还好有师妹深夜送药,已经大好了。”   他顺势自月白长袖中渡出一颗墨蓝色的玉石,舒展开手掌,道:“这星罗玄玉,就当做是谢礼了。”   象棋大小的墨蓝色玉石隐隐散出醇厚灵力,迫而察之,其中光芒闪闪,似一整个银河在其中流转。   星罗玄玉稀少,其价值一万上等灵石,足够将一名凡人供养至筑基,远比祁启那4400颗灵石贵重。   现在,就这么静静躺在陆星舟手心。   虞琅愕然片刻,抬眼对上陆星舟从容的神色。   白衣剑修神色淡然,只将星罗玄玉向她眼下举了举,对她道:“不必多虑,昨日救命之恩,远胜于此。”   虞琅终于感受到了陆星舟的魅力。   这该死的有钱人的魅力。   所以她要收下吗?   一来,她急需星罗玄玉养护翡景剑、保护自己。   二来,她昨日救了陆星舟一命。   三来,根据原书描述,陆星舟属实富足。   于是,虞琅顿了顿,记下这笔人情,才从善如流地收下道:“多谢小师兄。”   旋即,虞琅自袖中掏出锦袋,放到陆星舟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手中,道:“小师兄,这些灵石,劳烦你还给祁师兄吧。”   她指尖不经意蹭过陆星舟掌心,似一阵轻巧暖风拂过冰河,带来微暖的痒意。   陆星舟颔首,将锦袋放入袖中,又将手握拳,垂落时被绣满暗纹符文的长袖挡住。   虞琅并剑指引决,以灵力为引,将星罗玄玉扣入剑柄底部。   刹那,玉石熠熠生辉,星罗玄玉化为流淌的浓蓝星河,如一点不合时宜的夜色在剑身辗转。   浓蓝光辉彻底没入凝白的翡景剑,飞剑隐约嗡鸣,像是伸了个懒腰,由此彻底醒来。   虞琅蹲下摸了摸翡景剑,抿唇笑笑。   她和翡景剑神识相通,能感受到翡景剑的欢喜。   自此,上古神剑彻底苏醒,执剑的剑修也重握破山断海的可能。   然后万仞剑开始在陆星舟灵识中尖叫:“她收了她收了她收了啊!翡景剑不用睡了呜呜呜……”   万仞剑继续激情开喷:“不枉主人昨日抢先买了星罗玄玉。哼!方清菡算哪根葱?方康平又有什么了不起?拿着把不够看的破剑还想用星罗玄玉?在我俩面前那也能叫剑?”   陆星舟蹙眉。   这剑灵怎么这么吵?   万仞剑忽得如自言自语道:“哎等等——虞小友不收祁启的灵石,但是收了主人的星罗玄玉……”   它繁复思索,终于豁然拔高声音道:“她果然对你有好感!”   陆星舟:“?”   他沉默片刻,然后选择在万仞剑上贴了一张禁言符。   与此同时,两人御剑飞至天玑峰和玉清峰上空。   向远处看,有仙鹤展翅、青牛踏云。   在眼前,五彩浓密云雾后,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浮岛轮廓,喧闹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溢出。   陆星舟轻轻挥袖,长袖翻飞间云雾散去。   有巨岛悬于灵雾,似海上仙岛,高树蓊郁,人影重重,玉阶玲珑,抱朴学堂就在眼前。   陆星舟侧眸,道:“去吧。”   虞琅心道师长教谕自然不与学生走一个门,便点点头,见他乘风而去,白衣没入鹤群。   她深呼一口气。   要真正变强,在抱朴学堂认真求学便是第一步。   翡景剑在她脚下蹭了蹭,一人一剑破开层云,落在玉台之上。   不远处一排仙鹤与青牛恰停落,是接送各峰弟子所用,也算是伏星仙宗的公共交通工具。   弟子们毫不掩饰的议论声,飘向破境之后耳力大增的虞琅。   “虞师妹还真敢来?是来给方师妹道歉的?” 第16章 “我要你道歉。”……   玉清峰众人有意无意看向虞琅,当着各峰修士的面发动嘴炮攻击,属于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哎,方师妹受了重伤还坚持来抱朴上课,我要守护全仙宗最好的方师妹!”   “别说了,人家现在可是天玑峰峰主真传。伏星之中,谁敢和天玑峰叫板?”   “啧,天玑峰是厉害,天玑峰峰主嘛……你们还记得路上看到郑峰主洞府的烟吗?还有饭味,啧啧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正经修士不辟谷吧?”   浑浊三灵根的谷开城阴阳怪气,道:“不然你以为虞师姐一个浑浊杂灵根怎么会当上真传的?还有堂堂天玑峰主怎会一直没有真传弟子?”   几个玉清峰的修士对视一眼,不屑一笑道:“什么锅配什么盖。”   天玑峰真传,除了虞琅外各个结丹,并不需要来抱朴学堂,师长教谕也不会管学生之间的细碎口角。   虞琅落单,正义的玉清修士自然不能放过她!   众人期待着虞琅灰溜溜落荒而逃,或者干脆给方师妹认个错,他们或许可以原谅她!   呵,她吓到面无表情了吧。   呵,她要羞愧奔逃了吧。   呵?   她她她怎么过来了?!   虞琅平静地等他们发挥完,提剑上前,握住嗡鸣的翡景剑,道:“背后议论,搬弄是非,绝非君子所为。”   有人感觉被冒犯了。   袁一平盯着虞琅的淡蓝色衣袍片刻,一步迈上前,道:“虞师妹,不必如此阴阳怪气讽刺我等是小人。我以君子之礼请战。”   袁一平歪嘴一笑,将自己生生挤成了大小眼,扬声道:“若你输了,当着全抱朴学堂学子的面,对小师妹鞠三躬,向她道歉!”   袁一平筑基后期多年,自觉对付虞琅这种走运刚刚破境筑基后期的女修十拿十稳,才敢上前一战。   虞琅摩挲着翡景剑。   嗨,又是方清菡的护花使者。   她一眼看透对方的修为。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她已经筑基大圆满。   一个小境界的差异,足够压制对手。   送上来的人头她没理由不收。   虞琅淡淡笑道:“袁师兄,首先我没有讽刺你,是你自己辱骂同门是小人。”   袁一平气急败坏,自信的笑容完全破碎,提剑将出鞘道:“你、你、你!”   随即,又强行按下怒火,心道虞琅已经开始怂了,现在不过强词夺理。   说白了,不敢打,逞口舌之快罢了!   却听虞琅又说:“迎战,也不是不行。”   见袁一平愣了愣,虞琅举起一根手指,笑出两颗梨涡,道:“第一,既然是你劳顿我应战,自该给我灵石做礼。不需太多,按照我大瓶丹丸的价格,上等灵石十颗便可。”   袁一平当场就是好家伙。   虞琅她居然穷到了这个地步?   曾经的玉清峰峰主千金,眼下竟落魄至陪练赚钱!   虞琅又举起一根手指。   她这次敛去了笑容,慢悠悠道:“第二,若你输了,便去太常峰,取上等灵土养育十年的火荆棘。背着它绕着抱朴学堂、天玑峰、太常峰各飞三圈,大喊你错了,最后在我师父洞府前负荆请罪。”   她笑容不变,缓缓道:“我要你道歉。” 第17章 剑修断剑   虞琅说了半天,袁一平等人压根没有往心里去。   她不过是刚刚筑基后期的废柴罢了,稳固在筑基后期多年的袁一平怎么可能输?   袁一平自信自己可以赢得很稳健,当场毫不在意地摸了摸腰带,又抬眼露出志在必得的耐克笑,道:“一言为定!”   他神色之中挑衅与轻视不掩,虞琅却似没看到一般,淡然挑眉,似笑非笑地摊开手道:“好哦。十颗上等灵石不接受赊账。”   袁一平:……?   伏星仙宗竟有如此贪财不怕死之人?   奈何袁一平只是个久居玉清峰的内门弟子,往日里又要想着讨方清菡欢心,哪里是随手就能掏出十块上等灵石的处境》   他不尴不尬地翻遍全身上下的乾坤袋,也只有五颗上等灵石。   这下,本就不富裕的财务状况,不说是雪上加霜,也可说是一清二白了。   所以袁一平只好清了清嗓子,低下头使了个眼色,厚着脸皮跟身后的玉清峰同门道:“正义,总是有些代价的。”   好在众人之中,不少在玉清峰虞琅的旧洞府中,吃了虞琅和陆星舟的亏,又确信袁一平必胜无疑,当下豪情冲天,慷慨解囊。   并认为,到时让虞琅给方清菡道歉的这份正义的勋功章,也会有他们一份。   磨磨蹭蹭,窸窸窣窣,总算凑齐了十颗   袁一平故作潇洒地高抬手一扬,将零零碎碎的灵石扔到虞琅手里,手落在象征玉清峰的滚石青色边腰带道:“今日的早课马上就要开始,恐来不及了。不如三日之后午时,抱朴堂守拙山一战。伤残自负。”   虞琅轻点完灵石,正好抬头看他。   少女不经意的抬眸,过分澄澈又干净,似湖光粼粼,飞花无痕。   袁一平看着眼前几日不见,分外明艳动人的虞琅,又舔了舔后槽牙,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不过,师兄怜香惜玉,会尽量点到即止。”   谷开城暗道不好,袁师兄说得如此认真,怕是不会手下留情。   而身边同门,也无一人出言劝阻。   他看向虞琅,又看向油腻的袁一平,心中隐约同戚。   他们这些杂灵根,任你名剑在手,任你当过峰主千金,任你做过玉清真传,又如何?   没了师长庇护,还不是要被人欺辱?   虞琅如此……他,也一样。   念及此,谷开城鬼神神差地出声道:“袁师兄,虞师姐也曾是玉清峰真传,要不随便教训教训她就算了吧……”   话未尽,却对上袁一平飞来的眼刀。   谷开城立刻瑟瑟缩起脖子,变成一道细长的灰扑扑的影子隐藏在众人背后,不敢再说话。   而一旁几个玄衣修士终于发觉躁动。   几人见是虞琅,对了眼色,旋即引决召出绛色毛笔,齐齐上前站在虞琅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一玄衣女修眯眼,拿笔尖对准穿着玉清门服的众人,明知故问地扬声道:“哪个峰的在抱朴闹事?当我们戒律司不存在吗?”   伏星仙宗中其余各峰本就忌惮戒律司。   而这份忌惮在宣传“有教无类,众修平等”的抱朴学堂,则稍有松懈,掺杂上一份叛逆和不服。   瞬间,黑衣戒律司弟子和淡蓝色玉清峰众人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虞琅对着黑压压的背影,呆了一瞬。   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太常峰戒律司的修士出手相助,只有一种可能——   祁启。   她本以为昨夜祁启随口说说,没想到真的让戒律司的学子照顾她。   对陆星舟而言,却全然在意料之中。   他御剑站在灵木高枝的阴影中,冷眼垂视,半响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对身边的玄衣男修道:“祁师弟,既来了,又何必躲藏?”   本来歪歪斜斜,像是一块黑布条般贴在远处树上的妖修青年被点名,赶紧讪笑着凑上来,利落行礼道:“陆师兄好。”   祁启今日不必来。   戒律司小修士众多,结伴而行,用不上他这个做师兄的接送。   但他还是来了。   他也弄不清,自己来做什么、来看谁?   虞琅?还是方清菡?   祁启因自己的摇摆纠结而烦躁,这些躁意,却在看到眼前一幕时,变成怒意。   他细碎的头发都炸起来,像是个炸毛兽般怒气冲冲道:“嘿忒!这袁一平色眯眯不像好人,我他妈看着就烦!干脆把他抓了!免得恶心虞师妹。”   陆星舟闲闲看他一眼,随意敛了敛白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眼神依旧温润含笑,语气却是毫不客气的果断,道:“不必,她能应付。”   祁启正要冲,闻言似被点了穴,悻悻地收起绛色毛笔,站直垂首,不情不愿道:“是。”   语毕,陆星舟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向对面的赤梧桐的浓叶中。   一枚绛红色衣角,若隐若现,并压抑地极好的妖气,潜伏其中。   万仞剑惑道:“这是何情况?灵宝山的人也在?不会是想在抱朴中选真传吧?”   听说灵宝山那位俞真人,百年未收真传。   昨日,一听说郑雅达收了徒,便坐不住了。   俞真人绝不肯在任何一方面落了下风,此番恐怕是谴弟子来相看人选的。   陆星舟挑挑眉,不置可否。   半空之中,皆为高阶修士暗流涌动。   地面上的低阶修士间,浑然不觉。   那厢,千钧一发中,虞琅浅笑着从戒律司弟子身后走出。   她对面露担忧的戒律司众人一一道谢。   然后看向袁一平,缓缓活动活动了肩膀和手腕,由自手上芥子戒中弹出课程的时间安排,细细确认了,这才提起翡景剑,看着袁一平,道:“打你没这么麻烦。就现在吧,上课前能结束。”   袁一平:“???”   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断无后退的可能,当即怒道:“好!方师妹就在抱朴学堂中,你准备好道歉吧!”   语毕,袁一平自腰间抽.出佩剑。   刹那,筑基后期的灵压丝毫不掩,全然外放。   袁一平淡蓝色门服轻摆,发尾轻扬,有了剑修的一份锐气。   下一刻,袁一平剑指紧绷,抹过剑锋。   他眼神显出剑修的专注与志在必得,剑身缠绕上灵力,初现杀气。   袁一平架势极足,爆喝一声,剑若铁索,翻飞而去!   谷开城不忍地移开视线。   没想到袁师兄居然拿出十成功力,这是真要好好教训虞师姐。   虞师姐……怎么受得住?   随后,谷开城坚强地看向虞琅。   其余修士亦然。   然后发现——   虞琅她打了个呵欠??   虞琅百无聊赖地等完袁一平的花架子,在打第二个呵欠前,终于见到袁一平出剑。   就在这瞬间——   淡蓝色衣衫的少女眼神一厉,手腕轻抬,通身玉白的翡景应诀而至!   宝剑自剑鞘探出,带起剑风滚滚,落入少女纤细手掌。   淡蓝色衣袍猎猎飞舞,少女碎发拂过她过分冷静凛然的眼睛。   虞琅只看了袁一平一眼,刹那间执剑而去。   是,剑修需快,虞琅的反应也十分快,甚至,过分快了——   如此短短一瞬,即不足以判断对方剑势,又不足以分析破绽,便不足以决定反击之计,似是任性莽然。   但,真的不够吗?   对别人不够,对虞琅足够。   昨日,在陆星舟洞府中,她看过剑桩。   那些凌厉胜奔雷、迅捷似坠星的剑痕,曾一遍遍洗练她的神识和经脉,也在她眼中留下了隐隐剑韵。   曾那样惊艳过,此时看袁一平,竟不像是看剑,反倒像是看笨拙的木偶戏。   虞琅看向袁一平,犹如看放缓了五倍的电影。   她见他缓缓而来,步伐虚浮,处处破绽。   所以她不必去想用什么招式,只需——   抬手,一剑。   然后——   破!   少女的剑招或许不够炉火纯青,这一招威势却丝毫不减,甚至带着一份生机勃勃的灿烂可爱。   于是,剑光闪过,如白日焰火,剑韵清朗,无上光明磊落。   剑吟出,如浪排空。   仙鹤引颈,青牛顿足。   剑光散时,少女微愕却惊喜的神色也随之淡去。   孩子气的欣喜,只被高树之上的温雅白衣剑修敛入眼底,变成他眼底的星辉般的刹那兴味。   虞琅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剑威力至厮。   修炼,也太快乐了吧?   若说从前想要变强,大多是为了自保的生活所迫,那么此时,便生出一分剑修的争锋不让之心。   而地面众人,无一人看清她的动作。   他们只是心头撼动,不自觉追随这般耀眼的一招。   追慕强者,是修士的本能。   此刻,虞琅就是强者。   “你输了。”   直到虞琅这样说,少女清凉的声音才唤回众人神思,也叫醒了袁一平。   袁一平右手还在颤抖,在这般强大的剑势中膝盖发软,若不是身边同门捞住腋下,恐怕当场跪了。   而手中剑已经断成两截。   剑修断剑,自是输得体无完肤。   玉清峰的人久久不能言,看向虞琅时震撼、低畏、茫然、追悔,最终化作脚下微微后退几步。   而他们对面,戒律司的人佛了。   祁师兄他到底为什么?   虞琅这样的修为是筑基修士该有的吗?她不是靠废出名吗??   她究竟哪里需要他们保护啊!   众人复杂视线,虞琅并未留意。   她只是收剑,鼓励似地摸了摸翡景剑的剑柄,淡笑道:“有戒律司诸位作证,想必袁师兄不会赖账。”   虞琅对面色一言难尽的戒律司的人拱手一礼,才嫌弃地绕开瑟瑟不言的袁一平,道:“袁师兄,道歉场景记得用记事珠录下来。我先去上课了。”   语毕,生怕来不及似的,竟夸张地御剑疾行而去了。 第1节剑术课,教谕说不定是小师兄,她哪里敢迟到? 第18章 看的是明朗璀璨的少女,或是……   高处,阔叶佳木掩映中,绛红色衣袍化为一团红色云烟,倏而消散。   众人皆不觉。   唯陆星舟沉黑眼中法诀流转,捕捉到空中流动的隐身符文。   他不带感情的视线,穿过绛红色妖修鬼魅的身形,向着伏星仙宗最西侧望去。   伏星仙宗灵宝山,天下符修魁首。   峰主俞修陵,世间妖修无出其右。   陆星舟唇畔勾起笑纹,眼中笑意全无。   俞修陵缩在灵宝山这些年,终于肯出手了?   而学堂之中,戒律司的年轻修士们跃跃欲试,如一团黑色的云围向袁一平。   他们修为低、入门短,虽有戒律司的法袍和判笔,却几乎没有真正执行过任务。   没执过法,很想执法,机会就在眼前!   戒律司众人全然不顾袁一平此时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委顿在地,反而兴致勃勃地商量起怎么捆袁一平最好。   知道的是戒律司执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反派组织来围剿了。   偏慵懒男声自上而下落地,打断众人,道:“去去去,都上课去!围在这作甚。”   刹那,一群玄衣修士纷纷拱手过头顶,齐声道:“祁师兄。”   祁启好像是根本懒得站直,歪歪斜斜点点头,又懒洋洋地挥手,打发还在围观的各峰师弟师妹去上课。   祁启出手,无人反驳,只得一步三回头向着抱朴学堂各处散开。   谁敢不听?   毕竟,祁启不仅在戒律司颇有威信。   他身为妖修,背后还有灵宝山那一派的撑腰。   祁启抬起一手摸摸眉心黑痣,又浑似不在意般,在玄袖遮掩下,看向人群涌动的方向。   他怀中抱着陆星舟还回来的一袋灵石,无需清点,也知定然4400颗不多不少。   虞琅那样的剑修,怎屑动这种手脚?   这样想着,那袋灵石却越发烫手,几乎灼地他满心躁乱。   祁启眸光晃动,似在回忆虞琅那抹淡蓝色的身影。   他亦不知自己看的是明朗璀璨的少女,或是纯粹蕴藉的剑。   只有袁一平松了一口气,抱着两半断剑,凑上前,硬挤出一点笑意,道:“祁师兄,我先谢过了。”   袁一平是这么想的——   祁启对方清菡有意,所以见他是为了方师妹出头的,这才特意赶走其余修士,给他放水。   念及此,更是感动地凑近了些,心道方师妹果真是福星。   祁启瞥下眼皮看他,掏出记事珠,莫名其妙道:“袁师弟你在等什么?”   袁一平:“?”祁师兄你在说什么?   祁启作势拿出捆仙绳,皱着眉捋顺,不耐烦道:“还真需要我押你?走啊!先回我们太常峰挖火荆棘。可惜十年的火荆棘没有了,只有五十年的。”   他又阴恻恻笑笑,道:“差别不大,也就是更硬更毒更疼。袁师弟愿赌服输,只能忍忍了。”   袁一平:“!?”   这一切,虞琅自是一无所知。   她在穿书前是实打实的好学生,压根没有迟到过,今天也不想迟到。   从散步的青牛头顶飞过,吹平茂密的灵株,又险些撞上横飞的仙鹤,在牛哼鹤啄里,她总算踩着一片翻飞的灵雾在亭廊前停住。   然,生死时速的结果就是来早了,亭廊前空无人影,真,字面意义上的,门可罗雀。   虞琅倒也乐得认真打量打量这座学堂。   抱朴学堂占据玉清峰和天玑峰之间的整座浮岛。   浮岛本是太常峰山的高崖,然在万年前仙魔大战时,伏星仙宗被波及,高崖受灵力魔力对冲变为浮岛,才漂移至此。   仙魔大战的年代距离仙宗的小弟子们太远,他们只知道千年前酆都之变后,魔族余孽已经被封印于五万大山内。   伏星仙宗在此设立抱朴学堂,便存了告诫弟子,勿忘那场惨烈大战,与魔族势不两立之意。   而抱朴学堂分见素、守拙、抱一、和光四大区域,取真理和一,坚守道心,蕴藏锋芒等意味。   剑术课便在和光谷。   已至和光谷,虞琅信步穿过花枝蔓缠的木质亭廊,脚下竹板之下有溪水潺潺,间或有赤霄花、藤萝花悠然坠落。   花瓣落到她肩上,带起馨雅花香,发出叮当脆响,旋即幻化为一个光点消弭——   一路所见,竟是幻境。   虞琅顿了顿,心中微叹。   只是供低阶修士学习的抱朴学堂,尚且这样大费周章搭建幻境,伏星仙宗藏龙卧虎,可见一斑。   未多久,木廊戛然而止,眼前是一片倚靠矮山,溪水潺潺的开阔草地。   还有四散而立的熟悉面孔。   ——“虞师姐?”、“虞师妹?”   面前修士,腰带滚边大多为石青色,是玉清峰弟子。   而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若聚光灯落在虞琅腰间,象征着天玑峰真传的滚银边腰带上。   虞琅倒也不算意外,甚至可以说,她早猜到这种情况。   原因无他,只由各峰特点决定。   伏星仙宗三峰两山分别为天玑峰、玉清峰、太常峰、灵宝山以及凤鸣山。   天玑峰专出剑修;灵宝山多为妖修,习符箓;而凤鸣山修士为乐修。   剩下的玉清峰和太常峰,则博纳众门,其中玉清峰剑修居多。   所以,虞琅风淡云轻地同诸位昔日同门行了个礼,又提剑找了个前排的空位站好等着开课。   而一旁,方清菡看着虞琅腰间的翡景剑,垂下眼,潋滟桃花眸中此时若翻涌的寒潭,尽是不甘。   那本该是她的机缘!   昨日阿爹用固元丹勉强稳住伤势,又用绝品灵株修补丹田,虽能缓慢恢复,但眼下只剩下炼气修为。   从炼气再到筑基,她又要吞多少苦丹丸!   好在方康平和袁瑜见她伤心,教一位师姐将寻来的镜心剑送给她,还说去凤鸣山买星罗玄玉帮她养剑、增强人与剑的链接,才令她歇了哭声。   方清菡知道那位师姐九死一生,本想将镜心剑做本命宝剑……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呀!   况且也不是她要求的,都是方康平袁瑜安排的,父母赐不能辞,她也只好收下。   日后,她一定想办法弥补师姐!   但、但又是虞琅!   那星罗玄玉居然又被陆师兄抢去送给虞琅了!   由此,方清菡更是唯恐镜心剑再有变,急着提升修为,又怕深居养病,会被同门渐渐遗忘,这才拖着病体和被翡景剑伤了的眼睛来抱朴上课。   更何况,阿爹曾隐晦提及,剑术课安排了一番机缘。   掌门真人特意安排了新的剑术教谕,阿爹虽没能打听出人选,但却得知抱朴学堂方面,是想在剑术课上选出几名修士,由这位新教谕带下山历练一番。   有教谕在前,且不说能安安全全以战养剑,若能讨得教谕喜欢,还可以获赠诸多灵宝。   祁启已然无法挽回,她总要笼络别的修士才好。   所以这次,她势在必得!   念及此,方清菡又看向虞琅。   一日不见,虞琅明艳更甚,如激浪奔涌后,淤泥散去后露出的珍珠,因其处境不堪,更显得灿烂夺目。   那又如何?   只有时间才能验证,谁是鱼目,谁是珍珠。   终究只是个父母不详的假千金,不像她,凡间和仙宗的阿爹阿娘都极宠爱。   相较之下,虞琅真是可怜人。   这样想着,方清菡莫名安定下来,桃花眼中又有了些跃跃欲试的自信。   那厢,虞琅压根没察觉方清菡也在,她本想在上课前再闭目领悟一下昨晚剑桩上的剑意。   但才闭上眼,忽得感觉有一道隐隐视线注视着她。   与其说是恶意窥视,倒更像好奇地观望。   那感觉很微妙,细微似厚雾里的一层蜘蛛网,却恰好黏住了虞琅的神识。   虞琅豁然睁眼,不动声色地握住翡景剑,转眸四顾。   当然一无所获。   虞琅迟疑片刻,最终缓缓放下剑。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抱朴学堂四周有灵阵,不太可能有恶徒闯入。   殊不知,在筑基修士无法看透的隐身符后,绛红衣袍的妖修,正被少女猛地睁眼时,望入眼睛。   妖修眼睛变为惊异的金色竖瞳,在怔忡、不可置信后,立刻显出如获至宝的欣喜,争分夺秒地化为一缕绛红虚影,消失在伏星仙宗最西侧的灵宝山。 第19章 小师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虞琅说服了自己是多心,刚拍了拍胸口平复心跳,身侧蓦然传出一声娇柔女声,伴着清荷香气落在近旁。   方清菡双手交叠在身前走来,一步一缓,莲步轻移,先轻咳两声,才抬起泛着水光的眼睛,施施然欲行礼,细弱道:“见过虞师姐。”   虞琅这才发现方清菡。   就没想到传闻里丹田受损的人还会出现在剑术课上。   方清菡盈盈一拜,又似是打定主意要劝架,却又纯然不知如何说,只好强行转换话题,道:“虞师姐,刚才可是在找邱师兄?”   虞琅:“?”   啊这啊这啊这。   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号人。   就……也不能怪她!   原男主邱之纬跟陆星舟比,存在感属实太稀薄了吧。   方清菡自顾自低下眼睛,满怀歉意,作势要深拜致歉道:“我眼睛伤了,受不得太阳晒,邱师兄帮我去寻遮光浮伞。我却忘了虞师姐最爱同邱师兄说话的,我这便唤邱师兄回来。”   虞琅见方清菡行走间,几乎要化作一汪水的病弱模样,还来不及想她何以病成了这个样子还要来上课,先是下意识道:“方师妹,不必多……”   不等她说完,先有人愤怒打断道:“够了!虞师妹,你是否太过分了?”   什么都没做、又被人截了话头的虞琅:?   刚才给袁一平一剑时消散的火气,好像又要上来了呢。   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给丹丸涨价。   于是,她冷冷的视线寻声望去,只见一浓颜端正男修。   男修正气凛然,发髻束以蓝色锦带,愤愤上前,先虚虚扶起摇摇欲坠的方清菡,又蹙眉道:“虞师妹,你先害得方师妹丹田受损,还敢受她一礼吗?从前竟不知你这么厚颜无耻!”   虞琅觉得这人脑子多半有点问题。   但还是用最后的修养,淡淡答道:“方师妹丹田受损是因她强行要翡景剑认主,与我无关。而且——”   还不等她说完,又有一扎着双髻的娇俏圆脸女修走上前。   明烟烟站在虞琅旁边,掐着腰丝毫不让,仰着头道:“冷师兄!明明是方师妹主动行礼的,我都看到了!与我虞师姐何干?你们别想欺负虞师姐脾气好!”   说完还对虞琅眨了眨眼,小声道:“虞师姐,我们前几日临时出任务了,刚被大师姐叫回来,让你受委屈了。”   虞琅微怔。   记忆中有明烟烟等人,是玉清峰中极少数跟她交好的。   只是没想到会为了她挺身而出。   虞琅回头又见几位玉清修士站在她周围,看向她时歉然又心疼,望向方清菡和冷繁时,又不掩鄙夷。   虞琅这才确认,她在玉清峰竟有些真心朋友的。   诚然,一座峰,又岂会人人糊涂,无一人有丝毫良心呢?   然后气也顺了些。   而冷繁先是惊讶于虞琅竟然敢回嘴,又被明烟烟劈头盖脸一怼,也顿了顿。   方小师妹那般柔弱需要呵护,此番明明受了重伤还坚持求学问道,自有傲骨,令他心生怜惜。   相比之下,虞师妹木讷胆怯,上不得台面,资质差又不努力修剑道,甚至还霸占了峰主千金之位多年,他见之就不喜。   所以刚才看到方小师妹身形不稳,下意识就想责怪虞琅。   冷繁此时却发现自己大概率真的误会了,下意识看向方清菡。   方清菡不只是想打个招呼。   她心里不想让虞琅上今日的剑术课,不想让虞琅有任何沾染机缘的可能。   虞琅之前抢了她的机缘,总该付出代价不是吗?   ……所以就让她自私一次吧!   于是方清菡面上不显,只上前对明烟烟一拜,道:“都怪我身子差,却总囿于同门之礼。大家不要为我们吵架了,是我抢了阿爹阿娘,才让虞师姐……”   她顿了顿,言有尽而意无穷,复有些伤情道:“所以,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放在我身上就好,不要伤了和气好吗?如果虞师姐不开心,我……我愿意回峰。”   明烟烟没好气地哼一声,撇开圆脸,道:“小师妹少说两句,我们自然和气了。”   冷繁等人英雄救美,挺身而出,道:“明师妹慎言!小师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就是太善良了啊!”   虞琅见明烟烟一张肉圆的小脸都要气红了,不由得叹一声好精湛的茶艺,好傻O的直男。   其余修士也围上来,替方清菡这位玉清峰的小师妹说话,不阴不阳,道:“小师妹,别说傻话,回峰做什么?”   “就是,某些人资质不够,还占着真传之位,又忤逆峰主,坑害小师妹机缘,这种修士才该走!”   “天道公正,那不义之人身为剑修,却灵根愚钝,炼丹就行了,上什么剑术课?”   虞琅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里,明烟烟却快气哭了,恨不得上去扯头花开打,急急道:“你们也太不讲道理了!勤能补拙的,再说灵根也有可能测错了啊!”   但这些争辩却似一颗颗砂石,在对方海涛一般的讨伐声中,几不可闻。   虞琅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她身边的修士,许多仅仅筑基初期,佩剑也不过是玉清峰中分发的最普通的那种,显然远不如冷繁等人。   这些人修为低下,资质粗劣,出身普通。   所以在阶级分明的修真界,他们的话不值得倾听。   虞琅凉凉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竹廊处,发现教谕似乎还没有出现。   倏而,鬼魅的想法,涌上心头。   所有的讥嘲,似都未入她的耳。   人群之中,少女闭目回忆着,从前玄典时,书中的禁言符。   定神念之,典籍之上那些流转的符箓咒法,在记忆中缓缓移动,她的神思随之探索,识海之中八卦图竟有隐隐触动。   虞琅睁开眼睛。   她左手食指尖凝出金色灵力,右手自乾坤袋中取出最低阶的黄色符纸。   指尖于符纸之上滑动,灵活似流云,间或铿锵如蛟龙。   众人发现时,才发现那符头、符腹、符胆和符脚已成。   “去!”他们听见虞琅这样说。   尚不及疑惑,眼前竟有一道道黄符疾疾而至,他们甚至来不及拿出佩剑,已被黄符贴上嘴。   似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嘴,众人大眼瞪小眼,徒劳地扒拉着嘴上黄符,发出语焉不详的声音:“唔唔唔唔?”   明烟烟愕然片刻。   然后也不想对辩了,只掐着腰发出一串串银铃似的笑声。   虞琅悠悠将剩下的符纸放回乾坤袋,笑眯眯道:“同学们,不该说的话要少说。”   冷繁哪里被这样简单粗暴地封口过,此时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一边想着虞琅从前温顺恭良都是虚伪造作,一边拔剑要去擒拿虞琅。   蓦得,一阵阵剑风过,是先前看虞琅和袁一平热闹的那群修士姗姗来迟了。   一簇簇衣袍争相恐后涌出竹廊,然后顿住。   几息后看懂状况,陷入沉痛。   如果他们有错,伏星戒律会惩罚他们。   为什么非要被虞琅一次次打脸?   眼下一群人鸡飞狗跳,还没能解去禁言咒,乍然听得剑吟潇潇。   剑光拂过和光谷中齐而短的绿灵草。   喧嚣声寂。   如此浩然剑气,自然不可能是元婴或金丹修士的。   只可能是剑术课的教谕了。   众人不敢再吵闹,只肃了神色,又忍不住流露出好奇,看向剑气所在。   一缕蓝色剑光由远及近,飞剑之上,白衣白冠剑修翩然而立,双眼狭长含情,唇畔自然带着笑意。   见之,如沐四月春风,又似听着一曲高山流水的雅韵,闻之忘俗。   可他收剑之时,万仞剑机锋含而不发,剑韵流转,又分明证述了这是个令人佩服的剑修。   竟是陆星舟。   众人虽知天玑峰陆小师兄天生剑心,战绩赫赫,但未料到他这般轻的年纪,就能当上抱朴学堂的教谕。   再加上被黄符贴嘴的丑态,更觉窘迫,想着丢脸丢到了天玑峰去。   陆星舟翩然落地,自飞剑走下时带起白袍飞舞,待将万仞剑收回剑鞘,这才看向众人。   他略怔然,似对眼前状况颇为费解。   待众人脸色越发红得快滴血,脸也恨不得埋到地下去,他才做恍然状,旋即广袖一挥,清润灵力似春风细雨落在黄符之上,符纸登时化为齑粉。   冷繁终于摆脱束缚,满怀怒意看向虞琅,接着又气又赧地对陆星舟猛一拱手道:“虞师妹刁蛮任性,折辱同门,请教谕按抱朴守则严惩!”   其余被施了禁言咒的修士也附和道:“请教谕按抱朴守则严惩!”   方清菡拿出帕子拭了面颊,也压下心中羞愤。   可看向众志成城的修士们,终于抿住一个自信的浅笑。   事态至此,按抱朴的学子守则,陆师兄只能将虞琅逐出剑术课了。   这机缘,到底与虞琅无缘。   虞琅半点慌乱也无,从容上前,神色甚至还带上些不平,施施然拱手道:“教谕,事实并非如此。”   陆星舟看向面前一排整齐躬身的后背,又转眸对上眼神明亮的少女,淡淡挑眉。   竟学会装委屈了。   他顿了片刻,才为难地微微叹口气,惹得众人一并看来。   陆星舟还是那副温雅模样,一副风骨清卓,似乎半点讽刺也不沾边。   说出的话,却颇有深意:“小师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一定有苦衷。” 第20章 “咦,好酸。”   众人一噎。   所以陆星舟到底何时来的?   是一早便来了,那又为何不出来?   是想纵容虞琅用黄符禁了他们的嘴吗?   念及此,冷繁等人心头一凉。   人人只道陆小师兄温润脾气好,但剑修又岂是好拿捏的?   虞琅已经习惯了陆星舟神出鬼没,倒也没有太多意外,只顺着话头道:“教谕说得是,我的确有苦衷。只是冷师兄等咄咄逼人,我有话难言,实在没办法才用了禁言符。”   她声音似乎满腔委屈,但唇边两颗梨涡若隐若现,和眼中迅速略过的小小得意和狡黠,又无声吐露着少女打着别的主意。   于是陆星舟故作意外地看向冷繁和方清菡,又失望地摇摇头。   禁言符留在脸颊的余韵已经像是一记耳光,眼下冷繁哪里肯再听虞琅胡言乱语,才要开口,却被明烟烟抢了话。   圆脸少女煞有介事地举起手,大声道:“我作证,的确如此!”   虞琅对明烟烟安抚一笑,继续道:“听方师妹说,邱师弟去为她找浮伞遮阳了。”   冷繁轻嗤,竟是说这个。   他当虞琅真的转性了,说到底还是为了邱师弟。   只因邱师弟属意方师妹,虞琅就要迁怒方师妹吗?   拈酸吃醋,当真小肚鸡肠!   陆星舟沉默着看了虞琅半响。   然后半真半假的笑意更深,意味不明道:“哦。是吗?”   刚熬到禁言符失效的万仞剑灵嘿嘿一笑:“咦,好酸。”   然后又被贴了一张禁言符。   虞琅似乎没察觉到其余人的神色,只一副真诚地迷惑道:“我听过,剑修涉血海,斩黄沙,却从未听说剑修练剑打伞。方师妹这……”   明烟烟立刻快乐地找到了新的华点,化身豌豆射手开喷道:“对呀,方小师妹,要养伤就回峰好好养,大家是来上课的,可不是来照顾你的!”   饶是冷繁也不由得顿住思考。   在场的都是剑修,自然知道剑修之道,应该心无挂碍。   若连在抱朴上课都是不堪重负,那方小师妹,或许真该回去养伤……   陆星舟对方清菡谦和笑笑,语重心长道:“方师妹,凡修行不可急于一时、一事。剑术课变数种种,不如做好准备再来。”   陆星舟没有直说,也跟直接赶人差不多了。   冷繁等人本就担忧方清菡身体,又对陆星舟有一份崇拜,当即果断道:“小师妹,好好回去养伤吧,师兄们明日就去看你。听话。”   方清菡傻了。   她还要在此等待机缘呢,怎么就在师兄们簇拥下,被推着送回去了?   邱之纬刚找到遮光浮伞回来,便看到这样一幕。   并顺势被一群师兄师姐托付了方清菡,殷切嘱咐他将小师妹好生安顿再回来。   刚来就被同门赶走的邱之纬:“?”   竹廊口上推推搡搡,却没注意到白衣剑修已然缓步踱至矮山之下。   陆星舟并不多话,只将手在半空轻挥,白色衣袍之上符文时隐时现。   忽得,和光谷来时的脚下竹廊、头顶花架、流水和落英仿若都成了一副悬浮的山水画卷。   随着一股纯净灵力拂过,以假乱真的幻境恍然被揉碎,凝成桃核大小的灵石。   冷繁面色一变,像是鼓面上的纸片般匆匆向后翻飞,自幻境中飘然站定,才讶然地看向低矮青山之下的陆星舟。   只看到那白衣剑修广袖落定,露出的眉眼渺远如水墨山水。   几颗淡木色灵石出现在他掌间。   陆星舟扬手轻挥,灵石如星斗四散,那竹廊花水复现。   藤萝花朵落在他袍尾,伴着脆声化为莹莹光点,陆星舟执剑看向瞠目的众人,淡笑道:“入和光谷时,所见所感,皆为幻境。你们可知幻境可为何所化?”   这便是开始上课了。   众人赶忙将方才种种抛在一边,挺直腰板,正了脸色。   虞琅最先反应过来,垂眼想了想,举手回答道:“除却人、妖、魔族的七魄之中喜、怒、哀、惧、爱、恶、欲执念所化,和五行自然化身的幻境外,高阶修士可凭单灵力、灵识搭建逼真幻境。”   其他人哪里肯被虞琅抢了风头,赶忙抢白道:“另外!低阶修士还可以借助灵材塑造幻境!”   陆星舟点点头,解释道:“若依托符纸、灵石支撑幻境,则幻境亦为法阵。寻得阵眼,自可破阵。”   下首众人纷纷答“是”表示受教,却隐隐疑惑剑术课为何要从幻境常识开始。   陆星舟察觉众人惑然神色,却不打算作答,只令开话头,道:“剑招并不在多,却在精专。能学透一招,自然掌握千万变化。浮躁贪婪,反会一窍不通。所以,我只教一招。”   在众人开始议论前,陆星舟又道:“掌门真人与抱朴山长决定,由我在剑诀课上选出一人,出仙宗历练。今日谁学会了这招,便可同行。”   此言似水珠落入沸油,一众修士心中沸腾欢喜。   能跟陆星舟这样经验丰富的修士出宗历练,必定受益匪浅,又有掌门和山长安排,自然妙宝暗藏。   对于这些金丹之下的修士而言,足可称得上是机缘了。   陆星舟不再多话,瞬间,温润眉眼带上剑修锐气,引万仞剑出鞘,单刀直入道:“看好。”   语毕,缓缓抬手,剑招起。   众人皆知陆星舟在伏星仙宗外实战丰富,当下更是心奇这一招与那些老学究讲得有何不同,又会比剑谱精妙几何?   倏而,幻境中的紫、粉花瓣如受所感,似暴雨,在陆星舟身后骤然落下。   白衣剑修执剑而舞,并无剑光分化或曲折迂回,仅是直直斩去——   剑锋上涌出磅礴的蓝色灵力,重重锤击落地,幻境之中水光逆行,水声四起。   水柱扬花,自平地起,直冲半空。   众人屏息而视,没想到这样平平无奇的直斩居然有如厮威力!   等水幕落下,树藤断枝化为流光晕染散去,竹廊之上片片剑痕终是出现在众修士眼前。   剑招收,虞琅模仿剑招而动的手腕也缓缓落回身边。   明烟烟讷讷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冷繁默然不语。   他也是剑修,自认看了不少剑谱,却未见过这样的一招。   看似悍勇的直斩,实则每一瞬中,陆星舟的手腕都在微妙地转变角度,这才有了四周喷散状的剑痕。   的确,这招或许不如剑谱之中的招式优美典雅,但这种实战中领悟而生的剑招,本身更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意气风发!   还有不少人看着剑痕,暗暗赞叹一句好家伙,压着声音道:“这陆小师兄搬来这幻境只为了留下剑痕,不愧当世无双,好大的傲气!”   只有虞琅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幻境,恐怕另有玄机。   因为据她所知,陆星舟没这么无聊。   而陆星舟敛起广袖,道:“是否有人学会了?”   这下轮到众人沉默。   刚才只顾着眼花缭乱了,怎么可能学得会?   这陆小师兄自己天生剑心,却也把别人当做天才了吗?   可是,那高挑的少女竟手握翡景剑,从容向前一步。   虞琅不急不躁道:“我可以试试吗?”   见陆星舟颔首,虞琅这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刚才陆星舟的每一次转腕落腕,在脑海中再一次回转。   然后,她随之出剑——   起势、出剑、直斩、剑落。   才凝固出的幻境之花再度浮动,刚平静的竹廊水流再次奔涌,于冷繁等人惊艳错愕中,她缓缓睁开眼睛,不确定地看向陆星舟,等一个答复。   剩下的剑修都麻了。   虞琅怎么学得这么快??   这他妈陆星舟和虞琅是对了什么天玑峰的暗号吗?   陆星舟垂视片刻。   他看着少女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剑柄,杏眼波光潋滟,压着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少女不自知的娇俏神色,反倒最易教人心软。   陆星舟顿了顿   然后铁石心肠道:“只学了六成。已经不错。”   剩下的剑修已经傻了。   都这样了才六成吗?我不信!   虞琅却并不失望,她那一剑的威力的确远不及陆星舟,能有六成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念及此,她抿唇浅笑,道:“多谢教谕指点。”   陆星舟淡笑点点头,又看向众人,道:“现在学不会也无碍,今日之内,有信心者自可来林中寻我。”   此生落地,就见他剑指一并,引决起风,御剑向青山而去。   风过时,矮山变得缥缈,灵雾无端而生,他一身月白融化于山中雾里,不过眨眼功夫,那一片远山又似阳光下的海市蜃楼渐渐散去,留下一片高低错落的浓林。   居然是另一个幻境!   和光谷中修士们也顾不得惊叹,只纷纷看向那竹廊上的剑痕。   冷繁等人本想着向虞琅求教,但又拉不下脸,一边暗怨虞琅不主动给大家讲一讲剑招,不够友敬同学,一边举剑苦挥。   他可是也是双灵根,虽浑浊些,但总不可能输给虞琅!   冷繁有了斗志,竟几下也掌握了剑招大势。   而虞琅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是在哪一个位置力度不够、角度不准确,先给明烟烟等人耐心讲了要点后,又开始一遍遍挥剑练习。   “虞师姐,这种剑招怎么可能学得会?别白费功夫了。”   耳侧落下低哑怯懦的声音。   虞琅侧眸看去,正对上瘦高的谷开城。   他才碰到虞琅的视线,就像暴露在阳光下的老鼠移开眼睛,改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睇她,声音闷闷,好像怕说话声音大了打扰到谁一般,道:“你看,冷师兄天资聪慧,已经快学会了,浑浊杂灵根肯定比不过人家双灵根啊。”   谷开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凑上来找虞琅。   大概是他身为浑浊三灵根已经放弃了剑招,看到虞琅如此勤勉练剑,便烦躁,想要她和自己一般识时务地放弃才好。   虞琅认得这道影子似的灰败修士,若有所思。   好像叫谷开城,虽也讽刺过她,但好像刚才在袁一平面前,有帮她说过话。   谷开城被虞琅过分清澈澄亮的眼睛看得心虚惭愧,刚要习惯性地讪讪蹲到旁边熬到课程结束,忽见虞琅又开始挥剑。   同时,她说:“谷师弟,不论在哪个世界,天才总是少的。大部分人都是资质普通……或者说,平庸的。”   谷开城低头暗暗咬牙。   她同为废物,也要羞辱自己吗?   虞琅不停地挥剑,不再看他,道:“但那又怎么样呢?谁又说过大道坦途,只有天才能走?每个人都有不可取代的位置。”   这不是风凉话。   只说她自己,从前荒废修剑,纵然她真的有可能灵根不俗,却也同样毫无精进、人人看轻。   且,修真界不乏笨鸟先飞的修士。飞星剑宗的掌门便是三灵根,现已靠近大乘之后的问天境。   谷开城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虞琅。   少女似是不觉得累,她淡蓝色的袖子在一次次出剑中变成虚影,她的声音还是不急不慢,淡淡道:“或许有人一次就能学会复杂的剑招,那又如何?我可以挥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百次不行,就一直练到学会为止。”   她蓄满剑意,抬手前,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偏不信,大道只有天才可行。我偏不服,世上有任何不能反抗的注定。我偏要挣出一席之地!” 第21章 “你……你真的是浑浊杂灵……   紧接着,虞琅扬起剑招。   翡景剑上,剑气四涌,幻境也因少女一击而摇摇欲坠。   冷繁忽得被剑风一拍,头发糊了一脸,差点以为陆星舟去而复返。   而明烟烟顿住手,欢天喜地地跳起来,欢呼道:“虞师姐!你学会啦!”   就连卑微低怯的谷开城,也因这一击心神激荡。   虞琅也没想到自己能学得这么快,闻言也欢喜地笑笑,点点头,准备穿过幻境向着浓林而去。   其实原书中也有这一段,虽教谕不是陆星舟,而是另一名天玑峰的金丹剑修,但是从剑术课中选出一人去历练的剧情并未改变。   根据剧情,女主方清菡和男主邱之纬出仙宗,去青榆府历练,感情迅速升温,并躺赢获得两万上等灵石。玉清峰方真人大喜过望,花了一万灵石给方清菡定制了刀枪不入的法袍,灵一万灵石给邱之纬去飞星剑宗求得宝剑。   而真正意义上的贫穷剑修虞琅,不仅要自己买丹鼎、灵株,洞府中还有师父和几十只小灵兽嗷嗷待哺。   所以,她断无可能放过这样暴富的机会。   虞琅正要冲,却被人拉住。   “虞师姐!”,谷开城趁此刻的勇气,拉住虞琅的袖子。   虞琅蹙眉,抬眸看他。   她看在谷开城愿意为她说话的份上,才跟他费这些口舌。但她的好意,只到这里。   谷开城似被烫到,赶忙松开手,慌乱地小声道:“你……你真的是浑浊杂灵根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过几天各峰要来抱朴选些内门和真传,到、到时候会组织测灵根。虞师姐……你可以去试试。”   他心情很矛盾,即希望虞琅是浑浊杂灵根,能证明他们也可以有所成就;同时又希望虞琅其实是个被测错的天才,让天赋的天堑成为他碌碌无为的遮羞布。   而虞琅耸耸肩,道:“重测灵根吗?无所谓。看师父要不要我测吧。”   谷开城对虞琅过分轻松的态度不知作何反应,唯有呆愣原地。   灵根……竟然无所谓吗?   再抬头时,少女已经收剑,向着浓林处去,只余下挺拔的背影。   而少女淡淡的声音,飘落在谷开城面前:“我道为我剑,而非其他。”   灰扑扑的少年低头,眸光翻涌,迟迟没有说话。   可再抬头时,终于挺直了身子,拿起了剑。   ****   抱朴学堂身在浮岛之上,地势高,便是灵雾也带着凉意,林中高树多是窄薄的绿色橙色叶片,从叶片间隙望去,可见天空格外渺远。   虞琅左右看看,又把手搭在眉毛上,用尽目力看去,也未见得这片密林的尽头。   陆星舟的要求其实有两点——   其一,学会剑招。   其二,找到他。   但是他人在哪?   照理说,陆星舟的月白门服在密林之中应当特别显眼,可是此时哪有一点白影?   翡景剑其实很有想法。   但剑灵却无法直接与虞琅交流,只能在她手心干蹭。   顺便犹豫要不要直接找万仞剑贴贴,帮虞琅作弊。   虞琅垂首看着比自己还着急的翡景剑,浅笑着按住剑鞘,道:“我知道,这里有幻境。”   翡景剑一左一右凝出两束剑气,然后包绕在剑柄顶端。   来了个靓剑比心。   虞琅被翡景剑逗笑了,一边四处探查,一边道:“其实也不难嘛,小师兄开课特意讲了幻境,肯定是想要我们练习凝结幻境或者破解幻境。”   翡景剑感动了。   并坚持为虞琅认真听课而感动比心。   虞琅拍了拍翡景剑,还在上上下下仔细观察,道:“而我们最低修为在筑基,为了公平起见,这幻境一定是用灵石或符箓支撑的。所以找到阵眼就行……诶?翡景剑,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在极高的浓密枝叶中,有微不可查的枝叶摩挲声和低浅的呜咽,在幽深密林中带起层层回声。   虞琅警惕地握紧剑,寻声望去,正巧一阵风过,带来湿润灵雾卷起树叶簌簌。   风止,在树林间露出一张可可爱爱的椭圆脸。   “喵唔——”   是一只肉乎乎的大白猫趴在树杈中间,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它毛色白得过分,在阳光下似乎绕了一层朦胧光晕,一双绿眼睛也如水头饱满的翡翠,令人见之心喜。   虞琅松了口气,想来是密林中的猫爬高下不去了。   她穿书之前就喜欢猫,甚至还养过梦里养过猫,她当即御剑而上,到了跟大白猫平齐时,伸出一只手凑到白猫粉色鼻尖下,柔声道:“猫猫,我接你下去吧。”   大白猫绿眼睛因她的靠近忽然变为竖瞳,一动不动地与虞琅对视着。   若有另一个人在场,定会发现种种异常。   比如和煦的微风忽然停止,正坠落的枝叶悬于半空,一滴露珠迟迟不肯流入叶脉的凹陷,少女轻舞的发丝停留在一个诡异的弧度。   时间宛若静止。   虞琅从未在灵兽眼中看过这种神情。   若非要说,那大概像是一种审视。   她在僵持中正要讪讪收手,竟然发现白猫瞳孔慢慢散开,变成圆溜溜两个绿圈,又娇滴滴地“喵”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风起,叶落,露珠凝结,时间恢复正常。   还不等虞琅松一口气,大白猛地抬起两条前腿,胖腿伸展出不可思议的长度,窜起来对着虞琅的手就是一口:“嗷呜!”   虞琅:“嘶??”   不给虞琅收手的机会,白猫顶着脑袋,就着她流血的手指一顿乱蹭。   不,不是乱蹭。   血线在白猫头顶蜿蜒转动,看似混乱一团,却更像是某种符文。   虞琅一惊,看着胖猫头顶的血线逐渐浮现金色光芒,而光芒又变成符咒,一点点没入它的毛发之中。   金符消失,又一分为二,于白猫绿瞳中闪烁。   虞琅不可思议道:“我又被认主了?”   ****   此时此刻,伏星仙宗最西侧,灵宝山。   一妖修身着灵宝山的绛红衣袍,穿过灵兽攒动的蕴兽谷,灵巧地落在一间玉石琳琅砌成的洞府前。   他兴奋神色不掩,衣袍下露出一截豹尾欢快摇晃,拱手行礼,雄浑道:“峰主!不得了啦!俺在抱朴仙宗发现了个有慧根的女修!俺看可以您做真传哩!”   回答他的,没有预料中的鼓励摸摸头,而是一堆自洞口斜飞而出的纸墨笔砚。   豹子妖修左右横跳,好不容易躲过一块石砚,却防不及被一只金笔画了一脸朱砂。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声告饶声:“峰主息怒!”   “哎哟峰主您别急!上火伤皮肤!”   “嘤——峰主您别扔我!”   豹子妖修眼睁睁看着四只灵犬、三只灵兔、两只灵豹、一只灵象,挂着灵宝山绛红门服,轰然落在脚下,扬起一蓬蓬草屑。   一个个都是金丹之上的妖修,居然被灵宝山峰主打回原形,从洞府中扔了出来?   豹子妖修扶起这些灵宝山同门,搞不清今年护养肌肤皮毛的灵草大丰收,峰主怎么发这么大火?   很快,一声质问声回荡在灵宝山: “我的混元灵兽呢?!我的乖宝跑到哪里去了?”   那声音虽为男音,却堪称婉转轻柔,只是此时因焦急而略显尖锐。   而这位大乘修士带着灵压的话语,甚至引得灵宝山和太常峰间的大河波涛排空。   豹子妖修大惊失色,看向连滚带爬找回人形的同门,不可置信道:“混元灵兽跑了?你们怎么不看严……”   兔子妖修揉了揉门牙,恨恨道:“大师兄!呜呜呜,那大肥猫太灵活了!”   “太吵了!太吵了!太吵了!”,俞修陵背着手,从洞府冲了出来。   他身着繁复紫袍,腰佩金铛,面容细白,有种中性的俊美,若不是头顶一对漂亮的白色毛耳和一双黄色眼睛,倒像是保养极好的中年修士。   妖修顿时噤声,委屈巴巴地围成一圈,抱住俞修陵的腿,讨饶道:“峰主别气了,我们现在就去找。”   俞修陵满脸怒气,却也没有踢开这群妖修,张口刚要说什么,倏而从风中感受到一丝灵力涌动。   他的黄瞳变为竖瞳,白耳微不可查地转了转,穿透云雾捕捉到了一声猫叫。   俞修陵看向东侧,拂袖不耐烦道:“哼,你们能找到?我已寻得。”   一圈妖修半跪,呐喊道:“峰主威武!请让弟子去寻回混元灵兽,将功补过!”   俞修陵不做声,黄瞳转动,对着天玑峰方向嗤哼一声,又摇动金铛,金色声纹化为水镜,他对镜理了理衣冠,下定决心道:“不用,我亲自去!” 第22章 鸡皮疙瘩应激了   相传,符箓最早是代表“誓盟”,并无法力,只是一纸契约。   符箓以信仰之力“御鬼请神”,靠契约承诺“役使万灵”。   直到后来,修真之人越来越多,才给符箓灌注灵力,发展处更多效用。   所以驭兽或灵兽认主,都是依托符箓之力,用符文达成修士与灵兽,或魔族与妖兽之间的契约。   然,正常来说,是该修士请符,驯服灵兽。   这灵兽自己咬出虞琅的血,自己画符,自己认主就离谱!   一人一剑一猫,穿过枝叶,惊起雀鸣,已然落在地面厚实的落叶上。   大白扬起溜圆的胖脸看虞琅:“喵呜!”   虞琅默了默,因自愈能力绝强,手上浅浅的伤口已经愈合,她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当初被翡景剑莫名其妙地认了主,此时再被大白猫认主。   反正奇怪的经验又增加了。   忽得——   而远处依稀响起窸窸窣窣踩断落枝的声音,随着步伐的节奏带起衣袍摩挲的声响。   几片淡蓝色衣袍若隐若现,看来是有其他修士学会了剑招,进入了幻境。   对方亦望到了她,由远及近的声音是强弩之末的回音般细弱,只能依稀听到:“是虞师妹?就是虞琅!”   然后是数道不请自来的税利剑光。   虞琅眉眼一凛,抱着白猫堪堪躲过,剑光拂过一缕扬起的黑发,落在她的袖口,切出一断豁口。   虞琅淡淡看向剑光所出,心中立刻有了判断。   大家从未出过伏星仙宗,都想走出象牙塔,去领略修真界真正的壮阔。   现在,有人为了夺得机缘,想要阻拦她。   不计手段地阻拦她。   她懂得寡不敌众的道理,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阵眼。   虞琅当即把软绵绵的大白猫放在地上,自袖中挥出黄符,起了简单的隐匿消声诀,又开始认真四处探查阵眼。   可针叶林层峦叠嶂,代表阵眼的灵石或符纸会在哪里?   时间紧迫,虞琅又有些紧张,就对着白猫念念,道:“既然认主了,便该有名字。叫你什么好呢?咪咪?”   “喵——”,“喵?”,“喵!”   远处,层层叠叠响起一片猫叫,还有修士们忽被吓了一跳倒抽冷气、更有甚者栽倒在地的声音。   显然,这片森林里,有很多咪咪。   胖白猫也不满意,不屑地叫了一声,拧着腰走到一边,就着一棵不起眼小树开始蹭脸。   留给虞琅一个敦实的背影。   虞琅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还是无奈地看着大白胖猫,轻咳一声,下定决心道:“那就叫大白吧。”   大白高傲地“喵”了一声算是答应,又用树干揉头顶,眼见几根猫毛被皴裂的树皮刮落,虞琅正有些心疼地将大白搬开。   肩膀突得一沉。   有人找到她了?   是谁?   几乎同时,虞琅捞起胖猫,矮下肩膀,如游鱼从对方手掌滑脱,尝试锁定对方气机,翡景剑白光炸裂。   剑气起,地上厚重落叶翻飞,头顶针叶纷扬,虞琅手执白剑虹光,切碎枯叶片片,反手对上身后的不速之客。   “铮——”   名剑撞上玉骨伞。   因少女一击,邱之纬那清俊的面容略显狼狈,眼神又分明流露出一丝惊艳。   虞琅她……修为似乎又有进益?短短一日,怎么会?   浑浊杂灵根,怎么会比方清菡那样纯净双灵根修行更快?   压下心头思绪,邱之纬浓眉蹙起,示意虞琅收起剑,道:“虞琅,是我!”   虞琅挑眉,手上剑锋半寸不让,眼神扫过他手中白玉骨伞,淡然道:“邱师兄,这是何意?”   没想到邱之纬送方清菡回到玉清峰之后,单看和光谷中陆星舟留下的剑痕,便能这么快学会剑招、进入秘境。   果然不愧是原书中的龙傲天男主!   不行,她的剑还得举得近点。   见虞琅不退反进,邱之纬只好展示风度,首先收起玉伞,直直看向少女,低哑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你不能……叫我一声之纬吗?”   虞琅:“?”   鸡皮疙瘩应激了。   谢谢,有被油到。   混乱情丝在少年剑修心中轻若鸿毛,邱之纬又很快恢复意气风发的凛然姿态,道:“虞师妹不用害怕。这把遮阳玉伞,能察觉现实与幻境的光影差距,它把我带到这里,不然我也看不透你的隐匿消声诀。没想到,本该送给小师妹的伞,竟然帮我找到了你。”   虞琅认真想了想。   邱之纬在书中虽然渣,可的确不是背后暗算人的性格。   她这才收起翡景剑,放下大白,回道:“邱师兄之意,是幻境阵眼就在附近?”   邱之纬点点头,将玉伞尖端向前,目光落在游走的伞尖,道:“你跟着我走,很快就能找到。玉清峰的师兄,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难为你。”   虞琅将信将疑,正准备跟着邱之纬看看,忽然觉得裙尾一紧,低头发现是大白叼着一角衣袍,喵喵呜呜地想要带她去某处。   而见虞琅不应声,邱之纬自然当她感激涕零地默认了,又习惯性地在甜枣之后表明他真正的目的。   “但我想,青榆府的试炼机会,还是给小师妹吧。虞琅,你怨我、要我五千上品灵石都好,可你不该排挤小师妹。小师妹丹田坍塌,只是想去青榆府试炼散散心。她那么可怜,你做师姐的忍心吗?”   正因大白态度过分坚决,而准备跟上它的虞琅:“?”   谁还不是个小师妹了?   是不是看不起她天玑峰小师妹?   邱之纬自顾自说完,抬眸看虞琅。   少女弯着腰追着那只平平无奇的胖猫,几捋墨发从她单薄的肩膀滑落,露出巴掌大的凝白似玉的侧脸。   她在幻境朦胧的光晕中,那面无表情时略显疏离的明艳眉眼,似也温软了起来。   平平无奇的胖猫似有所感,扬起几不可见的肉圆脖子,非常高傲地赏了邱之纬一眼。   然后趴在地上,举起后脚,歪着椭圆小脸挠了挠耳朵。   似乎这样,就能用脚垫,把灵识之中,那从灵宝山向着抱朴学堂不断靠近的、唠唠叨叨、殷殷切切的一声声“我的乖宝!”和“混元灵兽大人!”打回去。   而邱之纬好像又看到了在深沉黄昏中,女郎提着一盏灵石小灯,带着柔软笑意,等待他练剑归来的模样。   他就知道,戒律堂和玉清峰罚他灵丹,都是因为虞琅受到冲击太大,才会那么刚烈地对他。今天冷静下来,她还是那个羞怯温顺的虞琅。   邱之纬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却在转瞬想到方清菡的凄婉哭诉,和方康平的嘱咐时,又狠下心来。   总之,玉清峰的同门也会记得虞琅的牺牲,他也会……好好对虞琅。   ……比陆小师兄待她更好。   而虞琅等邱之纬说完,跟着大白继续走,头也不抬道:“我为什么要让?就因为方师妹可怜,我的努力就该拱手相让?我看你思想多少有点问题。”   邱之纬没想到被这样直白的拒绝,剑眉紧拧,看着冥顽不灵的虞琅刚要斥责,突见手中玉伞飞快舞动,带起他衣袖蹁飞。   他踉跄几步跟上,就见伞尖所指正是一棵稍显干枯的小树。   而虞琅也正好跟着大白来到了这里。   在薄薄开裂的树皮之上,浮着几根猫毛,正是邱之纬出现时,大白蹭脸的小树。   而树皮之下,竟有蓝色符纸隐现。   是幻境阵眼!   两人同时发现蓝符阵眼,都来不及想白猫为什么也会发现这里,已经同时抬眼,在分秒对视中,同时灵力外泄。   机缘在前,必将争锋!   少女抬眼,准备引剑出鞘,道:“既然如此,那打一架吧。”   这两万灵石,必定是她的! 第23章 -含入V通知 四舍五入就是……   翡景剑在虞琅手中蓄势待发,剑意几乎化为流光喷薄而出。   而邱之纬却一分拔.剑的心思也无。   这位资质不凡的修士在玉清峰一贯受捧,除了天玑峰惊才绝艳的小师兄陆星舟,心中从未有过其他对手。   所以,虞琅当然不值得他拔剑。   然,因心底的一丝悸动,邱之纬不想逼虞琅就范,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听他的话,作出正确的选择。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温柔,让他不由得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对虞琅,确实有分意动。   少年剑修自凡城而来,一路摸爬滚打成为玉清峰的中流砥柱,一旦认定目标,自会全力争取。   于是邱之纬心思电转,先是暗中捏碎玉清修士专用的玉碟,又抬起一手做制止状,难得放低声音劝道:“虞师妹,林中其余玉清峰的师兄师姐正在赶来。你明不明白?林中的玉清修士修为都在筑基中期以上。你一人能打赢我们所有人吗?”   虞琅一顿。   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拿不准邱之纬是不是在使诈。   而邱之纬算准时机,余光瞥到虞琅身旁的胖猫,又灵机一动,继续道:“现在迷途知返,我会告诉别人,是你主动让了试炼机会给小师妹。师父定将补偿你,比如,给你换一只威武堪用的灵兽。”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喃喃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大白炸着大尾巴过去,优雅抬起腿,用粉肉垫狠狠踩了邱之纬一脚。   邱之纬“嘶”了一声,可是拉不下脸跟一只胖猫计较,只好甩了甩脚尖,顾自替虞琅规划了起来:“你安心在仙宗内修炼,抱朴学堂马上要统一测灵根,到时会有各峰真人和真传首徒来挑选弟子。我引荐几位元婴期的师姐给你,你同她们多多请教,比跟着陆小师兄去秘境安稳得多。”   他说完又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因自己字里行间的醋意差点咬了舌头。   此间,似是要应和邱之纬的话,不远处,果然有人被邱之纬的玉碟传讯引来。   正是在抱朴学堂前嘲笑虞琅的,和在和光谷中斥责她的那些修士。   虞琅警惕地握着剑,迅速把大白拢到自己身边,分出视线看向四周——   淡蓝色的衣袍,迅速填满林间缝隙,玉清峰修士们石青色的腰带几乎连成一片,组成一条密不透风的巨网,逼向一人一剑一猫。   气势汹汹的声音传来,说的都是虞琅自穿书以来,一贯听到的斥责——   “看!虞师妹又想抢什么?”   “别废话了,快去帮邱师弟!给小师妹出口气!让虞师妹道歉!”   “呵,邱师弟用你帮?虞师妹自讨没趣,你随我去看热闹就行了!”   虞琅心中凛然,压下复杂情绪,迅速冷静下来分析着形势。   虞琅刚刚破境筑基大圆满,对境界的领悟自然不如邱之纬。   她不是恃才傲物的人,虽有信心打赢邱之纬,但未必可以一击获胜。   雪上加霜的是,包围而来的冷繁等人从未对她有过丝毫善意。   方才袖上一剑,足以证明。   且,即便有翡景剑,但面对一群筑基剑修,她依然独木难支。   遑论还要保护大白。   林中风染上剑修锐气,连沁润灵雾都带着刺骨的敌意,割断灵木枝头新绿,落在紧绷似直弦的少女肩头。   她眼前是成竹在胸的邱之纬,耳侧是收紧包围的脚步声和喧嚣,一切如泥淖想要淹没她。   不过瞬息,形势竟急转直下。   该怎么办?   真的让邱之纬和方清菡去青榆府吗?像是原书剧情那样。   她忽然有些恍惚。   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获得去青榆府试炼的机会,可以获得两万灵石摆脱贫穷,可以在天玑峰轻松地修炼。   穿书以来,她险些被挖了眼睛和肝肾,被冤枉偷窃,养父养母把她的身体当做真千金养病的容器,昔日同门想按着她的头给方清菡道歉……   可是陆星舟帮她找来了戒律司,争来公道,然后她有了新的师父和善良的朋友。   她穿书了,可她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推动别人感情的炮灰。   她想活着,寻自己的道,她为什么要道歉?这有错吗?   她珍惜每一分善意,很认真地领悟剑道和修炼。   但还是不能改变剧情吗?   在剧情面前,她算什么?   剑修针锋相对,细碎动摇,便似白蚁蛀咬道心根基,手中剑势自然摇摇欲坠。   翡景剑和大白都懂得这样的道理。   翡景剑的剑锋机警地对着蛊惑人心的邱之纬,复捉襟见肘地对虎视眈眈的修士发出怒兽似的低鸣。   大白一个用力顶蹭虞琅的腿,“喵呜”不停,又抬起肉垫去够虞琅,生怕她着相。   见少女还在犹豫不决,邱之纬面露不虞。   但见她垂眸时,眼中潋滟光华被藏在轻颤的浓密睫羽下,竟不忍说重话。   平日多明艳,脆弱时便是雪落孤梅,加倍惹人怜惜。   可是她本是柔弱性子,于修炼一途无甚追求,今天到底在坚持什么?   难道是为了……那个带她去的人吗?   邱之纬忽然心头一动,鬼神神差地问道:“你就这么想跟陆小师兄去秘境吗?”   而幻境之外,白衣剑修闲散地端着清茶,狭长的眸子透过水镜,淡淡地看着幻境中的一切。   万仞剑灵音如破锣,疲惫道:“主人!你自己听一听,虞小友是为了跟你一起历练才这么拼命啊!四舍五入就是为你拼命!帮帮她!我已经喊累了!!”   陆星舟面无表情,十分冷酷。   显然不信万人剑灵的鬼话,又觉得邱之纬婆婆妈妈,胡思乱想。   可他终究缓缓放下瓷杯,左手重斟一杯茶,右手手指扣在万仞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剑柄。   这是他起杀心时的习惯。   “滴答。”   一滴茶汤滴入浅碧的杯盏。   幻境中,高树的枝条骤然出现奇怪的弯折。   若那叫嚣的修士中,有人肯观察周围,定会发现粗如手臂的树干,正如一柄柄剑,对准他们。   万仞剑快乐地闭嘴了,乖巧地等着陆星舟帮虞琅爆锤憨批。   玉清修士对着虞琅,剑拔弩张。   陆星舟的杀机对准玉清修士,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时,那少女抽.出了剑。   “是,我是想跟小师兄去历练。我一定要去,我绝不放弃!”   她的声音不大,可其中蕴含的某种情绪或力量,竟令众人齐顿。   幻境之外,万仞剑灵老脸一红,嘿嘿傻笑。   白衣剑修端茶欲饮的手一停,抬起狭长的凤眸,看她。   幻境之内,虞琅抬起眼,明眸如水镜无暇澄亮。   或许,她这次会输给这些玉清修士。   但她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   不再怯懦忍让,不再事事牺牲,她在抗争,就是战胜了剧情!   所以,虞琅扬腕,剑起。 第24章 -万字肥章“主人你心跳好……   虞琅的话掷地有声, 没有一人怀疑她要跟陆小师兄去试炼的决心。   或是更像要不顾形势、出手一击的决心。   邱之纬尚来不及因虞琅的话而黯然,其余玉清修士亦因少女惊鸿一瞥,心头涌起莫名的怯意。   而陆星舟若有所思地按下幻境之中的灵力, 千百粗枝蓄势不发。   可是这些, 都不再虞琅眼中。   她眼中,只有手中剑。   淡蓝色衣袍的少女仅是灌注灵力于翡景剑上, 周身已有剑气涌动,旋风般自地面扬起, 令她的衣袍飞扬似一朵随时绽放的花朵。   剑气生。   幻境之中, 亦真亦假的层叠落叶化为齑粉, 灵草带着湿泥飞远, 树影婆娑,发出冰落芭蕉的混响。   修士们反应不及, 先被糊了一脸草根软泥,恨恨地抹了抹眼睛,却又被剑光刺得挡眼后仰。   此时, 虞琅脉脉灵力经过剑柄的星罗玄玉,蜕变为百倍千倍炽热的剑光, 顺着翡景剑的剑髓涌动, 瞬间溢满剑锋。   少女不避不让, 对着面前人直斩而下。   看似平淡一击, 却在每一个瞬息里变化不歇。   剑光层层叠叠, 纷繁万千, 如金雨髫髫, 于半空留下虹影,又最终合而为一,聚成锐意凌冽!   于璀璨烈日一般的光涌下, 细碎的金光如彗星向四方迸射。   虹光所至,剑意随行。   摆明是要以一剑破众修!   在场修士,均为筑基,除却被师父指教外,哪层见过这等精绝剑法?   可是这剑法,分明又有些熟悉……   原来是陆小师兄刚刚教过的那一招!   于是众人在起势回击前,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执剑的手。   剑招有形有韵,如果说剑形审慎描摹的工笔笔触,那么剑韵就是有点睛之能的神髓。   同样的时间,他们只囫囵掌握了陆星舟那一招的外化动作,便得意洋洋地闯入秘境——   可虞琅,居然近乎完美地用出这样一招,剑道之韵,令剑招彻底活了过来。   虽未言明,但在他们心中,一向觉得虞琅怯懦自卑,灵根浑浊,与废物无异。   可……不如虞琅的他们,居然是连废物都不如吗?   在场的都是玉清峰真传弟子,一向有种优越感,那高人一等的傲气正是他们脸上有光的底气。   但此时,在虞琅面前,那层优越感被血淋淋揭下,带着耻辱的刺痛,露出脆弱丑陋的道心。   尚未出手,不少修士的修为境界已经出现倒退之兆。   玉清峰众修士面色越是晦暗,凤眼中的少女竟越发浓丽。   既然要畅快淋漓地挥一次剑,虞琅已经做好了透支灵力的准备。   甚至暗戳戳地拿出了蕴灵丹。   可意料之外,她经脉之中细微的干涩之处无比畅通,分明刚刚耗费大量灵力,丹田却有细微热意。   识海之中,五行八卦图再次转动,莹莹如星图倒悬,金灵根白芒再盛一度。   筑基之境,隐隐动摇,几欲突破!   而正对虞琅的邱之纬目瞪口呆,未想到虞琅竟然能将陆小师兄那一招用得如此淋漓尽致!   不必刻意调动,出于剑修的本能,丹田经脉之中的灵力已经汇为沸腾战意。   邱之纬终于肯拔.剑迎战。   不如说,是不得不拔.剑迎战。   邱之纬全力出剑,将长剑横于胸前格挡翡景剑那炽烈剑光。   “铮——!”   机锋相对,气机炸裂。   对冲的剑光像是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拍向邱之纬。   那英俊的青年才俊先是被刮地向后倒仰,紧接着失去平衡翻平在地,下一秒又被剑气掀起脚后跟,以倒栽葱的姿态被吹远。   “不可能!!”   邱之纬惊疑呼声随着他狼狈倒略的身影,被翡景剑影扭曲遮盖。   而冷繁等人,无一人逃脱飞扬剑意,或从飞剑之上侧翻滚落,或被剑气砸中膝盖,或直接因这灿烂剑光而畏惧地心生逃避。   终于,虞琅收起剑招,剑韵即将落幕。   没人注意到,端庄坐在虞琅背后的大白,在足以掀翻精壮修士的剑锋中,岿然不动。   不应当,再胖的猫咪也不应当。   更不应当的是,大白甚至还就着飞沙走石,懒洋洋地就地打了个滚。   然后,它在狂风中竖起耳朵,绿眼变为竖瞳,任剑风吹平它雪白的厚毛,隐秘地、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地,对众人露出一排排细牙——   “喵呜——”   在高低参差的草木之中,数不尽的小灵兽如闻号令,齐刷刷伸长脖子,立起的毛耳左右飞转,不约而同拔足狂奔,向修士吨吨吨扑去。   同时还有一些十分古怪的粗重树枝,以超越自然的诡异角度,砸向人仰马翻的修士们。   修士炼体,本不该为外物所伤,偏偏这些树枝极其刁钻,专挑气门攻击,三两下把众人打得呲牙咧退,法袍之下淤青团团。   由是,邱之纬等人好不容易从虞琅一击中回过神来,又被粗枝锤得鼻青脸肿,刚要爬起来,忽觉眼前一黑——   密密麻麻的,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灰的小灵兽,飞着四条短腿,噗噗涌来。   并在半空中灵活地扭动腰肢,抬起或长或短的尾巴,以超越自身体重的千斤坠之势,用脂肪最厚的屁股面对敌人。   “啊——”   修士们瞳孔涣散地看着铺天盖地压过来的毛屁股,揉着一身淤伤还没来得及跑,已经被毛绒绒的灵兽坐了一脸,向后栽去,闷哼着吃了一嘴毛。   事已至此,没有一人还有心气和心力跟虞琅叫嚣。   甚至还有点后悔自己要蹚这一趟浑水。   所以他们他妈的到底为什么?   ……好像是为了小师妹?   与此同时,虞琅收剑。   她神思坦荡,道心坚固,因成功改变了剧情,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再看向邱之纬等人时便也不觉得面目可憎,反而见了他们被小灵兽埋住的窘样,轻笑出声。   少女带着浅浅笑意,收起翡景剑,背着手走远几步。   她瞧着被灵兽和断枝埋住的少年剑修,伸手揉了揉灵兽们的脑袋,这才怜悯地“啧”了一声。   小灵兽们转着各种颜色的眼睛,水润的小鼻尖翕动几下。   它们迫于混元灵兽的威慑不敢挪腚,又想要虞琅撸撸,只好一个劲地伸长身子,像是一朵朵忽然长大的蘑菇,对着虞琅嘤嘤呜呜。   趁此机会,邱之纬左右腾挪,才从灵兽毛里露出一双狼狈的眼睛,正对上少女盈盈的笑眼。   他吐出嘴里的几条灵兽尾巴,顾不上满口不可言说的怪味,艰难道:“虞师妹,拉我一把。”   然后,他看到少女变得更加温柔,连那两颗小梨涡都真切起来,她向下弯弯身子,伸出一只手。   接着飞快收回去,并说:“吃屁吧你。”   邱之纬:“???”   虞琅直起身子,终于看向大白。   且不说大白跟突然出现的灵兽有没有关系,只它发现了蓝符一点,也足够惊人。   那么问题来了——   大白到底是什么神仙小猫咪?   虞琅翻遍记忆,再怎么看大白也只是一只气息略浑厚的灵猫罢了,只能想着先出了秘境,回到抱朴学堂再问小师兄。   这样想着,她捞起大白,准备撕掉幻境阵法的阵眼蓝符。   蓝符之上灵力流转,似有一张润蓝光网覆盖其上,一看便知撕下蓝符绝不像揭酸奶盖那么简单,她想,大概需要以灵力为引,或集精粹灵力为刃……   而大白正好舔干净了最后一个肉垫缝,“喵”一声,闪过虞琅的手,跑到树下。   它探出椭圆脸,粉色舌头一卷。   “喵哦”大白把蓝符给吃了。   “啊!!松口啊!这是你小猫咪可以吃的东西吗?”虞琅急得团团转。   就在少女想尽办法猫口夺符时,面前景色忽如帷幕拉开——   绿叶、褐枝和蓝天如梦如幻,化为云团朵朵,蒸腾在真正的阳光下。   阵眼被毁,幻境自然消失。   虞琅错愕地看着的大白。   好在伏星仙宗的灵兽都来自灵宝山,可服用灵丹与符箓,看样子也不会吃坏肚子。   啊这啊这啊这?   这蓝符就轻轻松松地被揭下了?   所以她可以去青榆府历练了!   而大白已经深藏功与名,任由虞琅举着,自顾自舔手洗着脸。   就一副“不听不听,主人念经”的傲慢姿态。   虞琅抱着大白施施然抬眸,看着眼前灵气稀疏的、陌生的、雾气缭绕的小桥流水、芍药木桥,又是一滞——   但这里又是哪里啊???   ****   幻境在虞琅背后合拢。   小灵兽们完成任务,甩甩滚圆的毛,正要从修士们身上爬回窝里,还没起身,先猛地抖了抖耳朵尖。   清脆幽异的金铛之音,若隐若现。   小灵兽们整齐划一地扭头,看向那亦真亦假的穹顶边缘——   七彩祥云以法术塑为车辇模样,祥云乍看柔软,实则其间水汽朵朵均含灵蕴。要让这些外柔内刚的祥云听凭号令,说白了就是烧耗修士灵力,甚至还不如直接以灵力幻化出华辇来得轻松。   能拿幻化和乘坐祥云车辇的修士,其修为高深自然令人叹为观止。   若非要说这七彩祥云车辇有何过人之处,大概……就是看着仙气飘飘,格外唬人吧。   而一身紫袍的秀美妖修正稳坐其上,腰上悬着金铛,他保养得意的修长手指举着金色法阵,轻轻松松地驱使着祥云车辇一路穿云破雾。   俞修陵以灵力为引,荡出声泪俱下的呼唤:“乖宝?我的乖宝!你饿不饿你冷不冷?你在哪里!”   在他身后,身着绛红门服的豹子妖修率领灵宝山的仪仗规制,伸出尔康手呼唤轮番道:“峰主——等等——俺们!”以及“混元灵兽大人——你在哪里?俺们找你找得好辛苦——”   大象妖修拉着飞行器,蜂鸟妖修鼓瑟吹笙,两个兔子妖修对称而立,手里举着华美巨扇,狐狸妖修捧着古琴,乌龟修士跪在飞行器上煮着功夫茶,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峰主潇洒的背影。   俞修陵理都不理,只刹那间好似捕捉到一缕气机,黄色眼珠儿一转,向下俯冲。   他速度之快,远看几乎变成一团绝美的金紫色的祥云,身后还有一队绛红妖修手忙脚乱地追随。   幻境法阵的剑修虽未亲眼看到,却觉一股源源不绝的醇厚灵力,侵占了每一丝空间,纷纷不由噤声。   祥云车架轰然稳稳落地,旋即化为一团七彩灵气,钻入俞修陵绒白的左耳。   他经过了这样的骤降,竟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俞修陵优雅地露出金紫色鞋尖,拖曳着一人长的紫色袍尾,步态优美地踱步向前,眯眼看向幻境阵法中的小灵兽们。   小灵兽纷纷露出拟人化的欣喜神色,迫不及待地从修士们身上站起,像是一粒粒糖豆涌向俞修陵。   可怜修士们被飞蹬数脚,摸着脸上的抓痕,叫苦不迭。   紫衣妖修雌雄难辨的柔美脸庞露出淡淡的慈悲和温柔,抬手虚虚拂过灵兽们的头顶。   他手掌涌出紫气,那完美融合了妖力与灵力的气息像是春雨笼罩,惹得小灵兽们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耙了耳朵,乖巧蹲着,任由一线线金色符文从它们身上盘旋而起。   金色符文如牵线木偶的丝线,汇聚在俞修陵掌间。   紫气与金符纠缠,是极光绚烂。   他黄色的眼中有一层层符文流转、叠加,直到他的眼睛变成金色,金色又重组为方才幻境阵法中的一幕幕画面,   不过几息,他眼中符意止歇,才看向不知何处,哼道:“就晚了这一会!不过那女修,有点意思。”   高大豹子妖修擦擦头顶的汗,几步跃前,道:“峰主,俺打听过了,这幻境法阵是天玑峰掌门真传,陆星舟陆小师兄上课用的哩,混元灵兽大人也许……”   “什么?陆星舟?”那风华绝代的紫衣妖修忽就变了脸,黄眼睛都变成竖瞳,连那柔和的声音都尖锐起来:“怎么偏偏跟他搅和在一起?!哎哟我的乖宝啊!”   豹子妖修哪里还敢说话,只耷拉着黑黄相间的尾巴,一眼一眼偷看俞修陵的脸色。   俞修陵又气又急地哼了几声,直到耳上绒毛全部炸起,这才强压下情绪,道:“陆星舟、天玑峰……我看到那女修是银色腰带边。哼!这么没品位的一看就又是天玑峰!天玑峰天玑峰!我要去天玑峰找胖子郑算账!”   豹子妖修对身后茫然无措的仪仗规制队使了个眼色,又似想起什么,夹着尾巴道:“峰主,俺相中的那个女修也是天玑峰修士哩,您要不要顺便看看。俺听着她叫……”   俞修陵漂亮的粉唇抿成一条线,桃花眼横扫过去,豹子妖修立刻识趣地噤声。   “现在是找真传的时候吗?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乖宝!”俞修陵气道。   旋即,他又从左耳召出祥云车辇,斜睇了追他追到满头细汗的妖修们一眼,猛出右手,自袖间涌出紫气,将豹子、狐狸、蜂鸟、乌龟和大象都拎到祥云之上,再安抚了小灵兽们一番,起决亲自驾着云车走了。   待妖力散去,灵兽归巢,玉清峰修士才似蒙恩赦,长呼一口气。   即刻,又都激动起来——   那看似绣着藤萝花枝、实则符韵流转的华美紫袍、那见之不忘的秀丽风度、那洁白无瑕的毛耳……   ——“那可是……灵宝山那位以符入道的大乘妖修,俞修陵,俞真人?”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俞真人!方才该向他求教,若俞真人能指点我一句……”   ——“不知他们在找什么?你可听到,俞真人是提到了天玑峰女修吧……不会是虞师妹吧?”   ——“虞师妹什么时候勾搭上了俞真人?邱师弟你知道吗……哎邱师弟你在干吗?”   邱之纬已经用了净身诀,少年剑修又恢复了风姿卓绝,但细看他的眉眼,又多了一分难解的纠结。   他又拿起遮光玉伞,头也不回朗声道:“我要找阵眼,幻境阵法还在。说明陆师兄的考核还没结束。”   邱之纬抬眼,眼中却闪过那昳丽少女的身影,和她光明煌煌的剑。   他自言自语,暗表决心道:“我还有机会!”   ****   幻境之外。   虞琅还在犹疑。   这从未见过的景色,以及灵力匮乏的环境,这绝无可能是伏星仙宗,那到底是哪里?   很快,一阵清风吹散她的疑惑。   风过雾融,云雾之后,有一白衣玉冠青年盘膝而坐。   他温雅俊美的面貌尚未从雾气中蜕出,虞琅腰间的翡景剑已经先一步确认了对方身份,迫不及待地飞上去,跟那白衣青年身侧的佩剑贴贴。   虞琅松了一口气。   是陆星舟。   他身侧案几摆着一套茶,一柄水镜,面前是一副棋局。   那棋局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辨得棋盘之上不是黑白棋子,而是彩色琉璃珠。   白衣青年举起一杯香茗,引来几只雪白灵雀站在他的手腕,伸颈欲尝,他含笑无奈点了点灵雀的脑袋,待灵雀展翅而去,这才端起那杯热茶。   却在送到唇边前一刻,是终于发觉虞琅的气息,而略顿住。   他抬起狭长的眼眸,一副意外神态,仿若刚才窥探幻境法阵、又暗中出手相助的并不是他。   他也的确没打算说出这些。   陆星舟抬眼看过去,见到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少女淡蓝色衣袍铺了一地,蹲在地上,像是从星海倒影里长出的一段玉竹。   她两只手抄着一只绿眼睛胖白猫的腋窝,错愕地睁着圆圆杏眼看向他。   陆星舟真切地笑了几声,挥袖间桌案茶棋变为轻烟几缕,飘入他的广袖。   陆星舟赶在少女面色窘然地站起来前,起身,又躬腰,向她伸出一只手,温声道:“恭喜小师妹。这是?”   虞琅怔然回神,尚有些懵懂地伸出手,放在陆星舟宽大干燥的手心,借力站起。   青年的手很稳,任她托付了全部重量也未晃动分毫,只在她悄然抽手时,指节微动,长满粗粝剑茧的指腹,不经意蹭过她的掌侧。略有涩痒。   万仞剑和翡景剑双剑齐鸣:“哇哦!是牵手吗?”   虞琅就没想这么多。   她现在就是后悔,刚才蹲在地上的模样也太傻了吧?   她压下窘迫的脸红,将大白的肚皮对着陆星舟,找回正事道:“这是大白,选中我的灵兽。小师兄,你能认得出大白的品类吗?好似是猫,但我又觉得不是?”   陆星舟因少女的奇怪措辞而忍不住低笑,道:“是品阶略高的灵猫罢了。”   他在看幻境看过几眼,大概有印象。   这样想着,陆星舟却在那大白猫挣脱少女手掌,轻巧落地跑到他身边,纡尊降贵地用屁股蹭他的长靴时,豁然僵住。   陆星舟垂眼,对上那双绿色的眼睛。   那双翡翠般的眼珠中赤色符光流转。   赤红符文,化成魔族的蓊郁远山,拥挤街道,参差楼阁。   忽又化是业火熊熊、哀嚎阵阵,断壁残垣、尸横遍野。   还有一名面目模糊的高挑的华服女郎曾为他们温柔降临,又将他们无情抛弃。   凡此种种,最终如烈火余烬,消弭在白猫绿色眼中。   气机亦分层级,白猫眼中符韵,只有陆星舟可见。   而他之所见,均是从前记忆。   也是混元灵兽的记忆。   泼墨长发遮住陆星舟紧绷的下颌线,也掩住他如墨海翻涌的眸光。   只恍惚能看到,他那是三月春风一般温暖的笑容,僵在面上,成了随时会龟裂破碎的面具。   而虞琅还是第一次见陆星舟失去一分从容。   她迟疑地唤道:“小师兄?”   陆星舟神识之中,万仞剑灵没有这份记忆,看不到尸山火海。   剑灵只恍恍惚惚的声音喋喋不休:“近看才发现这是混元灵兽?它怎么会从灵宝山跑出来?吼吼哈鹅鹅鹅,俞真人要气出皱纹了!但它这路怪脾气怎会自己认了虞小友为主?”   而见陆星舟不应声,虞琅自然而然有了唯一的猜测——   陆星舟他,怕猫。   想通关节,她赶忙快步上前抱住大白,将猫在怀里团成一个猫球,迟疑唤道:“抱歉小师兄,你别怕。大白已经被我控制住了。”   少女清凉的声音穿过混沌的记忆,将陆星舟一把拉回现实。   他飞快敛眸,压下眼中晦暗的神色。   灵兽犯错,主人同责,虞琅只能略直白地想要帮他转换心情,道:“小师兄,你还好吗?”   她苦思冥想,半天一手捞猫,一手握剑,憋出来一句:“我学会了剑招,还在幻境中用剑招打败了好多人。不然我给你挥剑看看吧?”   万仞剑已经从震惊中挣脱,听了虞琅的话又是一抖。   它不客气地点评道:“虞小友她真就不会哄人。啊痛!”   是被翡景剑兜头一击。   陆星舟再抬起头时,复杂的神色全数藏在温情表象之下,他又驾轻就熟地带上那完美的、坚不可摧的温雅笑容。   陆星舟亦不多说猫的事情,只似是而非道:“不用,我在水镜中看到和光谷的情况,师妹做得很好。”   虞琅恍然,不知陆星舟是在说剑招的事情,或是谷开城的事,只微红了脸,点头道:“嗯。”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大白的事情。   要知道,原书中陆小师兄在求而不得、为爱入魔之前,是众人皆知的淡泊从容。何曾有过这样的僵硬神色?   足见,陆星舟他是多么怕猫。   虞琅心里记下这桩事。   却又想起另一桩事。   她打量四周,确认从未在抱朴学堂,或者是伏星仙宗看过这些充满凡尘氛围的景色,转头对陆星舟道:“小师兄,这里是何处?”   陆星舟浅笑一下,道:“幻境法阵联通了传送诀,你突破幻境法阵,便回来到青榆府。”   虞琅佩服地点点头:“哦。”   就没想到无缝切换道历练地,陆星舟可太牛了。   虞琅又揉揉头发:“额……”   但当陆星舟说起“青榆府”,总觉得脑海里有根线被拨了一下。   虞琅忽然想起什么:“嘶!”   是青榆府啊!   原书中,陆星舟身世坎坷,从小受尽□□,直到被伏星仙宗掌门严凌霄带回天玑峰,才摆脱炼狱生活。   那陆星舟童年饱受折磨之地,正是青榆府!   ****   “青榆府?!”   天玑峰,峰主洞府之中。   郑雅达红润的圆脸贴在小小的丹炉前,抽空用剑柄敲核桃,忽得讶然起身,重复确认道:“你当真让星舟去青榆府?他儿时在青榆府被磋磨地差点没了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他对面,盘膝而坐的是伏星掌门严凌霄。   他身着青色道袍,垂着苍金色的眼睛,闲闲倚鹤,用毫无血色的手指挑核桃仁。   面对郑雅达的质问,严凌霄左手手指晃动,一枚夜明珠大小的青灰龟甲兀然出现在他指缝,淡淡道:“师弟,你太护着星舟,于他、于你,都无益处。”   郑雅达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严凌霄好似没有留意到自己师弟的尴尬,只熟练地捻动龟甲,指端带起红里含蓝的火光,将龟甲烧出缝隙。   他解读着上面纵横的裂痕,抬起锋利精致如傀儡人般的苍白眉眼,摆出一个不该出现在一宗掌门面上的松散微笑,只道:“有趣。不止是星舟,虞琅也在青榆府。”   严凌霄抿唇一笑,语意不明道:“师弟,你收了个好徒弟。虞琅是个好孩子,不会出事。”   郑雅达顿了顿,反复咀嚼他的话。   他摊开自己粗短的手指看看,复用指腹上练剑留下的厚茧,拂去那把笨重的黑铁剑上的一层薄土,略带敬畏道:“师兄想要再收个真传吗?跟着你确实也比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强。”   严凌霄颇有些意外,倚着仙鹤仰头望郑雅达,道:“阿琅跟着你便很好。”   “还是说师弟这些年不拿剑,锐气亦放下了,连真传都不敢收了?”他声音低沉些,有意无意地加了一些可称为“言灵”的力量。   郑雅达看向他苍金色的眼睛。   这么多年过去,严凌霄眼中仍有一分少年意气和战意,一如他们当年并肩荡平魔族时。   他似受到某种鼓舞,眼中浮现痴意,手伸向那把曾经名震四海、如今明珠蒙尘的黑铁剑。   却在马上就要拔.剑而出时,眼神一亮,转手对严凌霄弹出一味炼丹的真火,跳脚道:“好你个糟老头子!差点着了你的道!谁也别想诓我拔.剑!”   严凌霄卸下那高妙的笑意,悻悻笑笑,又展袖换了个姿势卧着。   他好像看了太常峰深处一眼,好像又没有,剥着核桃道:“师弟,你不该为难自己。”   郑雅达夸张地揉揉耳朵,是无声控诉这位兄长的唠叨,又用胖手抢过桃仁,扶着腰,腆着肚子,自顾自道:“嗨哟,腰腰腰我的老腰!老头子收一筐核桃容易吗?这是要留给阿琅做糕的。你去去去!堂堂伏星仙宗掌门自己买去!”   严凌霄并不在乎郑雅达扭转话题,反而毫无芥蒂低笑一声,   他苍金色的眼睛只是看向远处灵田,道:“是该多收些核桃,给孩子们做糕。”   问天修士,一言一语都无限接近本源之道。   于是,灵田中的核桃苗便忽而拔高、伸展,一.炷.香的时间里,已经挂满青色果实,又纷纷成熟坠地。   严凌霄拍了拍沾着核桃碎屑的手指,笑眯眯又坦荡荡地多拿了许多颗核桃吃。   郑雅达撇撇嘴,将石臼重重砸在两人面前的木桌上,不太乐意道:“我追寻自然之道,你这样干涉自然是阻碍我修行!你要是闲得慌,赶紧去看看星舟洞府的法阵。上次望日好像松动咯。”   “没有。”   “没有?!那天阿琅去了还呆了许久,也没被剑气伤到。这怎么回事?”   严凌霄耸耸肩。   他那与真实年龄相比,过分年轻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了老顽童的姿态:“或许虞琅是先天道体?我又怎会知道。”   他碎碎道:“不过似乎星舟也很好奇,不然不会设计虞琅去青榆府吧?费力设计那个幻境法阵,不就是为了确保虞琅能安全走出法阵到青榆府去?或者等他们历练回来,正好赶上抱朴学堂测灵根,到时候直接去测测也不是不行……”   郑雅达捣灵株捣到一半,越听越不对劲:“你你你等等……什么设计?星舟设计阿琅做什么?”   ****   青榆府。   虞琅虽知道陆星舟关于青榆府的渊源,但又不能袒露出来。   再加上自己的灵兽大白刚刚把陆星舟吓了一跳,心中更有歉意。   所以看向陆星舟时有些复杂的同情。   而陆星舟已经压下深思,复端出抱朴教谕的姿态,淡然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设置幻境?”   见虞琅放下大白,一脸懵懂,他说:“你应分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才知剑往何处去。剑修,修剑道,却不该只修剑道。”   语毕,他自袖中引出黄符。   修长指节于半空转握,自虚空处取出毛笔,一笔一笔铁画银钩,画完符脚后,指尖轻点,黄符轻飘飘落在虞琅手中。   符箓有五色,金银紫蓝黄。   其中黄符威力最小,耗费修士灵力也最少,正适合虞琅这样的筑基修士练习搭建幻境。   陆星舟道:“试试。以灵力为引,按照我在和光谷中投掷灵石的方法,扔出黄符即可。”   他眨眨眼,温雅一笑,又多说一句促狭话:“师妹学会幻境法阵,或许我们能早些从青榆府历练归来,你也赶得上重测灵根。”   虞琅双手捧着黄符,愣了愣,也没未将测灵根的事放在心上,只抬眸看向陆星舟,问道:“小师兄,我需搭建何种幻境?”   陆星舟回道:“第一次尝试,幻化心中所想即可,不必苛求繁复细致。”   虞琅点点头,比划着黄符,随口问道:“小师兄第一次搭建出了什么样的幻境呢?”   陆星舟挑挑眉。   那该是很久前的事情了,本该久到忘却,却因白猫的出现,将那些无足轻重的回忆都翻了出来。   那时,他还被关在青榆府中的修真世家中。   煌煌飞檐层楼下,他被数不清的生锈铁链锁住,关在污血不干的湿寒地牢中。   白日面对挥鞭的修士,夜里同昼伏夜出的饥饿猛兽抢食。倒有一只被修士们消遣着砍断后肢的小灵兽,偶尔奄奄一息地爬过来,蹭蹭他的手心。   第一次幻境?也很普通。   无非是在地牢里造出几百只妖兽幻象,吓得凡兽互相攻击,死无全尸;又诓骗修士丢下鞭子,慌不择路地奔逃,撞上高墙折断了脖子而已。   正值凛冬,稠血一喷出几乎就要凝固,大部分积在地上,没过他脚踝的镣铐,剩下几滴则溅上他颈侧的狰狞魔纹。   那只小灵兽窝在他褴褛的衣襟中,安乐地阖上眼。那是唯一的真实。   那天他站在巴掌大的天窗下,泥泞和积雪一起融化,脏水在窗口留下一圈圈黑印。   他看向日光时觉得有些刺眼。   回忆一闪而过,陆星舟还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微笑,道:“无甚特别,很普通。”   他没细说,却终究不知为何流露出不满。大概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太过亲近。   虞琅本就是话赶话问了一句,听他不想多说,也没有细问。   可是,陆星舟望入少女平静的双眼,狭长的眼睛又不怀好意地眯起。   陆星舟心头起了逗弄之意,补充道:“寒冬夜,杀人夜罢了。”   虽不知虞琅为什么能缓解他“犯病”时的痛苦,但他调查过,虞琅的确自小在伏星仙宗长大,日日跟修士和灵兽作伴。   与他不同,恐怕还没杀过人吧?   所以他便好整以暇地等着,等她变成受惊的兔子,抱着那只白猫跳开。   虞琅只思考着击出黄符的角度,闻言敷衍地点点头,道:“那你很辛苦吧,小师兄。”   幻境也要杀人,斩妖除魔的正道之光,不愧是你。   少女的反应太过平淡和理所应当,却轮到陆星舟恍然。   她竟还敢问候一句“辛苦”?   她怎么不怕他?   她该怕的。   万仞剑却是知道这场幻境没有那么轻描淡写。   它曾被束之剑阁,恰透过那扇窄小的窗,见证了陆星舟如何孑然一身,在不分昼夜的酷刑中长大。   剑灵知道陆星舟不需要安慰,可难免低哑片刻,才发出干涩的笑意,旋即故作轻松叽叽歪歪道:“也不知道虞小友第一次会凝聚何种幻境?我猜是她会将翡景剑的威力用了十成十,把那些不长眼的修士当瓜切了!刚才在幻境法阵里可太气人了!翡景剑也这么想!”   而陆星舟随意抚着万仞剑,似乎已不咸不淡地将回忆抛诸脑后,只是垂眸看着虞琅。   虞琅虽说一直是伏星仙宗真传——   但她的养父母要挖她丹田给亲女儿养伤,竹马邱之纬推波助澜,同门一边压榨她一边看不起她。甚至刚才,还有人要暗算她。   也挺惨。怪不得刚才不怕。   而修士的第一个幻境,十有八九是心中渴求所化。   按照虞琅的性格,确是该幻化出个天下无敌的幻境,给她自己解气。   毕竟,她曾为了一个公道而与自己这个魔族为伍,闹上了戒律司,其果断坦荡可见一斑。   陆星舟敛了敛衣袖,觉得有些乏味。   万年来的对战场景,他记忆中有太多,懒得再看小姑娘的小打小闹。   可他领了教谕的任务,头顶有严凌霄盯着,这些教学任务又不得不做。   麻烦。   而对面,虞琅也想好了幻境。   少女汇聚灵气于纤细手掌,旋身将黄符抛出。   符箓如一道道白光,于密林灵雾中编织出幻境法阵。   陆星舟慵懒地抬眼检查虞琅的作业。   那漫不经心的神色飞快地凝固,他转眸确认四下。   可,这不是战场,没有刀光剑影,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   眼前,人间三月,飞花过水,垂柳含绿,暖洋洋的阳光遍洒含苞待放的玉兰树,暖风带着花香,从他的身体穿过。   粗糙的幻境竭力隐藏着地上的白猫,盖住了它的身子,却独独露出一双不安分的耳朵。   少女浓丽的眼睛闪烁,一步上前挡住白猫,淡蓝色的衣袍模糊一片不甚逼真的幻境灵草。   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他和猫之间,又抬手,从身侧的樱花树挑挑拣拣,终于选出一只最满意的繁茂花枝,干脆地折下。   随着她的动作,融暖的花香与树木清香扑面而来,樱花瓣细碎剥落,被风刮到白衣剑修月白色的袍尾。   这株花枝恐怕是整个幻境中,唯一合格的化形。但对于第一次使用幻境阵法的修士而言,已是惊艳的逼真了。   少女也因自己的初阶幻境法阵有些赧然,却不妨碍她将最漂亮、最荼蘼的花枝递过来。   一阵风过,远处水潭出现过分粗糙拙劣的波纹线条,但落在她澄澈的笑眼里,已足够潋滟。   粉色花瓣落在她脸颊,又迅速破灭融化,少女的面颊却似染上殊色,同化在繁花之中。   偏偏她对此毫无所觉,反大大咧咧双手捧枝,端端正正举过去,清亮礼貌道:“小师兄,我不知你怕猫,才任大白蹭你。”   她又信誓旦旦地补充:“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再被猫吓到。”   虞琅性格如此,对交恶之人从不以德报怨,但对那些善意,也总想加倍还回去。   对虞虹岚、明烟烟和谷开城都是,更何况是帮她主持公道、送给她星罗玄玉,还替她用茶艺战胜茶艺的陆星舟?   加之此处是陆星舟的伤心地,她想像用一点点力量,让他能快乐一点点。   用陆星舟的黄符,送陆星舟一枝春天,当真是借花献佛了。   樱花擦过陆星舟的耳尖,他的耳尖就变成红色。   他一动不动,笑容渐渐坠落为某种怔忡。   对他而言,这个幻境中处处是破绽——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花香太淡,日头太暖,身边的柳树绿得碍眼,空气过分澄澈。修真界没有这样温馨简单的春天。   可他看向少女漂亮干净的笑眼,又不受控制地想要相信她不是在搭建幻境,而是在展露真实。   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烦躁。   像是有缕烛火,不知死活得想要窥视深渊,那黑暗自然要吞噬光。必须要吞噬光。   陆星舟突然想扔掉那副温文尔雅的壳子。   他应该抬手捏碎虞琅的幻境,冷笑着嘲笑虞琅作出了不自量力的承诺,或干脆杀了这个看似单纯却满身谜团、一直牵制着他痛苦的难以捉摸的存在。   但此间春风,少女柔和眸色,像是浓稠的阻力、无形的镣铐,让他动弹不得。   心念如烧红的铁球,被猝然投入温软春水,留下噼啪的沸腾心跳。   是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感觉。   万仞剑激情澎湃,兴奋地喊来翡景剑贴贴,剑灵还不忘絮絮叨叨解说:“主人谎称第一场幻境是冬夜杀人,虞小友偏不怕,她非但不怕,还送主人一个春天。”   万仞剑发出暧昧荡漾的笑声:“诶嘿嘿,谁说虞小友不会哄人,她可太会了。主人你心跳好快哦,这是心动的感觉吗?” 第25章 脸红,脸更红   是心动的感觉吗?   陆星舟并未回答万仞剑灵, 剑灵却顾自万分确信。   甚至发出了延绵不绝的慈祥笑声:“啧啧啧,主人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女郎送的花吧。”   而虞琅自是一无所觉,她只知道自己对幻境法阵的确不够熟练。   因为当她幻化出的春风拂过树干, 隐藏在幻景之后的黄符如风中枯叶, 摇摇欲坠。   那和煦的、带着花香的暖风一点点稀薄起来,樱花瓣飞到幻境边缘, 如星星火点,把卷轴似的幻象烫出一个个不断扩散的小洞。   青榆府浓厚的雾气从中涌入, 几欲模糊白衣剑修的眉眼。   幻境眼看消散, 可陆星舟只肯静静望过来, 用一种复杂的神色默立着, 如一座初春时的山,看似融和, 却带着寒冬的料峭。   虞琅有些为难,手上拿着那只樱花,也不知该进该退。   总之, 她的歉意和好意已经到了,既不能逼迫对方收下, 也没必要再放低姿态。   于是虞琅毫无芥蒂地笑笑, 耸耸肩。   在她收手之前, 陆星舟忽得抬起手。   青年剑修翻腕向上, 不再看少女浅浅歪头含笑的眉眼, 只看着那只繁花。   在他堪堪要接过, 指腹分明碰到了柔软的枝叶时, 幻境中的樱枝终是支撑不住,化为虚无缥缈的碎光点点,从他指缝间流出。   陆星舟瞬息愕然, 然后下意识去看虞琅。   少女弯弯的笑眼也意外的睁圆,她并未流露出任何责怪他犹犹豫豫、耗尽幻象的神色,只在片刻惋惜后,迅速下蹲抱起竖着尾巴、慢悠悠走来的胖白猫。   她又忧心且为难地觑了他一眼,长发垂落肩头,引得大白胖猫伸出圆润的肉垫扑玩,也浑然不觉。   看来是认定了他怕猫,坚决要保持她那“不让猫再吓到他”的诺言。   陆星舟不由得低笑一声,激烈的情绪迭次散去,他似替她解围般伸出手摸了摸大白头顶的厚毛,无奈道:“师妹,刚才只是有片刻恍神罢了。我并不怕猫。”   虞琅花了片刻反应过来:“…?”   突然有点气!   这位小师兄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她弄个金山银山的幻境过一把财富自由的干瘾不香吗?   陆星舟看着抱猫少女的神色从将信将疑,变得半赧半怒,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笑得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他才毫无诚意地温声道:“抱歉,忘了说。”   虞琅:“?”   你还笑你还笑你还笑?   见少女眼睛气得更圆,陆星舟似更加开怀,强憋着笑,从胖猫头上抬起手,落在少女耳畔,帮她敛好那一缕被猫爪拨得乱糟糟的头发。   青年微凉的指尖,意外擦过少女温软的耳尖。   温度的差异令两人回过神来,他们同时抬眼,同时看到对方过分靠近的不设防的眼睛。   那因怕猫的乌龙而轻松惬意的氛围刹那消散,只留下过分湿漉漉的细雾,带着芍药甜香,牵连在呆住的青年与少女间。   虞琅顿住。   陆星舟也顿住。   大白抬头,圆溜溜的绿眼睛看看脸红这个又看看脸更红的那个,欲喵又止。   万仞剑要尖叫,然后被翡景剑剑气捂住了脸。   少女的眼睛在湿漉漉的雾气里,像是静谧古林中忽然出现的小鹿,带着纯粹和天真,忽闪忽闪地看过来,令陆星舟忘记如何动作。   因这样的姿态过分亲近,虞琅怔怔然看着陆星舟漆黑墨海似的眼睛,无措地迅速眨了眨眼,因对方的手还没来及收回去,也不知该不该躲。   虞琅犹豫再三,选择勇敢地对视!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就不存在……吧?   可就在虞琅快要勇敢不下去的当口,二人身前的云雾剧烈涌动,面前景色似被裁刀一分为二的绸缎撕裂开,而从空间缝隙中跳出一个淡蓝色衣袍的少年。   邱之纬好不容易用遮光玉伞找到了另一枚蓝符,争分夺秒破开结界,才落地就看到一团云雾,他眯起眼,艰难地看到云雾后有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像同极磁石般的互斥而开。   邱之纬没什么耐心地挥散水雾,就看到陆星舟和虞琅站得老远,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就没有一个看他的。   他深深地看了虞琅一眼,自觉理亏,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只能转头对陆星舟恭敬一拜,一板一眼道:“教谕,弟子邱之纬突破幻境法阵。烦请教谕检查弟子剑招。”   虞琅没想到邱之纬最后还是来了,倒说不上愤愤不平。   她虽然很讨厌邱之纬,可刚才一剑也解了气。再加上邱之纬是凭本事争来的机会,她也没必要出言讽刺。   总之她提防着邱之纬,抱紧陆星舟大腿,好生拿到那两万上等灵石就行了。   倒是翡景剑带着万仞剑迸发剑气,双剑合璧齐齐对着邱之纬就是一击,险些削断他的腰带。   等邱之纬捂着衣袍慌张跳开后,陆星舟这才歉然地看向邱之纬,又引决召回骂骂咧咧的万仞剑,“啪”一声横握住剑鞘,潇洒转腕,将剑扣于腰侧,终淡然一笑,道:“邱师弟不必多礼。你的剑招我已有分辨,无需再验。”   他一副端方君子模样,走到迟迟不敢看他的虞琅身边,道:“幻境法阵□□有两枚蓝符,可破幻境、直通试炼地青榆府。如今小师妹找到一张,邱师弟找到一张,历练名额已满,两位请跟我走吧。”   青榆府试炼选两名弟子,这是抱朴师长决定的,他虽能在幻境中使些手段,确保虞琅可以同行,但总不好再干涉另一个名额。不过,他实在没兴趣教邱之纬幻境法阵就是了。   历练既已开始,几人也就专注在正事上。   陆星舟领着两人走过开满芍药的木桥,淡淡看了不远处繁华的青榆府中心一眼,旋即带着虞琅和邱之纬御剑而去。   路上,陆星舟将青榆府的基本情况讲了一下,同虞琅知道的原书剧情倒是差不多。   世上有人族、魔族,自然也会有妖族。   妖族中根骨较佳的是为妖修,比如伏星仙宗灵宝山一脉就是妖修中的佼佼者。   而没能自发产生自我意识的,若受灵力感化体悟了仙道,则为灵兽,为修真者所用,比如大白。   与之相对,被魔气感染操纵,心入魔道的,就称妖兽。   仙魔大战和酆都之变后,魔族被封印于五万大山,能扰乱仙宗之外凡城生活、威胁百姓性命的,就是各种魔化的妖兽。   而青榆府虽说是历练,但也是如假包换的师门任务,自然是由外门弟子发现了妖兽作祟,才向伏星仙宗求助。   这段剧情描写并不细致,虞琅只大概记得,是有个翡翠珠宝店的店主被低阶妖兽蛊惑,一行人帮店主祛除妖邪。   对方感激涕零,奉上两万灵石供养仙门,并盛邀邱之纬和方清菡参加了青榆府的花灯会,灯影璀璨,月下花前,给他们的感情加了一波强力助攻。   总之就是很简单的副本啦。   若陆星舟知道虞琅的想法,定会挂着那人畜无害的温雅笑容,暗自腹诽她的天真妄想。   他要带虞琅来,自然另有一番打算。   而那厢,虞琅先是大概理清了情况,又看了一眼陆星舟,确认对方似乎并没有因故地重游而伤心欲绝时,放心地对自己制定了明确定位——   一,拿着剑在小师兄背后喊666,顺便向小师兄学习;   二,贡献自己的力量,无情地边缘化邱之纬,绝对不让他染指两万灵石;   三,快乐地逛花灯会,给师父和大师姐他们带一点新奇玩意儿,回去还赶得上抱朴学堂的测灵根大会看热闹。   虞琅打定主意时,三人已至人声喧沸、楼宇错落的青榆府主城中。   掐了隐匿诀遮住御剑身形,从叫卖声、讨价声、孩童玩耍声上擦过,虞琅跟着陆星舟降落在一间旁支巷道里,普普通通的大饼铺子对面。   这铺子店面不大,褐色木门贴着红艳艳的对联,左书“招财进宝”,右贴“福源广进”,头顶“正宗晏家老店”招牌。   虞琅和邱之纬都是第一次出门历练,学着陆星舟煞有介事地收起飞剑,敛去气息,好奇地看向人头攒动的烧饼店。   陆星舟默念法诀,月白道袍和其上符文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衫。   是要隐藏修士身份,低调行事了。   陆星舟再并起剑指,对着虞琅轻轻一点,少女淡蓝法宝蜕变成明黄色素衣,她颇觉新奇地转了一圈,扬起袍尾的活泼姿态与街头嬉戏谈笑的女郎别无二致。   他垂下眼睛,不满意。   太出挑。   他又挥舞法诀,将明黄色换成绯色襦裙,再摇头。   太明艳。   他再催动灵力,绯色衣袍又变成淡粉色,又觉过分可爱俏丽,只好再换一副障眼法。   虞琅每一套都喜欢,每一套都被陆星舟换走,她也不知陆星舟在犹豫什么,只好悄悄建议道:“小师兄,我觉得那几套都不错。”   陆星舟恰给她换成一身暗藏巧思的素白纱袍,终于满意地挑挑眉。   邱之纬都看呆了。   不仅仅是因为殊色无双的少女。   更因伏星仙宗门服自有灵法蕴绕,只有灵力深厚的金丹以上修士,才能如此纯熟地遮掩住伏星法袍。   这就是高阶修士的力量吗!   同时,他暗道陆小师兄当真心思缜密,这般小事都如此用心,实属吾辈楷模,心头惺惺相惜。   然后积极地上前一步,期待地等着陆星舟给他找一身凡人衣袍。   陆星舟意外地看了一眼邱之纬,似这才想起身边还有这位师弟,淡淡一笑,自袖中掏出一张蓝符,道:“邱师弟自便。”   邱之纬虽觉得轮到他就随意了,但出于对陆星舟的信任还是捧起蓝符贴在身上。   符纸变化出一身淡蓝色凡人衣袍,也不差嘛。   邱之纬觉得自己误会了陆小师兄,才歉然抬头,看到并肩而立的陆星舟和虞琅,又愣住。   为什么他们都是白袍就他是蓝袍?   这合理吗??   邱之纬的困惑,显然没人在意。   因为陆星舟和虞琅已经穿过街道,向那大饼店去了。   门口的竹篮里整齐码着一排排热气腾腾的大饼,每排最前面都是一枚对半切开的饼,露出天南地北的白菜猪肉、梅菜猪肉、萝卜海米、青笋干子等馅料来。   馅料饱满,色泽诱人,表面浮着恰到好处的油光,饼皮焦香的芝麻味和蔬菜肉香汇成一层厚雾,冲击着每一个过路人。   不少人受不了这样的诱惑,咕噜噜咽着口水,驻足,上前,看看门口横着的价格木牌,再从袖中掏出几枚铜板,扔进地上的陶罐,这才伸手去拿对应的大饼,就着刚出锅的炉气,心满意足地边走边吃。   虞琅肯定也受不了这种诱惑。   少女抱着大白,一人一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渴望。   一旁,陆星舟垂眸看她,从袖中拿出一把碎银,递到她眼下。   虞琅正愁没有凡城货币,也不跟陆星舟客气这一针一线,兴高采烈地收下,抱着大白游鱼般地蹿入人群,不多时单手高举着三个油纸包跑跳过来。   她夹着大白,站在陆星舟对面,等陆星舟接过大白,才腾出手低头确认香喷喷的大饼,道:“一个红糖花生的,两个冬笋咸肉的。”   邱之纬歪唇一笑。   果然是,三枚大饼呢。   虞琅的确还是那个温柔可心的少女,即便生着他的气,也不忘给他带饼。   邱之纬虽早已辟谷,连灵食都看不上,遑论凡间食物。   但他可以为虞琅破例一次。   然后就听虞琅道:“大白喜欢红糖花生的……虽说猫咪不能吃糖,但灵兽应该没问题吧。我见店里冬笋咸肉卖得最快,便买了两个,咱们一人一个。”   陆星舟含笑点头,从善如流地结过油纸包,道:“好。”   只留邱之纬孤独地站在一边,看着虞琅、陆小师兄和那胖猫分着大饼吃得津津有味。   邱之纬:“?”   这场三个人的试炼,是他不配有姓名吗?   他唯有聚精会神地盯着饼店,试图发现玄机。   陆小师兄总不可能特意带他们来吃饼吧?   在街角阴影处。   有一黑衣青年凝神看着大饼店前的三人,那人若有所思地停顿半晌,复举起一只与年轻面貌迥然不同的枯瘦干瘪的手。   那人的视线如长满黏腻青苔的藤蔓,自青石地砖蔓延而去,一点点爬满那白衣少女全身。   赶在虞琅察觉前,那黑衣人拎起背后的黑色兜帽,在阴暗湿雾之中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虞琅下意识回头望去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小巷,摆着几只积水的大缸。   她不太放心道:“小师兄,你觉不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陆星舟抬眼扫过那边几缕来不及散去的浅淡魔气,却道:“并无。师妹多心了。”   听陆星舟这样说,虞琅也不再多想,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铺子前,有一拄着拐杖的老人做苦恼状,对着在铺子里和面、调馅的少年喊道:“晏老板,今日没有樱桃酥酪的饼子了吗?我家小孙孙和小囡囡闹着要吃哩!”   那约莫十几岁的青涩少年脸上蹭了一块块面粉,闻声老练地笑笑,就着围裙擦擦手,接着变戏法似的从裙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快走两步,递出去道:“早留好啦!”   老人这才松了口气,笑呵呵地要多给五枚铜板,却遭少年拒绝,接着又被半扶半推给催走了,临走前恰扭头打量着不远处的陆星舟等人,奇道:“好般配俊俏的小娘子和郎君!好胖的白猫!也是来咱们青榆府看花灯的吗?一定尝尝老板的大饼再走,比花灯更绝哩!”   大白受到了侮辱。   它活了几千年,看着凡城老头并没有爱幼的自觉,只龇牙:“喵呜——哈!”   陆星舟按住大白的脑袋,顺势温和一笑,道:“是。多谢老人家。”   青榆府的花灯会是附近十府中最热闹的,临近灯会,青榆府自然有陌生人来来去去,大家倒也不奇。   而晏齐顺着老人家的视线,眼神猛地波动。   他抓紧囫囵抓起肩头棉布抹了抹脸,强压颤声,道:“贵客远道而来,店里吃杯茶吧!”   陆星舟欣然上前,虞琅却有点犹豫了。   眼前少年分明第一次见,为何看向她的眼神格外灼热?   灼热到,她甚至要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位少年下一秒就要冲向她了。   莫非原主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这样想着,虞琅谨慎地眯起眼。   然后停顿一步,悄悄躲到陆星舟身后。   陆星舟转眸看着自己身侧伸出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和大白的猫猫头:“……”   却没把他们拎出来。   只剩三人最后,邱之纬疲惫地看着面前那对交叠的白色身影。   他舔了舔后槽牙。   很好,虞琅,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26章 “带女郎去恐怖宅院这种行……   一行人各怀心思, 跟着那面容青涩、脸上浮着一层面粉的清秀少年走入逼仄的小店。   晏齐摘下手上的套袖,小心搭在墙根的竹凳上,接着推开一扇半新半旧的木门, 恭敬地站在门边掩住门板, 请三位远道而来的修士进入。   进入陌生空间,虞琅下意识握着剑, 走入后才发现那只不过容三人并肩的小店,原来连着一间宽敞大屋, 一边堆着瓜果蔬菜, 另一边整齐摞了一袋袋种子。   晏齐关上吱呀乱响的木门, 快步上前与三人拱手见礼, 笑出几颗小虎牙,眼神晶亮, 热络道:“小师兄,没想到这次派来的是你!这就是虞师姐吧!听师父念叨了好几次,总算见到你啦!啊……这位师兄也好。”   邱之纬自进入玉清峰以来, 一直颇受重视,虽称不上前呼后拥, 也从没有被人这样忽视的时候, 当下面上有些挂不住, 只道:“……在下玉清峰方康平真人门下真传弟子, 邱之纬。”   晏齐忙称了声“邱师兄”, 又见虞琅目露客气的犹疑, 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带起一阵白面雾团。   他边从怀里掏出一枚蓝色骨戒,边不好意思道:“瞧我!忘了自我介绍。我乃伏星仙宗内门弟子。不才曾受天玑峰郑雅达郑真人指点,算师父的半个弟子。我贪玩, 才求师父让我来青榆府驻扎几年。”   总算弄清晏齐那莫名热情的来源,虞琅便客客气气回了一礼:“原是晏师弟,曾听师父提起过。”   那厢,陆星舟浅淡一笑,拿出一块小小水滴状灵石递过去,道:“晏师弟,此番任务结束也该回天玑峰了。”   晏齐老实地点点头,接过水滴灵石嵌入骨戒,刹那间室内光影浮现,有北斗七星的星图自骨戒中升腾。   晏齐虽言语活泼热情,行事却颇守规矩,如今算验证了同门身份,晏齐才肯开口,单刀直入道:“有劳师兄师姐。青榆府并未出现伤亡,只有一番怪事——”   “近日城中有几十名凡人声称受到青榆府冯家的道种点化,修炼得道,于体内结成金丹,甚至常能听到体内金丹私语。”   众人蹙眉,只陆星舟露出些兴味表情。   凡人金丹是不可能金丹的。   要知道,像是邱之纬这样公认的天才,也未能凝婴,遑论结丹了。   晏齐继续道:“要只是这样,便当做说些扯皮浑话了。问题是不少人听从金丹之声散尽家财、自寻短见,都说是要摆脱肉身,升仙而去!”   闻言,虞琅抬眼看陆星舟。   青榆府冯家……那不就是陆星舟儿时被囚禁的那家修真之户?   但原书中,这不是个披着斩妖伏魔皮的恋爱副本吗?   就并没有牵扯到青榆府冯家。   她还没从陆星舟那一如既往的温情微笑里看出端倪,先听邱之纬道:“晏师弟,这种情况或许是邪.教作祟,也可能是致幻的药石引起的。恐怕正与你提到的青榆府冯家有关?”   邱之纬到底是来自凡城,自然有些见地。   晏齐摇摇头,道:“非也,已经一一排查过。而青榆府冯家更不可能。”   他微顿,方才的青涩鲜活的神情变为神秘的肃容,道:“十几年前,冯家被一夜灭门,血流五日不干,无一活口。传言说,这满门几百人正是被冯家秘密保护的道种所杀。不过事实是什么,至今还是一桩悬案。”   晏齐话落,为表真实,还从袖中取出罗盘。   他渡以灵力,空中登时投影出一座荒芜倾圮的灰败院落。   被血染黑的雕梁画柱半断不断,飞翘檐角被某种力量齐齐削平,每一扇花窗都破碎欲坠。   一阵风过,一扇窗从风化的灰白窗框剥落,伴着令人汗毛倒数的凄厉嚎鸣,惊起一群不知是秃鹫还是乌鸦的黑禽。   很标准的鬼宅模样。   邱之纬忽觉背脊划过一丝寒意,颇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只道自己果真缺乏见识,竟被区区一座空宅吓到。   却不知,那是在他背后,万仞剑不断溢出凛冽杀机。   剑灵那总是絮絮叨叨亢奋的声音,第一次不掩阴恻恻的讥嘲——   “活该。要让我再去一次冯府,看本剑不……”   “今晚去。”陆星舟懒懒地叩击剑鞘,悠悠对剑灵道,“带虞琅去。”   剑灵本还热血沸腾,听到后半句剑都麻了。   剑灵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但一定要讲的话:“主人,带女郎去恐怖宅院这种行径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甜宠。”   陆星舟:“?”   你这上古剑灵天天在想什么?   所以他选择不回话,可有突有所觉,下意识地转眸看向身边盯着他看的少女。   虞琅偷看被抓包,对着陆星舟问询的视线,干笑两声。   总不能说她正在怀疑那个大开杀戒的道种与陆星舟有关吧。   况且,照理说,在这个剧情阶段除了掌门严凌霄和陆星舟本人,没有人知道陆星舟来自青榆府冯家。   好在这题她会,虞琅回忆着原书中主角团是如何完成历练的,顿时抚掌道:“与其在这乱猜,不如咱们找个自称结丹的修士看看吧?”   至于青榆府道种之类的,只能边走边看。   晏齐一喜,恨不得上前同虞琅击掌,道:“对!虞师姐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字斟句酌道:“最早‘结金丹’的是大通宝楼的朱掌柜,他尚且……平安。”   众人很快达成共识,留下还在吃糖饼的大白看店,向大通宝楼去。   晏齐怕此事牵扯到什么起死回生的鬼魅大妖,紧张兮兮地带了许多法器,又见邱之纬也煞有介事地用灵力擦了擦佩剑,他再看向陆星舟和虞琅,眼神则变得一言难尽——   陆师兄自在从容,是因有修为卓绝的底气。   但虞师姐就这么甩手看着,是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吗?   这同门师姐……真的靠谱吗?师父不会是瞎夸的吧?   这样想着,晏齐领着众人就着斜阳出门。   青榆府位于十府大陆的南侧,城中不乏蜿蜒溪水和青石拱桥。   许多百姓在傍晚湿软的雾气中,用防水的彩虹七色彩纸和琉璃灯,装饰着浓绿的高树和古朴的石桥,为即将到来的花灯节做准备。   四人沿着河流步行向西,不过几盏茶时间,尚未出商业街,便来到一栋精致的二层独栋小楼前,上悬金字匾额“大通宝楼”。   晏齐回头对虞琅、陆星舟和邱之纬使了个眼色,率先推开镶珠坠玉的大门。   太阳西斜,大部分商客都回家煮饭去了,摆满琳琅珠宝的柜台前人并不多,都围成一团,中间有一穿着红紫锦衣的微胖中年人侃侃而谈。   他眉淡却半截,有一双久浸商海的精光四射的眼睛,正是朱掌柜。   但这种精明神色却不令人讨厌,朱掌柜看到一身粗布麻衣的晏齐并未露出不屑神色,反而笑眯眯道:“晏老板来了?随便看哦。”   晏齐“哎”了一声,又指了指身后三人,操起当地口音道:“朱掌柜,这几位是来咱们青榆府看花灯的贵客,我带他们逛逛哩。”   朱掌柜阖上账本,不过一眼已经掂量出几人气度绝非小门小户,当即叫来伙计招待其他客人,亲自从柜台后走出,殷勤道:“贵客来咱店算是来对了,咱大通宝楼有青榆府最好的珠宝翡翠!”   邱之纬从市井来,此时也熟练地迎上去,客套一番,才套话道:“这却不急,刚才听朱老板的故事似乎说了什么‘道种’、‘金丹’?莫非朱老板是位小真人?”   朱掌柜笑容忽就高妙起来,他是青榆府第一个结成金丹的,特别乐意自豪地分享这些故事,自然道:“这要多亏我们青榆府钟灵毓秀哩!”   他说:“从前有个修真冯家,那世家……出了些事情没落了。可是哩,那些真人留下了道种,我被道种选中,又听着着道种的话修炼,很快就结成了金丹哩!我就是第一个哩!”   晏齐趴在柜台上撇撇嘴,道:“要我说,金丹才害人。前几日那刘郎中就是听了金丹的话,从九层钟楼上跳下来摔死了哦!”   晏齐毕竟在青榆府多年,对此地和此地百姓都有了感情,所以他的语气绝算不上轻松。   陆星舟饶有兴味,道:“朱老板的金丹自然是与刘郎中不同了?”   他这话细品起来有些冒犯人,偏他一副光风霁月,又笑得温润,令人生不出星点不快。   于是朱掌柜叹了口气,道:“刘郎中那是摆脱□□,变成神仙了!我可不想成仙。”   他摸了摸半截淡眉,抹了抹眼睛,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小时候可穷哩,老父老母拉扯我长大不容易。半年前老两口大病一场,命都快没了哩!好在神仙菩萨保佑,我有了金丹,试着给二老发功。哎,多亏冯家道种,总算从阎罗爷爷手里捡回了两条命来!”   朱掌柜复露出庆幸的笑容,那双精明的眼睛有了孩童的纯真,道:“我就想好好孝敬老父老母,可不想去天上做神仙哩。”   听到朱掌柜对冯家感激不已,陆星舟也完全是事外人的姿态。   他温雅的笑容并没有丝毫破绽,只状似叹服道:“朱老板,孝感动天。”   而后,虞琅跟陆星舟对视一眼,皆是意味深长。   只因朱掌柜的话里,疑点更多——   金丹是假的,又怎可能发功救人?朱掌柜父母是怎么回事?   邱之纬看着虞琅和陆小师兄间暗流涌动,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和不服气……以及些许他不愿承认的吃味。   然,他又足够自信,他与虞琅多年相知的情分不会这么容易磨灭,所以虞琅现在——   是刻意令他吃醋。   于是,邱之纬笑着摇摇头,更要在虞琅面前表现。   料想虞琅之前深居玉清峰,每日除了玄典炼丹,便是逗弄灵兽,青榆府这任务情况诡异,虞琅她虽有几分剑修的莽勇,但此时又能知道些什么?   若来得是方清菡,还能借着师父师母送她的珍宝法器,探查一番,虞琅在此当真是毫无用处。   不过,倒也无妨,她虽是剑修,但首先是个女郎,弱一些躲在他身后便可。   念及此,邱之纬对其余三人传音道:“我来探听试试。稍后恐生变故,虞师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然后立刻截过话头,跟朱掌柜事无巨细地聊起来。   虞琅不置可否,晏齐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一方面,暗道这邱师兄似乎对虞师姐有些青睐,一路上眼神就没离开虞师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虞师姐当真美得惊人,性格礼貌又亲切,令他都心生亲近   可是这一路虞师姐看都没看邱师兄一眼,邱师兄就一路热脸贴冷屁股,就卑微。   另一方面,虞师姐自进大通宝楼以来一句话也没说,难道真是个靠师父和小师兄的关系才能来历练的花瓶美人?   毕竟,师父老人家会收下他这个道心不稳的弟子为徒,便足见师父收徒是不太挑的……   晏齐叹口气,觉得这怪事只能靠陆师兄和邱师兄了,他只能尽最大努力照顾好虞师姐,别让她受伤或拖后腿。   另一头,朱掌柜说来说去都是些小时候的趣事,满是反哺父母的拳拳之心,的确是孝子。   这些晏齐早就听过,便看向陆星舟。   旋即掩不住惊喜——   他从前在天玑峰与这位小师兄打过交道,对他有些了解,此时瞅了瞅老神在的陆星舟,心里明白这位小师兄定是心中有数了。   于是晏齐眼前一亮,一边做好准备投放巨阵杀妖,一边振奋地小声道:“小师兄可是已经破解了金丹之谜?”   是能操纵凡人精神的妖兽吗?还是十几年前冯家的孤魂野鬼入了魔?   陆星舟却淡笑不答,只看向虞琅道:“小师妹,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晏齐一顿,复意外地看向虞琅。   虞师姐,她会知道这些??   虞琅突然被点名,本想藏拙。   但被晏齐灼灼目光盯着,念及青榆府百姓都算是晏齐的熟人好友,知道晏齐嘴上不说,实则心情非常焦急。   她不忍吊晏齐胃口,只好摊手说:“我猜金丹是耳中虱。”   晏齐先确认了陆星舟默认的眼神,然后凝阵的手抖了抖,又换了个更大、更结实的阵,警惕而困惑道:“耳中狮?这如何钻得进耳朵?”   虞琅看了看不打算说话的陆星舟,只好继续解释道:“是虫子的虱。耳中虱是生存在人耳中的妖物,可幻化为小人形态,寄居在人耳中窃窃私语,令人以为是有了内丹。”   她见晏齐还是半知半解,好心道:“耳中虱性贪婪,钻入人耳就是为了骗取钱财,或操纵人自杀,从而吸取人临死前的怨念。”   晏齐先是大喜过望,又是没想到虞琅原来深藏不露,当下暗中唾弃自己不该怀疑同门师姐和师父,露出钦佩神色,歉然拱手道:“虞师姐见多识广,怪不得师父赞不绝口。我不该……总之!是我孤陋寡闻了!”   虞琅也是记起原书才知道这些,当然不能担这句褒奖。   可不等虞琅开口,陆星舟先缓缓出声。   他先淡笑看向晏齐,温和道:“虞师妹的确学识渊博。但晏师弟也不必妄自菲薄。耳中虱这种妖物极其罕见。其起源自魔域酆都,然千年前酆都被灭后,只有极少数耳中虱流窜到凡城。”   虞琅静静听着小师兄妖兽课堂开课了。   这些关于耳中虱的起源细节她也不熟悉,此时受教地默默记下。   但等等——   原书并没有提到,耳中虱是很稀有的妖兽。那……   果然,陆星舟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便是抱朴学堂的妖兽课也不曾讲过这魔族妖兽。想来邱师弟也不知道此物。”   陆星舟语气波澜不惊,却让虞琅心头一紧,心跳直上直下。   大意了!   原主十几年没有出过伏星仙宗,怎么会知道耳中虱?   而且陆星舟引导她说出耳中虱,就是在试探她。   可他是什么时候起疑的?   起初被她救下的时候,还是望日她去送药的时候?   或者,她还露出了什么自己没有察觉的蛛丝马迹?   虞琅从未觉得陆星舟这么危险深沉,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袍尾绊了个踉跄。   于是,陆星舟伸手扶住少女的肩膀,轻轻,却不容拒绝地把满身拒绝的少女,摆正在自己面前。   然后,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她,道:“所以,千年前的魔族之物,小师妹怎会知道呢?” 第27章 陆星舟掉马-上   听了陆星舟的话, 晏齐也心中好奇,侧过头来。   而在大通宝楼后门的阴湿小巷里,那带着黑色兜帽的诡异人影, 藏于袍下的枯萎焦枝样的手掌凝出黑气, 抬起猩红的眼睛,透过后墙上窄小的窗口, 看向虞琅。   此时,虞琅只觉自己进入了结界之中, 大通宝楼中稀稀疏疏的客人来往、邱之纬对朱掌柜喋喋不休的问话, 都被屏蔽在外。   只剩下怀疑的目光, 和隐约的危险气机。   陆星舟倒不出声催促, 但他沉默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施压。   他真切地看着虞琅圆圆的杏眼闪过忌惮。   少女似乎无话可辩,只有神色紧绷如遇到恶兽的兔子。   怕他了?   他手指敲击着万仞剑, 可突又觉得无趣和烦躁,他有刹那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虞琅,或者希望被虞琅如何对待, 忽见少女神色动了动。   然后她那双眼睛又弯成了明亮的弦月,启唇轻声道:“原来抱朴学堂没有教耳中虱吗?我是听虞虹岚师姐讲的。她常年在仙宗外做任务, 总是知道许多新奇东西。”   晏齐单纯, 马上很佩服地说:“早听说过玉清峰大师姐虞虹岚的威名, 真是名不虚传!”   陆星舟眯了眯眼。   伏星仙宗皆知玉清峰虞虹岚频繁在外处理妖兽、奇遇不断, 而她虞琅与虞虹岚亲近, 要说虞虹岚把珍奇妖兽当做故事讲给虞琅, 的确没有破绽。   但这不代表他完全相信。   虞琅压根没有奢望陆星舟全信。   能让陆星舟将信将疑就足够。   虞琅倒也不怕这番说辞被戳穿。   因为虞虹岚出门做任务后, 总会给她带些孤本话本解闷。   要是陆星舟真的会去追究,到时再推脱说记错了,并不是虞虹岚讲的, 而是从某本话本看到的,也没有大疏漏。   虞琅有了底气,拍拍胸口,看了看晏齐,再看了看陆星舟,困惑道:“小师兄,这件事情让你很在意吗?”   晏齐一顿。   是啊,小师兄那一句句问话,对温文尔雅的小师兄来说,已经算得上咄咄逼人了。   所以小师兄他为什么?   虞琅的话,倒真的出乎陆星舟意料。   既解释了她方才失态的慌乱,又反过来试探他的情绪。   很聪明。   他想。   于是,他的笑容更加真诚体贴,甚至还就势轻轻地、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温声道:“小师妹刚入玉清峰,却屡有惊人之举,有些好奇罢了。”   虞琅将信将疑地笑笑。   只是转念想想,陆星舟非但没有伤害她,还帮过她许多次,心里悄悄多信他一分。   言尽于此,半真半假,陆星舟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他瞥了一眼吃力地举着法阵的晏齐,道:“耳中虱性贪婪,钻入人耳就是为了骗取钱财,或操纵人自杀,从而吸取人临死前的怨念,可转化为魔气。”   他自袖中捻出一颗灵力莹润的上等灵石,道:“只要拿出一块成色好的上等灵石,就能将耳中虱引出来。”   晏齐面露喜色,跃跃欲试,一不留神带出方言腔道:“那我去找那些受金丹蛊惑的乡亲们,挨个引出耳中虱就行哩!”   虞琅摇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一个地区的耳中虱由一名虱子王提供魔气。那虱子王最早侵入人耳,再帮其余耳中虱找寻意志薄弱的宿主。咱们烧死虱子王,其余耳中虱就会因为魔气枯竭死去。”   换句话说,按照原书剧情,把朱掌柜耳朵里的虱子王引出烧死,自然解了青榆府之危。   念及原书,虞琅又费解道:“但我也想不通,耳中虱与十几年前被灭门的青榆府冯府有什么关系。”   陆星舟看了她片刻,才道:“一试便知。”   三人对了神色,已经有了主意,再一齐看向仍在闲聊的邱之纬和朱掌柜。   朱掌柜言无不尽,将家中老父老母如何掏光积蓄支持他闯荡,他又是如何从小伙计做到掌柜的等事,同邱之纬一一道来。   不知何时,整个店铺中客人都已经离开,宝光熠熠的屋里只剩下伏星仙宗一行人,朱掌柜干脆将四人请到内堂招待。   才入屋,邱之纬终于得出空去看虞琅和陆星舟。   他多少带些得意炫耀、等夸奖的意味,毕竟他从刚才一番话中又套出不少消息。   然后看到三人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走向了朱掌柜。   邱之纬:“?”   是我站得不够高吗你们都看不到我?   邱之纬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陆星舟干脆利落地将一块上等灵石摆到朱掌柜耳边。   朱掌柜精明的眼中闪过惊喜。   他做宝楼一行本就存热爱之心,此时见到灵石情不自禁地夸道:“好成色,不似凡品!”   话才出,他高抬的淡眉忽而凝滞在一个奇怪的弧度,嘴也维持成夸张的圆形,仿佛有人将他点了穴似的定在原处。   本是狂喜神色,但那几欲脱框而出的眼睛和张到了极限的嘴,反而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邱之纬察觉不对,正要拔剑而出,却被晏齐按下,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陆星舟自指尖引出一股灵力,击入灵石之中。   刹那,灵石因真正的金丹修士的醇厚灵力而闪烁出耀眼的光晕,灵蕴被激发而出,似春雨绵绵浸润四下,令人经脉熨帖。   而在绵密灵蕴后,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啊——!”   朱掌柜发出歇斯底里的痛呼,便是邱之纬这样的修士听了都吓了一跳。   若不是虞琅早一步在大通宝楼四周设下隔音诀,恐怕整条街的人都会被引来。   伴随喊叫,朱掌柜极致狂喜的表情被极度痛苦的扭曲替代,他用力地抱住头,痉挛的手指恨不得将脑袋抠出洞来。   晏齐眼疾手快,拿出一块擦手的棉布塞住朱掌柜的嘴,防止他咬了舌头,却不能阻止朱掌柜的痛苦呜咽一点点拔高。   忽得,当陆星舟再催发一波灵石灵蕴后,朱掌柜的耳中终于浮现一个黑点。   然后,那黑点一点点探出头,指甲盖大小的黑甲身子在朱掌柜耳廓中将现不现,只露出两排长着倒刺的细腿和黄浊的红色豆眼。   那东西久居朱掌柜耳内,爬行间牵出一团黄色的絮状物,其恶臭晏齐和邱之纬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晏齐嗡着声音一喜:“耳中虱出来了!”   接着,凄厉的嘶吼声中,那耳中虱发出像是刚吞了一口浓烟的老翁般,嘶哑的絮念道:“是灵力!有灵力!抓回家给主人!给主人!回冯家!越多越好……”   旋即,耳中虱几条腿搓捻几下,弹身而起,如饿极了的野兽扑向陆星舟手中的灵石。   陆星舟不避不让,只淡淡看向虞琅,启唇道:“现在。”   虞琅迅速点头,右手自袖中掏出黄符,左手点入灵力。   黄符之上显出火光,如同火龙盘旋于符纸之上。   随少女一掷,符花火龙,在半空伸展身体,于耳中虱碰到灵石的前一瞬,将耳中虱彻底点燃。   呕哑痛苦的嘶鸣,伴着哔哔啵啵的火烧声,伴着滚滚浓烟,一点点吞噬耳中虱的尸体。   朱掌柜痛苦止歇,浑浊的臭气消散。   在青榆府处处,有不少人头部闪过剧痛,他们甩甩头,没有发现耳中扬出的虫尸,只是觉得神识一片清明。   邱之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有惊讶,有自愧不如,有不知对谁的羡慕,还有一丝被欺瞒忽视的不快。   面对虞琅时,还多了许多难堪。   邱之纬突得急躁地想要抓住虞琅的手腕,却恰遇到少女侧身,他不愿放弃,更快地出手,却被一袭白色衣袍挡住视线。   邱之纬仰头,便看见陆小师兄翩若谪仙的背影,恰好挡在虞琅和他之间。   那背影像是一座迟早会被他翻越的山,将所有心绪变为不服的意气。   而虞琅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听着晏齐给朱掌柜解释来龙去脉,又见朱掌柜感动不已,震声道谢,终见朱掌柜脸色一变。   他吞了吞口水,维持着拜谢的姿势,良久,才抬起一双涣散的眼睛,求助般看向众人,声音也在颤抖道:“各位仙长,要是金丹是假的,那我老父老母……怎么会突然好了病呢?”   听朱掌柜终于意识到关键,虞琅叹息一声,道:“烦请朱老板带我们去看看令尊令堂吧。”   朱掌柜声音带上紧张的哭腔,道:“哎!好!”   却不等他挪步,众人身后的小门先被一双枯瘪的手推开,门后走出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一老太身着锦袍,袖口却泛着焦黄,她佝偻着腰,拄着拐杖,探头道:“儿啊,饭菜都要凉哩,还没忙完吗?”   朱掌柜赶忙背过身抹了抹眼睛,回头时已经带上讨喜的笑脸,快步去扶那对老人,道:“怎地又等我?吃饭迟了吃药也要迟,晚上又要不舒服哩。今日有几位仙长在,给……给我阿爹阿娘也看看吧?”   那对老夫妻狠狠一顿,抬起满是褶皱的脸,看了虞琅、陆星舟等人一眼,竟是任由年轻力壮的朱掌柜怎么拉,都没有动一步。   见平日里老迈的父母乍然有了这样的力气,饶是朱掌柜也察觉不对,却似不愿承认般,又拉又推,记得团团转,几乎要哭出来,道:“阿娘!阿爹啊!”   晏齐和邱之纬察觉异常,暗中调动灵力,并合力将朱掌柜架开,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那对老夫妻。   晏齐手上法阵高举:“大家小心,只有金丹妖兽,才能化形成人!”   斩妖除魔是修士本职,邱之纬果断按下心中混乱思绪,只在心中飞快地回顾着抱朴所学的妖兽名录,手握上剑柄,蓄满剑气,拔剑而出,对众人道:“金丹妖兽身绕黑色魔气,但这里一点浊气也没有。能隐藏魔气并化为人形的,只有元婴以上的妖兽!”   朱掌柜见状当即跪倒在地,一边涕泪巨下,抖着手,求着仙长不要杀老夫老母,一边哆哆嗦嗦喊着阿爹阿娘,却在对上老夫妻面无表情的神色时,心头彻底一凉,倒地晕了过去。   晏齐心头一酸,将昏过去的朱掌柜放入护身法器里。   而虞琅皱了皱眉,她看向那对老人袖口烧焦似的颜色,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仿佛被火烧卷的颜色,与她搭建的幻境破碎时一模一样!   虞琅立刻看向陆星舟试探道:“小师兄,这是幻境吗?因为是幻境,才没有魔气?”   霎时,那两位慈祥老人似是定点的木偶,被人拨动了某个机关似的,齐刷刷转过头看。   他们失去神采的眼睛,由黑变灰,直勾勾看向虞琅。   “虞琅小心!”   “虞师姐快躲!”   邱之纬和晏齐的声音一并响起,但众人预料中的金丹妖兽一击却没有来,只有陆星舟垂眸赞许地看了一眼虞琅,又抬眸望向远处的一点,淡淡道:“是幻境,也是妖兽。”   陆星舟点到为止,像是给虞琅、邱之纬和晏齐的一道考题。   三人愣了愣,虞琅先脱口而出道:“能制造幻境的妖兽……是妖貘?”   不需陆星舟回答,那两位老人如同被点燃的纸人,从袖口起,一点点散发出烧焦似的卷边,不过几息后,再从腹中开始塌陷,两个人像两张被烧卷的手绢般萎缩成团。   幻境破灭了!   紧接着,兽吟声彻响小小的屋内!   在幻境后,露出马身象鼻、牛尾虎腿的妖貘。   它黄绿色的眼睛看向众人,即刻扭头撞碎窗户向外奔逃!   一切发生太快,邱之纬和晏齐还没来得及出招,只得拿出飞剑和飞行器向外追去。   虞琅和陆星舟紧随其后,四人追着妖貘那一截尾巴,在入夜的街道穿梭。   妖貘专门选狭窄巷道穿行,灯火稀落,曲曲折折,似乎是向着某个明确的目的地狂奔,又迂回来去,十分狡猾。   邱之纬和晏齐一马当先,飞驰的剑气将沿路石墙都削除了青屑,虽全力而行,又因妖貘速度奇快而被它拉开了距离。   终于,在一个岔路口,妖貘灵巧一跃,消失了踪迹。   两人不甘和犹豫间,就听陆星舟道:“分头追,你们向东北,我和小师妹向西北。”   事态紧急,分秒必争,两小队人分头追出去。   虞琅和陆星舟一路向西北,本就稀疏的灯光愈发黯淡,炊烟和人声都渐渐消失,夜晚湿厚的雾气逐渐浮现凄凉的鬼意。   就在虞琅觉得追错方向时,在一座墙皮剥落的矮墙边,闪过妖貘的尾巴尖。   身为伏星修士,见到妖貘没有不追的道理,虞琅和陆星舟御剑向前,待越过矮墙,却见那妖貘不再奔逃,只是眨着眼睛,静静地看向他们。   虞琅猛地停住飞剑,下意识看向周围——   坍塌的墙壁,将断未断的梁柱,七零八落的屋檐,渍入土地的黑血。   是晏齐曾展现过的,青榆府冯家的画面。   而就在这里,有奇异的力量涌入少女经脉,她此时并没有发现,识海中八卦图开始旋转,黑色的灵根如被拂去尘土的美玉,隐隐现出光彩。   本就圆满之境,离突破,只差毫厘。   那厢,虞琅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冯府旧址,才下意识后退一步,肩膀上先搭上一只微凉的手。   那手如同枷锁,带着莫名的寒意,克制的碰触却令她打了个冷战。   偏偏那手的主人,语气依然温和朗雅,问道:“师妹,你不想抓妖貘吗?”   他状似恍然的声音甚至带上了笑意,道:“所以,你特意御剑飞得这么慢,不会是想放过这妖兽吧?”   虞琅握紧翡景剑。   她的确没想追杀妖貘。   妖貘幻化出朱掌柜父母仍在的幻境,给了朱掌柜一场大梦,不过是弥补朱掌柜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她烧死耳中虱,是因为耳中虱谋财害命。   但这妖貘,仅凭今日所见,真的该死吗?   但虞琅拿不准陆星舟的想法,更不知道她和陆星舟来到冯府旧址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所以她调动灵力,同时引出郑雅达的通讯符,这才回过头,看向面目俊丽的、微笑着的青年,迂回试探道:“小师兄放慢速度、支开晏师弟和邱师兄,就是为了监督我吗?”   可她还没等到陆星舟的回答,身后先传来一声兽鸣。   妖貘自口中吐出一团浓雾,瞬息间,雾气铺展而去,变成一层薄而坚韧的幻境。   不过眨眼功夫,眼前荒颓的冯府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阴冷地牢。   四下阴沉,只有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猩红竖瞳,脚下一片湿黏,分不清是稠血或是污泥。   只有天顶窄小的窗口落下一束月光,穿过浑浊的空气,映出一束束光柱,和浓黑的魔气漩涡。   耳边压着黑暗中饥饿的兽吟低嘶,还有铁链碰撞的刺耳声响。   是,此处有数不尽的生锈铁链,从房顶、从墙壁、从地底钻出,汇聚到一个小男孩的脖子和四肢。   小男孩是那么孱弱,与这些粗重的铁链比就像是一颗没能发芽的种子。   而天顶的窗户,恰好能照到小男孩的上本身,露出他怀中恹恹的半截身子的小兽,和他苍白瘦削的脸。   小男孩有一双狭长的眼睛,还有与此处腥臭暗黑对比鲜明的天生带笑的唇。   而在他的左侧脖子,铺展着火红的、藤蔓般张牙舞爪的魔纹。   是魔族。   几乎同时——   虞琅手中捏紧郑雅达和虞虹岚的通讯符。   翡景剑在虞琅手中战意蓄满。   万仞剑拼命阻拦魔气外溢的主人。   因为他们都认出来了。   那个魔族男孩,就是陆星舟。 第28章 陆星舟掉马-下   漆黑的地牢幻境中, 月光透过一扇小小的、肮脏的天窗,投下朦胧斑驳的惨白光线。   高挑单薄的少女站在光晕边缘,魔气翻涌的青年彻底隐没在阴影中。   陆星舟并不急着开口说些什么。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少女的脊背。   他能看到她单薄突出的蝴蝶骨, 僵硬平直的肩膀, 再往上,就是脆弱纤细的脖颈。   像一棵刚刚破土而出的小竹子, 只要轻轻一握,就能摧折。   而万仞剑感受着陆星舟魔气外涌, 焦急之中, 只觉一路以来的种种由点连成了线。   剑灵猝然一滞, 接着爆发不可思议的狂吼:“主人你他妈的你是故意的?!”   剑灵思路畅通, 一个劲碎碎念着:“从抱朴学堂的幻境开始,你就做了万全准备, 带虞小友来了青榆府。然后在大通宝楼碰到妖貘了,你又磨磨唧唧跟在虞小友后面,就是为了单独引来冯府?”   万仞剑灵越说越觉得剑心发寒, 却不得不深想下去:“不对……引你们来的是妖貘……我他妈的!陆星舟你控制了妖貘?青榆府的事是不是你布的局?”   陆星舟没有反驳,但不代表万仞剑说得全中。   的确, 从他接到抱朴学堂这项任务时, 已经探查过青榆府的情况, 早就知道有耳中虱和妖貘作祟。   从那时起, 他便有了计划。   陆星舟曾想过, 虞琅不怕魔族, 又能化解他身体里魔气和灵力对冲的剧痛,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虞琅是魔族酆都一族。然,他就是酆都一族唯一的幸存者, 这点自然排除。   第二,虞琅的体质被人改造过。   放眼四海,最喜欢做这种缺德事的,便是青榆府冯家。   而虞琅亲生父母不详,或许,正是出自冯家。   妖貘特性,可以吞食对人有特殊意义的记忆或梦魇,并以此为依据,塑造出幻境。   所以,陆星舟将虞琅引到冯府,想利用妖貘引出她的秘密。   却没想到,妖貘居然没能感受到虞琅的回忆或梦魇,反而幻化出了他身处地牢的景象。   倒是直接将他魔族的身份,明晃晃地摊在虞琅面前。   陆星舟忽得有些好奇。   虞琅是要继续装傻,或是逃跑。   而万仞剑更加气急,剑灵已经进入了口不择言的无能狂怒:“本剑还以为你脑子被我开了光,千年的铁树开了花!说你不动心本剑第一个不服,但你个二五仔现在又想干什么?!”   翡景剑也听到了万仞剑的话,当下气得锁定陆星舟,剑气四溢,直指陆星舟。   黯淡的月光下,冯家废墟残存的黑色魔气、翡景剑的清光虹影,和幻境中的混沌扬尘,一起扭曲成古怪诡异的光影。   自然没有人会发现,在半真半假的幻境中,一缕黑气如烟,进入白衣少女的经脉,催动着她识海中的五行八卦图。   虞琅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八卦图中那条黑色灵根的变化。   她正在心思电转,全力思考眼下的局势,并怀疑陆星舟想用沉默摧毁她的心理防线。   那她当然不能中计了!   所以她选择用沉默打败沉默。   而在她身后几步,陆星舟闲散似站在天玑峰的洞府中,又或者是仙宗洞府和阴暗地牢对他来说并无区别。   他懒懒地看了看曾经被铁链捆住的自己——   小男孩像是一块支离破碎的破布被挂在层层锁链里,怀里藏着奄奄垂绝的小兽,固执到不可理喻地直直看向天顶的惨淡的月光。   陆星舟的视线飘过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忽然想起当年在地牢的心情。   他渴望光明垂怜,又痛恨光明不肯降临。   时间因陆星舟的沉默而无限被拉长,空气变成了一根根紧绷的线,一点点变得危险和稀薄。   终于,陆星舟垂眸看向虞琅。   他看到少女拢在袖中的手抓紧通讯符和讯珠。   伏星仙宗,正道魁首,其门下弟子对魔族厌入骨髓,见到魔族,自然唾弃和攻击。   虞琅也不该例外。   所以,她想找谁来杀他?   虞虹岚还是郑雅达?   或者邱之纬?   不自量力。   于是,陆星舟不急不慢道:“小师妹,还不求救吗?”   话音落,少女身形一僵,紧接着,她细弱的手指飞速捻动,将通讯符等放回袖中。   竟是放弃传讯了。   陆星舟奇道:“难道说,小师妹并不害怕?”   他不再抑制魔息,浓黑的魔气化为无数黑色漩涡萦绕在他月白的衣袍边,他慢慢走近虞琅,面无表情道:“毕竟,你早就发现我是魔族了。”   陆星舟靠得越近,翡景剑便愈发警惕愤怒。   剑光几乎要扭曲幻境,也阴差阳错地方便那一缕缕黑气更快地进入虞琅经脉。   虞琅安抚般地握紧嗡鸣的翡景剑,下定决心,转过头去。   陆星舟离她只有一臂距离,她一下就看到他笑意全无的清冷眼睛,还有左侧脖颈爬满的猩红魔纹。   少女下意识因这样的靠近而尴尬,却忍住没有退缩,不避不让地看过来。   她澄澈的杏眼中没有畏惧,道:“是,我知道你是魔族。”   她平静地出奇,反倒令陆星舟有些意外。   虞琅干脆地认了,又缓缓说:“但魔族又如何?邱师兄、方真人和袁真人是修真者,可修真者要挖我的眼睛和肝肾,抢我的剑。”   她就这么坦荡笃定地看向陆星舟:“如果小师兄想杀我,早有无数个机会下手。可是你从未伤害过我,反而帮我主持公道,送我星罗玄玉,给我出气。”   虞琅起初是有些害怕陆星舟的,但当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真正去想穿书以来的事情时,她才意识到陆星舟比起敌人,更像伙伴。   这样一来,他所有高深莫测的试探,都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由是,虞琅一本正经地总结道:“你待我比修真者待我好,所以我不怕你。”   少女的话太过直白,可偏她一脸肃容,语气中满是理直气壮,连半分暧昧也无。   陆星舟默了半响,然后他那本就带笑的唇角牵起更大的弧度,冷冷道:“你可知,单凭你这番话,便足够被逐出伏星仙宗。”   而万仞剑声音更冷:“放你的屁逐出仙宗!你很酷吗?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耳朵红了。”   虞琅没有回他,只摆明态度道:“我只想好好修炼,不想惹麻烦。所以你的身份我从前不会说,以后也不会说。现在小师兄能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引到这里吗?”   陆星舟突然略带讥讽地笑了笑。   他压下奇怪的松懈的心绪,冷静地判断着虞琅此刻的温柔从容,不过是基于未谙世事的单纯,又或者是对他虚与委蛇。   聪明人该糊涂时就要糊涂,但陆星舟今夜偏偏打定主意要让虞琅害怕和退缩。   似乎这样才足够说明,虞琅和其他人族并没有区别。   所以就在虞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陆星舟突然道:“你还记得晏师弟的话吗?我就是冯家道种。”   万仞剑差点气得断气:“您有事吗请问?晏齐刚对虞小友说过,是冯家道种灭了冯府满门,把冯府搞得血流成河!”   万仞剑苦口婆心:“您老就这么干巴巴地问?这他妈不是默认吗?!还有您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语气吗我名剑困惑?快解释一句吧求求了!”   万仞剑分外疲惫:“你要是把虞小友吓跑了,你会后悔的。”   虞琅也没想到陆星舟会提这个,先是讷讷地点点头,想了想觉得陆星舟总不会无聊到带她重温凶案现场,想来其中必定有些秘辛。   而后她回头,细细看了看地牢正中一身血污的男童,心中有些酸涩,转头对陆星舟道:“冯家人折磨你?”   陆星舟挑眉不语。   他一方面没想到少女还有胆量与他问话,另一方面又有了别的猜测。   他能感受到少女的怜悯。   她可怜他,就像可怜一条丧家犬。   他猜,虞琅大概会伤情地安慰他一二句,若是心足够软,甚至还能说出“冯家人死不足惜”这样的话。   她也许会为他开脱,却不会怀疑杀死冯家人的就是他。   魔族本就嗜杀,更何况是一个受尽折磨的魔族。   果然,虞琅摸了摸绑住男孩的铁链。   妖貘的逼真幻境中,只是碰到锈迹斑斑的链条,就能想象到被着粗铁日复一日扎入肌肤的痛苦。   她蹙眉道:“我虽不知道因果,但冯家人这样狠心地对待孩子,的确不是善人,也是死有余辜了。”   陆星舟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倒称不上失望,只是有些无趣地垂下眼,准备一剑劈碎妖貘的幻境,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万仞剑的剑意如有实质,还未出鞘,已经将妖貘幻境破开一道指缝宽的口子。   更多的黑气涌入,争先恐后地进入虞琅的经脉。   她并未觉察,自己丹田蕴足,识海闪烁,黑色灵根隐有璞玉微光。   破境金丹在即!   而陆星舟甫要抬手,却在抬眸时突得与虞琅对视——   少女站在地牢幻境里,她眸中没有泛滥的悲悯,却让人觉得平和而温柔。   “可冯家人真的是你杀的吗?我不信晏齐的故事,我信你。”虞琅淡淡说。   陆星舟怔然。   她的周围有低哑的兽鸣和浑浊的兽目,腥臭的脓血紧贴着她月白的裙摆,她站在天顶上透出的月光边缘,干净朦胧得不像是属于这里。   却又的确在他身边。   他渴望的光明,他痛恨的光明。   都在他身边。   可不等他说些什么,穹顶月光乍隐,浓云浮现,低闷的雷声阵阵,狂风挈带摧枯拉朽的力量扑向冯府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   与此同时,虞琅只觉识海光芒万丈,五行八卦图中黑色灵根迸射奇异的光芒,丹田之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光团,正从无到有而成——   是破境筑基大圆满,向着金丹去了!   虞琅还来不及欢喜,也没能想自己怎么会突然破境,便觉暴雨狂风骤至。   她旋即心中一紧。   破境本该带来异相,在伏星仙宗灵蕴丰厚,自然是祥瑞之相,但在灵力稀薄的凡城,修士破境便会勾动气象异动。   如此,便不是瑞兆,而是劫了。   风卷浓云,呼啸间,冯府的断壁残垣应声倾塌,修真世家特制的厚瓦粗梁突破了幻境的限制,似无情的重锤向着虞琅砸去,是自然之道对这位新晋元婴修士的考验。   虞琅尚未扔出黄符、引出防御法阵,眼前先是闪过白色衣袍。   她只看到白衣青年紧绷的脸色,和他脖侧火焰般流动的魔纹,接着就被人护在了怀里。   ——“轰隆隆!”   风过,雨落,雷电隐,一地灰败残骸,彻底埋住两人。 第29章 这个师妹就不按常理出牌……   金丹之劫既然已成, 自然是冲着为难修士去的。   譬如奔雷滚滚,不做他选,偏偏锤在虞琅身上;暴雨如柱, 尽数倾注在虞琅立足之处;就连刺破幻境的笨重梁柱, 也纷纷砸向虞琅,似巨人的拳头挥向一粒蚂蚁。   纵使虞琅结丹, 也无法与这样的力量抗衡。   如果不是陆星舟全力施为,用剑气挡住了她, 恐怕她早已元气大伤。   然, 就算陆星舟修为再高, 也劈不开这样的劫力。   所以最终, 两人被困在残破石梁和碧瓦围出的小小空间里。   冯府曾是修真世家,一砖一瓦皆有术法, 跌落时仿若一把把锋利长刀劈下来,陆星舟只来得及扔出一个小小的护身诀,将他和虞琅拢在里面。   头顶混着陈血的灰土簌簌落下, 从眼前半臂长宽的空缺处能看到外面密集的雨帘。   虞琅随手抹去额间的水渍,焦急地看向陆星舟, 一时间不知该先说感谢, 还是先关注他的伤势。   青年魔族脖侧的魔纹变成了燃烧的熔岩, 不受控地散发出忽红忽黄的光芒。   他面色苍白地过分, 一双飞眉痛苦地皱起, 一只手还维持着虚环她的姿势, 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挡住几声重重的咳嗽。   虞琅的丹丸早在望日都给了陆星舟,此时不知能做些什么,突得眼睛一亮, 先对着陆星舟施了一个易容的法诀,再引出剑诀欲劈开这些断墙。   她刚握上翡景剑,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按下。   陆星舟按在她袖口的绣纹,声音因剧痛而紧绷着,道:“外面金丹劫未散,你现在出去就是引雷。”   虞琅看了看雨云中穿梭的蓝紫色闪电,明白贸然出去反而更会波及陆星舟,只能不甘地放下翡景剑,有些涩然地扭头对陆星舟道:“眼下只能等了,小师兄,你还熬得住吗?”   陆星舟的情况远比看起来更加严重。   硬捍金丹劫,令他体内的魔气和灵力纠缠翻涌,两股力量在经脉中的每一寸对抗,如同一条长满刚刺的鞭子,随着呼吸心跳在体内窜动。   但就像是那天被虞琅救下时,以及望日“病发”时一样,这种痛苦因虞琅的靠近而慢慢被抚平,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于是,陆星舟又是一串咳嗽,状似不经意地抬眸。   他对上雨帘之外面色焦急、带着黑色兜帽的红瞳怪人,神色一厉,摇了摇头,见那人迟疑片刻终是转身离开了,才哑声道:“还好,你这样呆着便好。”   虞琅犹豫几息,还是尊重陆星舟的建议,她点点头,抬手覆上陆星舟的背,一下下慢慢地、温柔地轻拍着他,道:“小师兄,谢谢你。”   万仞剑察觉了陆星舟并无性命之忧,此时已经放宽了心等雨停金丹劫过,顺便颇为动容道:“主人,虞小友救过你,你又救了她。”   剑灵斩钉截铁:“你懂吧?你们不在一起就很难收场。”   可惜翡景剑不承认这门亲事。   然后飞快地给出了包括不相爱只相杀等十个收场方式。   若说陆星舟本还因这逼仄的空间、湿漉漉的雨水和过分靠近的少女而心生旖旎,现在被迫听了万仞剑单方面哄翡景剑的辣耳言论,心思顿时消散一半。   虞琅不知这些,只是看着陆星舟一副饱受折磨的模样,想用师妹的方式帮他分担。   于是虞琅善解人意地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并且帅气又义薄云天道:“小师兄,你要是难受,师妹的肩膀给你靠。”   陆星舟:“…?”   你这个师妹就不按常理出牌。   很好,另外一般暧昧心思也没了。   他疲惫地用手撑着脸,沉默地看向雨雾。   虞琅也不再说话,只是用和缓的节奏,轻柔地拍着陆星舟的背。   虞琅不会问陆星舟为什么救她,陆星舟也不会解释,他们莫名就有这样的默契。   而虞琅陷入了另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会突然破境?   在陆星舟看来,她在抱朴学堂的幻境中就有破境之相,刚才不过是灵力积累恰好够了,顺水推舟就破境金丹了。   但虞琅不这样想。   因为她终于看到,识海之中的黑色灵根从纸一般的黯淡色泽,变成了黑曜石似的荧光融融。   所以是什么冲击了这条灵根?   虞琅正想着,忽得觉得裙摆处有暖暖的东西拱动。   她下意识觉得那个存在没有恶意,垂眸看去,先见到了拳头大小的小兽脸。   狮面象鼻,竟是缩小了的妖貘。   小妖貘被金丹劫劈回了幼兽形态,身上的魔气无处附着,化为一团黑气绕在小妖貘身边。   小妖貘抬起鼻子,去勾蹭虞琅的手心,那一团黑气便凝成一股线,钻入她的手掌。   黑气流入经脉,汇入丹田,最终变为识海之中黑色亮光的闪烁光点。   虞琅虽早有预感,但眼下还是难免错愕——   她识海里的黑色灵根,居然是魔气所用?   好家伙,她当场就是好家伙。   原主到底是什么隐藏SSR,连魔气都能用来修炼吗?   而陆星舟也看了过来,才伸手凑近,小妖貘立刻就甩开鼻子扑到他手里。   小妖貘曾被陆星舟控制,吸收了他的魔气,所以才能吐出与他记忆有关的幻境,因此也跟陆星舟更加亲近。   陆星舟任由小妖貘扑到自己怀里窝着,又看向悻悻收起手指的少女,眼中闪过促狭,道:“这妖貘托了师妹的福,洗练了魔气,不如送去灵宝山,由俞峰主照看。”   他说得模棱两可,即像是指金丹劫劈去了妖貘的魔气,又像是暗示虞琅净化了妖貘。   每个人都有不愿暴露的秘密,他只是选择尊重和相信虞琅。   虞琅同样。   她不会说透这些,就像是陆星舟不愿意说,她就不会主动问他是怎么成为了冯家“道种”,也不会去追问冯府灭门的真相。   她只是想了想灵宝山均为妖修,对小妖貘确实是个好去处,便认真地点点头。   又一阵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令人觉得安定和舒服。   断落的废墟外,雨还在下,雷电已停,陆星舟经脉中流动的痛苦随着虞琅一下下的轻拍而平复,颈侧的魔纹渐渐缩回交叠的领口之下。   现在,只要他提剑,便可离开此处。   可他怀里是暖融融的小兽,近在咫尺的是温软的女郎。   陆星舟将护身诀撑得大些,让少女能坐得更舒服安全。   他出神地望向被洗刷过的凡城,觉得这场雨再久一些也不错。   然后背后一线璀璨剑光闪过,周围断裂的屋瓦在虹光之下翻飞而出,阴暗狭窄的空间豁然开朗,两人彻底暴露在绵绵细雨中。   陆星舟:“?”   方才虞琅发现自己能吸收魔气,便发愤图强地吸干了冯府旧址全部魔气。   她旋即小试牛刀,竟然直接劈开了这些砖瓦,眼下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而随着光明剑意遍洒,如大浪淘沙,将尘埃废瓦挥去,留下修真世家暗藏的灵材秘宝。   她再看到意外收获的灵材更是喜出望外。   所以她骄傲地对还抱着小妖貘坐在废墟上的陆星舟道:“小师兄,你放心,咱们安全啦!”   陆星舟:“……”   我谢谢你。   ****   那一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虞琅在确认陆星舟恢复后,兴高采烈地清点着价值不菲的灵材秘宝,接着边撸大白,边说着明天要在花灯节采买什么。   陆星舟灌了虞琅三碗姜汤后,坐在她旁边擦剑,时不时应一两声。   晏齐收到了虞琅和陆星舟的传讯,得知了情况,匆忙地穿梭在青榆府的夜色中收尾。   而邱之纬就不同了。   他先是看到了虞琅破境金丹时的气象异动,不知道怎么她才离开玉清峰几天,就从筑基中期突破了金丹初期,还远远甩出他和方清菡一截。   于是心情复杂地摔了一跤。   他刚沾了一身泥水,又听说虞琅跟着陆小师兄解决了妖貘之患,当下更是无心引决清理。   这番历练,从烧死耳中虱到降服妖貘,都有虞琅一分功劳,而他呢?曾经大放厥词说能保护虞琅的他呢?   行走这一趟,不过是寂寞。   邱之纬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失落和复杂,说服自己为能跟这样优秀的女修两情相悦而骄傲,便找回落脚点,准备恭喜虞琅。   然后看到了虞琅和陆星舟,一同穿着一尘不染地白衣,在暖黄的灯光下逗兽拭剑的场景。   他最终挂着沾满泥点的蓝袍,失魂落魄地回屋了。   邱之纬到底是靠自己一步步修炼到如今境界,一落座也就很快静下心来。   与其嫉妒不安,不如勤勉修炼!   可他堪堪入定,袖中通讯珠先亮了起来。   “邱师兄,出去试炼有趣吗?”   方清菡娇柔的声音带着俏皮,只听一句,便能想象出她天真无邪黏着他的可人模样。   邱之纬心底软了软,低声讲了讲风土人情,引得方清菡向往地惊呼,接着听她黯然道:“我也好想去呀,我也想像虞师姐那样陪着邱师兄试炼呀,可我身体不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不过虞师姐不肯让我也是人之常情的……不说这些啦,师兄没能带我去,可一定要给我带些礼物回来!”   这些平常听起来可爱娇嗔的卖痴话,此时却令邱之纬心生烦躁。   他突然想起虞琅。   她绝不会自怨自艾,她定会提剑而立,寸步不让,决绝相争。   见过那样动人心魄的明丽,却是有些懒得配合方清菡忸怩的小女儿心思了。   邱之纬随口应了几声,心烦意乱地挂了玉简。   他定了心神,又要入定,仿若只有更加勤奋才配得上虞琅这样的女修。   然后袖中讯珠又亮了。   对面传来方康平浑厚快意的声音:“之纬啊,我观青榆府方位有异相,可是你破境了?这一趟必能收获不少灵宝吧!”   袁瑜也笑嗔着传音:“之纬,师娘给你做主,这灵宝咱们半分也不给你师父,全部拿去给你和小师妹换剑养剑!”   “不是弟子……”邱之纬恭敬地举着讯珠,垂着头,几缕额发遮住眼睛,“是虞师妹。”   对面一片静默,几可闻落针。   邱之纬深呼一口气,又说:“且,青榆府事件解决,虞师妹功不可没。而我……一无所获。”   不知过去多久,对面才泄出方康平一声冷嗤:“之纬,你到底太天真。虞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她不过是被陆师侄提携才有了功劳。至于破境之事,必有蹊跷!浑浊五灵根怎么可能?待她回来,为师自当揭穿!”   袁瑜却长长叹了口气,忧伤道:“这些机缘,本该是清菡的……”   邱之纬很想说虞琅是靠她自己,她有这样的志气和本事。而小师妹只适合娇养,换做小师妹来青榆府,未必会有这些收获。   可师父师母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们兀自臆测一番,便掐断了讯珠。   拿着破碎的讯珠,邱之纬第一次感到迷茫。   他从未觉得方康平和袁瑜是错的,但现在,他又无法说他们是对的。   邱之纬想不通,便不想理,用力地闭上眼睛想要修炼。   却发现杂念难除,他已经无法入定了。   同一时间,伏星仙宗也情形各异。   玉清峰上,峰主方康平、袁瑜和方清菡一家三口,面上其乐融融地翻看剑谱孤本,心中却都忖度着虞琅的举动。   天玑峰上,峰主郑雅达胖手拉着掌门严凌霄砸核桃、熬乳酪,嘴里喜滋滋地念叨着:“阿琅和星舟马上就回峰咯!”   灵宝山中,峰主俞修陵睁开黄瞳,猛揉着趴在紫袍上的小灵虎,快乐呼道:“混元灵兽!我的乖宝终于要归家了!”   膝盖上小灵虎猛虎咆哮:“混元灵兽大人救救孩子吧!我要被峰主撸秃了!” 第30章 “哇哦,师门禁断情缘吗?好……   转日便是虞琅和陆星舟留在青榆府的最后一天。   也是花灯会的日子。   若说仙宗最大的盛事是弟子比试或秘境试炼, 那么凡城最热闹的盛典就是节日。   昨夜虞琅的金丹劫引来区域的雷雨,潮湿的空气中悬浮着无数细腻的小水滴,当阳光涌出, 天边就现出两轮巨大的彩虹, 如仙桥从城东跨到城西,笼罩着散去耳中虱阴霾的青榆府。   百姓们喊着“天公作美哩”, 更是打起百倍精神妆点街道,一步一灯, 三步换景, 好不热闹。   客流如长河, 比肩接踵漫步在青榆府。   虞琅等人来到大通宝楼清除耳中虱和妖貘的魔气残余时, 正看见围在客人中团团转的朱掌柜。   他精光闪烁的眼下挂着厚厚的眼袋,本就疏淡的眉毛似乎耷拉得更低, 嘴角的笑意像是突破了层层阻力,才勉强撑起一个弧度。   晏齐昨夜已经将事情与朱掌柜分说清楚。   幻境散去时,朱掌柜看着老夫老母旧屋中蒙尘的牌位和香案, 知道从前所见都是心中不甘不舍的梦幻泡影,其中惘然苦痛无法言表。   可一夜恸哭后, 日子还要继续。   朱掌柜到底明事理, 对伏星仙宗一行人并无怨怼, 只是感恩致谢, 送了不少翡翠珠宝, 最后将一个漆黑木盒子送给了虞琅一行。   据朱掌柜说, 那盒子是他救过的一位修真者送给他的, 可惜他一介凡人并不能打开,如今正好送给各位仙长。   虞琅送了朱掌柜几株能安神愉心的灵株,这才跟着陆星舟等人离开。   她打开那盒子, 发现这乾坤盒中装着的,正好是原书中提到的两万上等灵石。   晏齐少年心气,高兴地多吃了好几张大饼。   反观邱之纬,则悻悻地抱剑靠在一边。   他的全部贡献就是陪朱掌柜聊天,四舍五入就是无,当然没脸要分这些灵石。   自大通宝楼出来,晏齐因明日就回伏星仙宗,忙着与青榆府的好友告别,邱之纬说要回去打坐修炼,陆星舟也借故离开,最后只有虞琅自己在街上闲逛。   虽然在原书中,落到方清菡和邱之纬手上的两万灵石,现在全都归到了天玑峰,虞琅一门摆脱了绝对贫困。   再者,虞琅还在青榆府捡了慢慢一乾坤袋的灵宝。   但想着朱掌柜的强颜欢笑,和他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虞琅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所以她大胆地掏出积蓄——   斥巨资买了五把舒服的躺椅,十盒特色糕饼,二十斤各类茶叶给郑雅达;   又眼都不眨一下地买了各种孤品话本和青榆府特产皮鞭护理膏给虞虹岚;   然后兴致勃勃地抱着美大白去街尾铁匠铺定制了十几个无声铃铛,再气喘吁吁地抱着胖大白去街头绣房绣了十几个桃花、含羞草、小蝴蝶等项圈。   最后,虞琅为难地想该送给陆星舟什么。   小师兄不缺灵石,又见多识广,虞琅实在想象不出他会缺何物。   所以,她最终买了五十斤肉厚核小的红枣。   因为小师兄经常犯病吐血。   红枣补血。   忙完这些,日头已落,下弦月给云层勾画出淡金色的描边。   人间比天上更加热闹。   河里摆满了许愿的橘子灯和小灯船,错落的高楼尖顶缀满五彩灯石,青瓦上用灯线描出锦鲤灯、莲花灯、锦面走马灯的形状,街道两边摆满了卖花灯和猜灯谜的摊位。   间错几个点心铺、茶寮给来来往往的游客提供落脚处,那茶碗做灯笼状,糕饼也用蜂蜜调的黑芝麻酱写着吉祥话。   来往的孩童嬉嬉闹闹,摔倒了也不知疼,笑嘻嘻地追着伙伴又跑了;   老翁掐了一朵鲜花,别在拄着拐杖的老妪的白发上;   郎君拿着风雅的折扇,或刚淬的佩剑,女郎则穿着最漂亮的新衣,共襄盛事。   可纵使来往人再多,也有不少人看着那一身月白衣裙的高挑女郎。   ——“好俊的小娘子,不知是哪家的女郎?”   ——“总归是大户人家,等闲小户可是养不出这样胖这样水亮的猫哩!”   众人眼风所至,虞琅抱着大白,让大白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   她侧脸蹭蹭大白毛毛茸茸、肉绵绵的脸颊,又心满意足地叼着冰糖草莓,一人一猫饶有兴致地闲逛着。   虞琅走过喧闹的酒楼,看了看沸腾的灯谜赛,路过一间不起眼、闭门不开的小铺子,又往河边去。   她没有发现,在那其貌不扬的铺子后,浓黑的魔气翻涌几欲冲向街道。   陆星舟的视线透过门板,望着街道上抱猫少女飞扬的白袍,良久才看向身侧跪地的魔族。   那人黑色的兜帽落在肩上,一双与年轻不容不符的嶙峋的、枯柴似的手抱拳过头,瑟瑟发抖。   单相笛抬起的红瞳中满是尊敬和畏惧,苦劝道:“尊上,五万大山同胞群龙无首,严凌霄放松了警惕,现在正是您回到魔域统帅群雄的好时机啊!”   陆星舟又侧头。   他现在只能看得到少女的背影。   大白用肉垫扑缠少女的头发,少女就不厌其烦地伸手去抓大白的肥手,然后一人一猫就在街边打起了咏春。   他低笑一声,看向跪地的魔族,淡淡道:“还不是时候。”   单相笛转动红瞳,看向门外,皱了皱眉毛,犯颜直谏道:“尊上,那女修不同寻常,必定有异,说不定是严凌霄和郑雅达派来监视您的!”   他声音因激动和仇恨而变得颤抖和尖锐:“您忘了我族如何血流成河的吗?修仙的混蛋连孕妇都不放过啊!您忘了冯家的混账东西是怎么让您经脉寸断的,严凌霄那个伪君子又是如何利用您镇压那废物仙宗的魔气吗?您忘了,我可忘不了!大业未成,您不能有弱点!”   单相笛停了停,终于咬牙道:“该杀则杀啊尊上!若您不舍得,属下可以替您解决。”   万仞剑气到阴阳怪气:“杀杀杀杀傻O吗?!单相笛个老糊涂!魔族的事情跟虞小友有半文钱关系吗?主人,他在教你做事?”   而陆星舟点了点万仞剑鞘,眼瞳闪过猩红,凉声道:“我说了,时机未到。”   单相笛还要再说什么,竟突得被一股蛮横魔气压住后脖!   他双手扣地,好不容易才颤抖着支住身体,正咬牙苦撑,就听他那年轻的尊上说:“谁敢动她,先好好想想打不打得过我。”   语毕,那白衣魔修已经推门而去,徒留单相笛讷然片刻,才苦笑着摇摇头,化为热闹街道中的阴影,引决向那遥远的五万大山而去。   而此时,陆星舟正按着万仞剑,闲散地跨坐在城中最高的屋檐之上。   陆星舟看向繁华的城镇,眼中闪过鲜血和悲号,终究平复为虚伪的笑意,娴熟地停在他的眼中。   他忽得觉得,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   月光明亮,也照的进五万大山深处,他经脉中没有那狠厉的剧痛,也有闲心看看凡城。   修士目力极佳,陆星舟看着高树垂满灯绳,如璀璨流星刮落花树,几个女郎红着脸,你推我搡地将写着心上人名字的红绸绑在树上。   而抱着白猫的白衣少女站在外围,凑着头看热闹。   她也要写吗?   陆星舟突然有些好奇。   虞琅自己倒还没决定。   因为据店家说,这是青榆府风俗,不仅求姻缘,可以随便许愿。   可她要许什么愿呢?   还不等她想出个结果,有人先替她决定了。   在虞琅身侧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道:“虞师妹,咱们也许个愿吧。”   邱之纬带着邪魅笑容站在她身后,一手抱着一盏兔子花灯,一手将空白的布条向前送了送。   经过这几天,邱之纬已经足够确认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确属意虞琅。   这样该死的光芒万丈的女郎,的确很难让人不动心。   同时,邱之纬又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从前那个在玉清峰雾霭里青涩地笑着等他的虞琅,正在改变,让他不能也不敢再犹豫和等待。   他终于肯将心思从剑道上分一点给虞琅了。   也许虞琅和师父师母还有小师妹有些龃龉,但他会想办法帮虞琅弥补她犯下的错。   只要虞琅为他稍加忍耐,两人还是可以走下去的。   不过,等二人携手回到玉清峰,同门定会说他昏了头。   但这又如何呢?他情愿昏头。   这厢,邱之纬深情款款的眼神令虞琅鸡皮疙瘩起到自己密集恐惧,脚下大兴土木扣出一幅清明上河图后,先跳出去五步,才看向邱之纬,错愕道:“?哪有咱们?谁和你是咱们?”   随即,大白慢悠悠地扭过头,绿瞳竖起,猛虎怒吼:“喵呜——哈!”   邱之纬先被哈到耳鸣,又愣了愣。   他没想到虞琅会是这样的态度,面上先有些挂不住,又见少女脸色一凛,道:“邱师兄,你差点为了小师妹挖了我的眼睛和肝肾,在抱朴学堂的秘境中还欲仗势欺人。你若不是来道歉的,其他也不必说。”   她怎么会?怎么能?她竟然拒绝他的示好?!   邱之纬俊朗的面容变成了静止的图画,唯有眼神中的自信逐渐被难以置信、惭愧和恼意替代。   若不是伏星仙宗规定,同门弟子在外不可械斗,虞琅早就提剑打得邱之纬痛哭流涕求原谅了。   她此刻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败心情,压根懒得理会邱之纬的作态,撸着大白就要走。   邱之纬眸光震动,剑气嗡动。   从来只有他傲视群雄、打脸别人的份,今日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打脸,当下心头翻江倒海,躁怒胜过其余情绪。   他绝无可能让虞琅就这么走了!   邱之纬正迅速伸手,想要扯虞琅的手腕——   “嘶!”   没有碰到少女的柔荑,先被锋利的剑光刺地血肉翻飞。   他咬牙引决给深可见骨的伤口止血,怒目而视,又悻悻然垂眼,道:“陆师兄,这是何意?”   陆星舟不缓不慢地拿回剑鞘,又挂着那刺眼的温雅笑容,道:“邱师弟,你太不小心了。”   感受到剑光,虞琅回头终于看到陆星舟。   少女板起来的脸登时露出笑意,两颗浅浅的梨涡盛满月光,道:“小师兄?你也来看灯了?”   陆星舟摸了摸大白的头,状似不经意地抚平少女背后翘起的一缕发丝,含笑点点头,又看向邱之纬手中的兔子灯,道:“邱师弟兴致也不错。”   邱之纬眯眼看着陆星舟故意伤人,又看陆星舟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抚顺虞琅的头发。   出于男人的直觉,他觉得陆小师兄在宣誓主权。   既如此,他更不愿因拎着可爱的灯笼而折损了男子气概,于是脱口而出道:“这是给小师妹买的。”   旋即觉得不对,不该在虞琅面前提方清菡,又找补道:“我与小师妹情同兄妹,本就该带礼物给她。”   陆星舟浅笑不语,又提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邱之纬手中红绸。   然后随手一抖,那红绸就顺着一股平地而起的风落在了不远处的灯芯里,顷刻化为飞灰。   “本是觉得新奇看看,却是风太大,闪了手。”陆星舟微讶转为歉然,看向邱之纬道,“邱师弟一定不会介意吧。”   邱之纬:“?”   人还能闪了手?   而且这细风吹蜡烛都不够好吗,陆小师兄当他傻还是瞎?   可邱之纬刚要发作,身边先响起了窃窃私语——   “我刚来,纯路人,这三位神仙般的人儿站在这里干什么哩?”   “蓝衫郎君给白衣女郎告白,被白衣女郎拒绝。嘿忒!蓝衫郎君他还想死缠烂打,结果被白衣女郎的情郎教训哩!”   “咦哦,蓝衫郎君不如白衣郎君高,也不如白衣郎君俊俏,就这?还想插足别人的感情呢?”   “忒没风度!还没有自知之明!”   百姓声音不大,控制在耳语的音量,却逃不过修士的耳朵。   邱之纬一直是天之骄子,哪里受到过这样的非议,当下气急而怒,舔着后槽牙撂下狠话:“我是不会放弃的!虞琅,我要亲手给你幸福,别人给我不放心。”   然后在嘘声里闷着头先行遁回伏星仙宗。   虞琅有被油腻到。   但她现在有了别的忧虑。   因为围观群众已经放下瓜,开始欢呼了——   “呼!那人终于走哩!”   “还是白衣女郎和白衣郎君好看,可真好看呀!”   “我来得早,听说这二人还是师兄妹哩,真是般配。”   “哇哦,师门禁断情缘吗?好刺激鸭。”   话题逐渐迷离,后面甚至出现了一些晋江不可说的题材。   虞琅听得到,陆星舟只会听得更清楚。   虞琅看着若有所思的陆星舟。   如果尴尬也分级,那她现在,必定登峰造极。 第31章 “她好暖,我好爱。你好菜……   似是怕虞琅和陆星舟尴尬, 围观的百姓声音并不大。   甚至将声音压得更低些、更低些,几乎像是远处的河浪一般低微。   就让虞琅开口解释,反倒显得古怪。   可陆星舟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灯树, 时不时看看附近的花灯, 压根没有走的意思。   偏偏陆星舟才帮她教训了邱之纬,虞琅也不好抱着大白溜, 只留陆星舟自己在这里。   其实,但凡出身高门的女郎或郎君, 听到这样的窃语, 都会尴尬或羞赧。   就像虞琅这样。   可陆星舟不会。   他们本质不同。   陆星舟在地牢里长大。   那里并不是讲礼义廉耻的地方, 越冷漠狠决越能活得长久。   平日里, 他看着温润体贴,也只是因为别人希望他温润体贴, 他就顺势摆出君子模样,令自己行事更方便。   这样的人能活下来,必定是心中只有目标和利益, 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是以陆星舟耳边充斥的百姓低语,对他而言, 本该像今夜的晚风一般, 无足轻重。   只是不知为何, 他却想驻足再听一听。   即便如此, 当他垂眸看到少女局促的神色, 竟顿了顿。   突然不想任少女被人议论。   陆星舟带上那天衣无缝的温雅笑意, 侧眸对她道:“师妹, 咱们走吧。”   虞琅正在酝酿着开口,闻言立刻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   就在两人身后, 细碎的声音落入热闹的夜晚——   “嘿呀!女郎害羞啦~”   “真好!我也想要这样的情缘。”   虞琅并不想听。   她甚至想跑赢声速。   于是陆星舟看着她像是被夹了尾巴的兔子,领着他惊起一片细碎灯盏,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最后才停到画舫通明的河岸边。   虞琅扛着大白,疲惫地扒拉着围栏喘了会儿粗气。   画舫上的走马灯旋转着,她不自觉回忆起今晚的一幕幕。   当想起邱之纬被万仞剑伤了手,虞琅心里莫名爽快,于是笑眯眯地抬头道:“小师兄,你切邱师兄那一剑可不轻,恐怕要养上几天。”   陆星舟挑眉,慵懒地倚着围栏,侧眸静静看着虞琅。   片刻后,他随口道:“小擦伤罢了。并不如你救我那天手上的伤口深。”   虞琅微滞。   她自己都忘了刚穿书时的那点伤了。   小师兄竟还记得——   那刚刚他是故意给她出气吗?   两人对视着,少女迟疑地眨了眨眼,青年却不肯给她解惑。   黄彤彤的河灯,灿烂多彩的画舫,连带润凉的月色,落在他们的衣袍上,将两人的月白衣衫染成相同的斑驳色彩。   青榆府的芍药花开了,铃兰花也开了,香味填充在夜晚的灯海,黏住了这场夜色。   远处有玉笛悠扬,近处是人声熙攘,心里的咚咚心跳,都成了天边远远的朦胧。   最后还是虞琅先不知为何红了侧颊,别扭地移开视线。   她尴尬地轻咳两声,又吹了一会儿河风,才终于平复说不清的古怪情愫,看向陆星舟,道:“小师兄,谢谢。”   陆星舟看着又羞窘又强装镇定的少女,从胸膛溢出一声笑,轻轻道:“嗯。”   因不忍破坏氛围而忍耐已久的万仞剑,似被压到了极限的弹簧,爆发出极限高音:“啊啊啊啊啊!刚才为什么没有人按头!?”   而虞琅又侧过身子,道:“小师兄,我有礼物给你。”   少女澄澈的眼睛胜过悬在天边的月亮,里面倒映着水色、飞花和他。   这会轮到陆星舟失去从容,红了耳朵,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   万仞剑看着翻找乾坤袋的虞琅,又看了两手空空的陆星舟,点评道:“她好暖,我好爱。你好菜,这会让她受伤害。”   终于,虞琅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乾坤袋,仔细看,还能在不起眼的底部发现少女习惯性绣上去的“虞琅”二字。   她一直有给自己的东西做标记的习惯,陆星舟在玉清峰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陆星舟只轻咳一声接过,手指按在绣着她名字的地方,薄唇因期待而不自觉地抿紧。   万仞剑也抬起剑鞘,匀出一缕剑气暗中观察。   陆星舟终于小心地解开绳结,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才迟迟底下眼睫看向乾坤袋。   然后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大红枣。   陆星舟:“??”   万仞剑:“??”   虞琅踮着脚指着陆星舟手里的乾坤袋,殷勤地解说道:“小师兄,你经常吐血嘛,红枣补血,一天五个枣,活到八百不显老。”   陆星舟:“…?”   她还挺有理有据?   而且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万仞剑夸无可夸,也要强行夸一句:“她的爱很朴素。”   虞琅认认真真:“这些大枣是我仔细挑的,刚才还用灵力浸了半天,应该会有用的。”   听了虞琅的用心,陆星舟就又快乐了。   他捻出一颗枣,细细嚼了咽下,道:“多谢师妹关心,改日再给师妹回礼。”   陆星舟心情好,兴致也高,接过大白,一路拉着虞琅从画舫逛到灯街,从大路逛到小巷。   虞琅从兴致昂扬,到略显兴味,从看透风云,到面无表情,最后还要被陆星舟拉到和邱之纬分开的灯树下。   陆星舟从店家处要来饱沾墨水的毛笔和红绸,递给虞琅,并承诺这是今夜游园的最后一个流程。   虞琅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笔。   她才破境金丹,又得了两万灵石,心情好到不想跟邱之纬和方清菡他们计较。   还能许什么愿望呢——   现在是生机勃勃的春夏之交,而她身处辉煌灯海。   身边是温柔的夜风,手中按着翡景剑,怀里满满揣着给师父和大师姐的礼物。   她身边站着小师兄和大白。   小师兄的肩膀上探出好奇的猫猫头,小师兄整个人站在温暖的花灯下,正含笑看过来。   虞琅嘟囔了几句“别看我”,还煞有介事地拿着红绸和毛笔,背对着陆星舟。   她顿了片刻,写下一行字。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陆星舟狭长的眼睛藏着笑意,望着虞琅蹦蹦跳跳穿过人海将红绸认真绑好。   陆星舟的模样专注极了,像是前面当真站着神明,准备为他实现一场即将成真的夙愿。   然他自己又什么都没有写。   他从不信这些。   他只是想知道少女的愿望。   ****   陆星舟说到做到,立刻带着虞琅御剑飞回了伏星仙宗。   虞琅后知后觉地疲惫,拜托陆星舟把闭眼小憩的大白装到袖中乾坤,自己闭目入定,任由翡景剑跟万仞剑比翼双飞,带着她回伏星仙宗了。   两人一猫穿过夜间的灵雾,灵株在月光下舒展层叠的厚叶,三峰两山的小灵兽似有所感,遥遥抬起头来。   未多时,虞琅被这浓粹的灵气激地通身熨帖,终是养过神,睁开眼。   陆星舟见她醒了,就嘱咐她明日好好调息、稳固境界。   而后天因为要举办典璞大会,抱朴学堂停课一天。   典璞大会上内门、外门弟子会统一组织测灵根,因各峰长老会来选真传,所以也允许抱朴学子切磋技艺,展示修为和道心。   虞琅已经是天玑峰峰主的真传弟子,自然不必参与其中。   不过典璞大会也算是伏星仙宗年轻一辈的盛事之一,陆星舟建议虞琅去结识一下天玑峰、太常峰、灵宝山和凤鸣山的年轻修士。   陆星舟倒也不勉强,又说若她想继续静修,也可去他洞府看着剑桩领悟剑意。   虞琅一一记下,接着回忆起原书中的典璞大会。   典璞大会对真传弟子是否要参与测灵根的态度,就是可以,但没必要。   原书中方康平和袁瑜没有放过这个给玉清峰长脸的机会。   他们派邱之纬和方清菡,拿着用青榆府两万上等灵石买来的宝剑和灵宝,在典璞大会上重测灵根,展示小天才的身份。   并按照套路,邱之纬打败了叫嚣的炮灰,方清菡受到了修士的追捧,两人又走了一波虐渣爽文剧情。   虞琅本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撸猫练剑不香吗?   但现在两万灵石已经归于天玑峰,剧情要怎么发展?   然后虞琅打定主意,要去典璞大会看热闹。   可恶,她这该死的好奇心!   而此时,二人恰好落在天玑峰峰主洞府前。   穿过密叠的树枝,显现出翘首以待的人影——   郑雅达圆润的手端着一个小泥炉,另一只手打着扇子扇风,炉子上温着核桃牛乳,恰到好处的甜香惹得一群小灵兽在他脚下蹭来蹭去。   他时不时眼巴巴看着天边,更多时候,则是幽幽盯着面前的黑衣妖修。   祁启蹲在地上,可谓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他眉心黑痣高高抬起就没落下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绛色毛笔挠头都快挠秃了,才终于盼来了虞琅和陆星舟,第一反应竟是长长出了口气。   旋即,心中有些古怪的吃味和酸涩。   他来自戒律司,本就比普通人更敏锐,只一眼就看出了虞琅和陆星舟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不仅仅是两人周身气机更加圆融。   而是他们对视的时间变长了、站得距离更近了、话也多了。   陆小师兄的眼神更是温柔地像是个假剑修。   而虞师妹——   虞师妹眼神好像没什么变化哈。   虞琅和陆星舟也没想到会见到祁启,先是对视一眼,跟郑雅达打了招呼,才走上前。   陆星舟有意无意地将虞琅挡在身后,又瞥了一眼站得笔直的祁启,道:“祁师弟,这么晚?”   祁启还没答,郑雅达先白眉倒竖地瞪着祁启,道:“急什么?我们阿琅刚破境金丹,先让阿琅将这碗羹喝了!”   虞琅从善如流地吃完这碗固元蕴灵的灵食,刚看向祁启,便见郑雅达又一拍肚皮,重重地“哼!”了一声。   刹那间,大乘修士气息之足,恨不得将方圆五里的灵株都连根吹走。   而这罡风精准打击,全冲着祁启去,黑衣妖修被郑雅达吹地头发乱舞,左摇右摆,一对黑耳朵都差点显形,却硬是不敢吭声。   祁启进两步退一步,艰难地走上前,又不敢看虞琅和陆星舟,只盯着自己鞋尖,为难道:“有人向戒律司递函,说虞师妹破境破得古怪。其实,虞师妹资质……平平,这四五天从筑基中期连破三阶,现在都是金丹初期了,是有人会眼红的……虞师妹,你怎么想?”   陆星舟冷笑一声。   郑雅达也不甘示弱地扬起红脸冷笑一声。   “我?”众人注视中的虞琅指了指自己,“就挺自豪吧?”   祁启忍俊不禁,却在触及陆星舟的凉凉目光时僵住了脸。   就感觉自己在陆星舟面前已经是个死妖了。   于是祁启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手指不安地转动着绛色毛笔,道:“戒律司吧,让我查上一查。劳烦虞师妹,就跟我走一趟。”   祁启猝然抬头,郑重道:“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祁启此番也是好意,他看过虞琅的剑,不认为虞琅会用非常手段盲目追求破境。   之所以亲自前来,是怕虞琅受委屈,所以想着拉她走个形式,堵住玉清峰那些人的嘴。   但其他人显然不会这么想。   戒律司的手段,令多少人闻风丧胆!   郑雅达单手攥碎泥炉,其中点点红火暴涨到半臂高,火风卷得他白眉横飞,道:“没有证据,谁敢带走我老头子的徒弟?”   而陆星舟随意扣了扣万仞剑,干脆抬起左手,于虚空一握,抓出象征戒律司客卿身份的绛色毛笔,道:“你想审我小师妹?小师妹破境时我都在,戒律司要怀疑小师妹先来与我分辩。”   两人不怒自威,如两扇高墙挡在虞琅前面。   祁启只觉冷汗连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纨绔样都没了,站得跟一棵小白杨似的,刚要解释,就见虞琅从陆星舟和郑雅达背后缓缓走了出来。   虞琅拱拱手,淡淡道:“我知道祁师兄是好意。”   祁启刚心头一松,就听虞琅道:“但我不会跟你去戒律司。”   夜幕的天玑峰,灵雾重重,可少女的眼睛却坚定明亮地过分,似乎穿透了云雾,能照进他的心底。   虞琅说:“我破境均是脚踏实地,问心无愧,我不怕任何人非议。”   “但他人空口白牙搬弄是非、暗箭伤人,凭什么要我接受这些空穴来风的指控?我又何需因这种人证明自己?该去戒律司的是造谣之辈。”   要是从前,虞琅大概就会跟祁启走了。   但如今,她的处境已经不同。   背后站着郑雅达和陆星舟,她有了捍卫自己的底气,她没犯错,为何还要委曲求全?   她运灵力于手腕,随着一字一言,翡景剑剑势起,虹影现,剑风驱散一片灵雾,也扬起少女的乌发,她说:“劳烦祁师兄转告怀疑我的人,抱朴学堂典璞大会,虞琅持剑以待!” 第32章 虞琅心中偷偷悸动   抱朴学堂的休沐日, 云雾还没被朝阳驱散,大多数的年轻修士仍然在入定之中尚未醒来。   而虞琅已经早上起床,拥抱太阳。   甚至还抽空吃了郑雅达熬好的松子玉米羹。   当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 颇为郑重地将虞琅带回来的茶叶罐子等礼物从乾坤袋中拿出来, 再煞有介事地在梨花木桌上排排摆好时,虞琅已经御剑飞往天玑峰的后山。   伏星仙宗是正道魁首, 无论三峰两山峰主真人等私德如何,伏星仙宗作为仙门大宗从来不缺卧龙凤雏, 未必是什么样的修士来质疑和挑战她。   而虞琅不仅要打脸, 还想有姿态地打脸。   是以, 今日才要被陆星舟拎来特训。   毕竟, 昨晚放了的狠话,迟早是要还的。   即便如此, 虞琅心情也很愉快。   因为她已经金丹,今天正式换下了淡蓝色的门服,改穿与陆星舟一样的腰带滚银边的天玑峰门服。   就很有排面!   而这道袍, 自然不止是有颜色不同。   伏星仙宗弟子道袍,均暗纹着细密的符文, 时刻约束着弟子, 令其所行所言均符合仙宗大统。   虫鸟的视野, 与人族、魔族或妖族眼中的世界尚且不同, 同理, 高阶修士和低阶修士能从纷繁世间看出的道韵气机也不同。   是以, 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 越能看出伏星仙宗道袍其中的玄妙。   比如,今晨晏齐看到虞琅的新门服,除了叹一句“虞师姐当真有了峰主真传的派头哩”, 然后被郑雅达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后脑勺外,并没有发现虞琅道袍上有符文正缓缓流转。   再比如,大白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无意,蹭蹭的时候特意绕过了符文所在。   而虞琅看到早等在后山的陆星舟时,就觉得小师兄与她都是天玑峰真传弟子,道袍竟然隐隐不同。   若非要说,那就是她道袍之上的符文如银色的星轨,而小师兄道袍上的符文就是团团紧簇的星云。   他穿着门服,就像是被仙云困住的玉人。   还不等她开启神识看得更加清楚,陆星舟含笑走近堪堪落地的少女,先伸出一只手,启唇道:“师妹,恭喜结丹。”   在青年剑修带着薄茧的手心中,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玉环,在少女应声凑近时,那玉环好似捕捉到了她的灵气,顷刻化为一圈红雾,在少女回过神来时,已经凝固在她的手腕。   无暇的红色衬得少女肤白如玉,玉镯的大小也是恰如其分。   虞琅一眼就认出,这是圣品灵宝,红莲渡厄镯。   红莲渡厄镯是防御系法器,在危难时可幻化成法袍,足够阻挡化神修士一击。   对偏于攻击的剑修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法宝。   而虞琅认得,就是因为原书中,方康平用青榆府得来的两万上等灵石中的一半,去给方清菡定制了法袍,它后来在秘境试炼中屡屡护了方清菡的周全。   而那法袍,本质上就是一枚红莲渡厄镯,   虞琅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戴了一万上等灵石在手上,从未觉得自己的手腕这么沉重过。   她错愕地看着陆星舟,道:“小师兄这是……”   陆星舟温雅一笑,只道:“回礼,师妹不必有负担。”   万仞剑满意地点评道:“主人,你终于上道了。”   虞琅没想到一袋子大枣能换来这样贵重的礼物,除了欢喜和感动,还有些迟疑,可不给她推拒的机会,陆星舟已经引出万仞剑在手,神色也染上剑修的锐意,不着痕迹地带过话题道:“郑师叔托我教师妹剑法,我自当尽力,这一招师妹看好。”   虞琅赶忙点点头,不再纠结,全神贯注地看向陆星舟。   而万仞剑一边跃跃欲试,还不忘嘿嘿一笑:“明明是你主动请缨诶嘿嘿,你很傲娇嘛。”   却是不给剑灵再多嘴的机会,陆星舟已经催动灵力,蓝色剑气灌满万仞剑的每一寸剑锋。   面前,是巍峨的青石高山。   山后,则是一片浩瀚的后海。   蒸腾的海水带着天玑峰常年累积的剑气和灵蕴,在日复一日的狂风中,将青山打磨出一条条狭长的一线天,带来号角似的风吟。   人不可过,只有视线能看到对面开阔的碧波浩渺。   而陆星舟的目标,并未是山。   而是海。   他抬腕时,便已有剑风猎猎,吹起他的墨发与衣袍,一线天吹来的海风都难与匹敌,绕着他的剑锋退避三舍。   再出招,则是锐意难挡!   剑招如有实质,层层蓝色灵力如长龙蚀日,遮住甫现的晨曦。   旋即,剑锋凛冽,如乘风破浪推开醇厚灵气,清光乍现,向着那一线洞天而去——   “轰——”   剑招霸道狂妄,竟敢撼山撼海!   偏那山当真为之摧折,一线天上石块剥落,变为大洞,其后海浪被齐齐分为两半,永恒的波动居然在此刻静止。   一剑,万物退避!   白衣剑修从容停剑。   然后,海水动、风拂面,透过贯穿整座山的巨大石洞,汪洋大海豁然而现。   白衣剑修反手收剑,云雾散后的晨色将他白玉似的脸颊染上暖意,却不能融化他挥散一剑后,眉宇剑的霜寒睥睨。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剑,他的表情无丝毫波动,只侧眸对虞琅道:“看清了吗?”   虞琅怔然望他,甚至忘记拢起被海风吹乱的碎发,只是心神激荡,迟迟难语。   如果说,她从前所学,都是在“循自然道”,那陆星舟这一剑,就是我不由天,我循我道。   这一剑,罔顾自然法则,逆天而行,凌厉又热烈,当真有剑修一往无前,以剑破万物的霸气!   这是虞琅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陆星舟的强大和傲气。   她差点忘了,他就是这样惊才绝艳、一骑绝尘的剑修啊。   虞琅心中偷偷悸动——   她也要变得像小师兄一样强!   少女的杏眼因激动而泛上红晕,倒令陆星舟有些惑然,他想了片刻,才鼓励道:“师妹无需挂碍,这一剑你足可做到。”   陆星舟并不安慰虞琅“尽力而为即可”,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招难不倒虞琅,他毫不怀疑。   似被陆星舟的笃定感染,虞琅也终于回过心神,拔翡景剑出鞘,道:“好。”   刹那,就着满身沸腾的意气,她高高扬起手、重重落下!   然后——   风平浪静。   倒是面前的山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剑痕。   是金丹修士的正常水平,但远没有陆星舟那一招的威力。   虞琅有些讪讪,倒是陆星舟看了一眼剑痕,拍了拍虞琅的肩膀,道:“不错,已有小成。”   虞琅拿鞋尖踢了踢石子,低着头说:“小师兄,海面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你不用安慰我了。”   陆星舟难得见她耷拉着脑袋,手心忽有些痒意,想要摸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像在青榆府那样,帮她拢好绒绒的额发。   他抬手,又停住,攥了攥拳,才道:“熟能生巧,师妹只要挥出心中剑意即可。”   虞琅并不是怕挫折的人,也很快调整了心情,点点头,看向一线天。   深呼一口气,举剑以对!   她一次次抬手,又一次次出招。   当熹微晨光变得盛大,山壁上的剑痕叠错交杂,有几缕松散的额发已经显出湿意,山那边的海面却依然不动。   少女数不清练了多少次,从肩膀到手腕无一处不酸痛,从那一线天看向海面时甚至有些重影。   翡景剑似乎不忍心,在她手心抖抖,劝她休息。   可她依然坚持着,一次次挥剑都标准漂亮,认真对待。   不知过去许久,虞琅自觉已将陆星舟的招数学了十成十。   差的是一分剑意。   陆星舟教的是剑修一往无前。   眼前有山,则断山,眼前有海,就平海。   ——所以,她的剑意该是什么?她又为何挥剑?   只是为了摆脱排挤、厌弃她的同门,是为了活着,是为了让所有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吗?   虞琅顿住了,她手撑住膝盖,透过浓绿峻山的一线天,看向波光粼粼的大海。   高山蓊郁,嫩叶可爱,古木刚劲。   海面平展,瑞鸟盘旋,潜蛟戏水。   太阳灿烂,博爱公正,包容死亡,眷顾生命,开启轮回。   她喜欢高山,喜欢春天的大海,喜欢欣欣向荣的朝阳。   她憎恶他人的算计和伤害,她有仇必报,但这不是她挥剑的全部意义。   虞琅只觉识海倏而一亮,心中挫败郁结忽然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心中剑意是什么——   她不想摧山劈海,她要的是生机和希望。   虞琅直起身。   她提剑,识海中五条灵根都洋溢着清光。   然后,起势,剑招出——   一气呵成间,穹顶云雾尽散,光明如飞瀑直下,照亮每一个角落。   坚定的剑意气势磅礴,虹光如柱,奔向那一线天。   呼啸的风声被逼退,飞沙贴地荡开。   剑气所至,剑韵坚定强大,剑势锋锐果断。   枯枝被削为泥屑巩固新绿,硬石滚落,一朵朵新芽抬起头来。   一线天中海风里的盐粒因剑气而粉碎,留下更加鲜艳的藤花,自由地张开了花苞。   而剑招横扫,令水浪波涌,无数大鱼跃出水面,金红鳞片沐浴在阳光下,如璀璨宝石熠熠生辉。   剑势收时,那一线天仍在,但剑风所及的那片山,分明变成了这延绵高山里最苍翠的一片。   少女一剑,并无偏颇,是垂爱的慈悲,也是绝对公正的冷漠。   一剑,万物生。   与此同时,太常峰上。   方康平和袁瑜手中茶杯捏碎,惊愕地看向天玑峰方向,心道这天玑峰除了陆星舟,竟又出了一位惊艳剑修,怕又要压玉清峰一头……   然,幸好他们有邱之纬和方清菡,明日要好生出出头,振振威风!   天玑峰。   郑雅达似有所感地抬起眼,乐呵呵地拍了拍晏齐的肩,道:“这么快悟得剑意?阿琅好,阿琅妙啊!哎呀,星舟也不错,有进步,有进步呀!”   一旁气势汹汹而来找混元灵兽,却被郑雅达堵在洞府外的俞修陵也看向后山。   他精致的白耳随着竖瞳旋转,瞥了一眼郑雅达道:“哼!你徒弟?你这糟老头子运气还挺好!但这气机,有点眼熟啊……不管了!快把我的乖宝交出来!”   而太常峰上。   伏星仙宗掌门严凌霄守着后山隐秘深邃的某处洞府,苍金色眼眸中意味深长,扶鹤看向某个存在道:“您看,未来仙门的风流人物,要出自我宗了。”   他又牵动苍白的嘴角,自言自语道:“明天典璞大会,定是很热闹。”   而天玑峰一线天处,则有短暂的静谧。   万仞剑猛剑叹气:“主人,形势很不明朗。”   剑灵忧心忡忡:“你的剑意主毁灭,虞小友的剑意主生。你不要误会,并没有说谁的剑意不好的意思!也没有说你没教好或者说她没学好!……就是,你们太不一样了,虞小友……恐怕会有点难追。”   而陆星舟眸光波动,攥紧了万仞剑。   除却对虞琅一剑的震撼,与万仞剑同样的顾虑,更多的是熟悉——   记忆某处的朦胧背影似乎与少女此时的身影重合,但迫而察之,又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是谁?   恍惚中,面前少女已经转过头来,她弯着眉眼,笑盈盈道:“小师兄,我会了!”   还不忘嘴甜地谦虚一句:“多亏小师兄指点。”   她本就明丽的容颜,在阳光下更加明媚动人,晃得陆星舟忘记了刚才复杂的思绪。   他这次终是没能克制住,垂眼看着走过来的少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是师妹学得好。”   少女因青年过分自然又亲近的动作而怔忡,小小地缩了缩脖子,却发现自己也并不讨厌。   可终究有些莫名地不自在,她眨眨眼,看向天边的云道:“既然学会了,咱们回去吧。”   她还心虚地自证几句:“我饿了,想回去吃糕。而且师父也要教我丹鼎的。”   陆星舟将手收回袖中,唇畔憋住的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低低道:“嗯,好。”   阳光落在青年身侧,他的影子遮住纤细高挑的少女。   两个修士都忘了御剑,缓缓并肩向着天玑峰高处去了。   ****   转日就是典璞大会。   典璞大会初衷是给小修士们一次测灵根的机会。   诚然,灵根纯澈或杂浊,并不能完全决定仙途所成,但测出灵根,可让修士更了解自己情况与长处,修炼起来也可事半功倍。   而渐渐地,伏星仙宗天玑峰、玉清峰、太常峰、灵宝山和凤鸣山中峰主、长老都会带着各自得力弟子,前往典璞大会挑选内门和真传弟子。   再后来,每隔几年,伏星仙宗神秘低调的峰主也会来典璞大会看看小弟子们。   对小修士们来说,进入修为和地位不俗的修士门下,常常意味着更透彻的点拨、更多同门协助,以及数不尽的灵宝资源和试炼机遇。   就算没被选中,有幸被掌门、峰主和长老提点一句也是好的。   所以,典璞大会就越办越热闹。   演化到如今,典璞大会上常有两件事同时进行。   一边是半空中天衍桥测灵根,另一边是各个斗法台,允许各峰弟子切磋。   而在更高处,则有悬亭坐落在层云之上,供各峰各山的峰主和长老观察和挑选弟子。   郑雅达作为天玑峰峰主,按照伏星仙宗不成文的惯例,在这种场合需要姗姗来迟,以显得本峰气度特别从容,高深莫测。   陆星舟身为天玑峰真传中辈分最小、天资最高的,自然要随郑雅达同行。   照理说,虞琅作为天玑峰峰主唯一的真传弟子,又已经结丹,本可以跟着郑雅达一起。   但因她才破境,还算半个抱朴弟子,就先行一步,揣着大白去找抱朴的师长报备结业的事情。   那厢,抱朴师长捻着灰白胡须,看到虞琅,第一反应是玉清峰那个被抱错的假峰主千金怎么跟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原来似是乖巧怯懦的,浑身上下只有腰上别的剑符合她剑修的身份,其余的倒像是个温和的丹修。   现在,真有了宝剑出鞘、后生可畏的气度了。   再看虞琅第二眼,师长差点把胡子捻掉——   虞琅她居然穿了月白衣袍?   不就出宗历练一趟,怎么就破境金丹了?   有此等破境速度的,印象里只有三个人——   天玑峰陆星舟,玉清峰邱之纬,和她虞琅了。   抱朴师长捶捶腰,自叹弗如。   啧,后生可畏啊。   他旋即又疑惑。   无论灵根如何,能在短时间突破金丹,必定是肯下苦功的。   虞琅有这样的根骨心性,玉清峰的方峰主怎么舍得把她逼去天玑峰?   虞琅也没管这么多,只是施施然一拜,同师长交接一番。   抱朴师长本是大乘初期的修士,单看修为,足可以去三峰两山当个真人,但因爱才心切,才几百年如一日地驻扎在抱朴学堂。   是以见了虞琅,当下心生爱护之情,谆谆劝她不必急着退学。   虽说金丹弟子不再强制在抱朴上课,但抱朴学堂也会开设一些高阶课程,供金丹以上的修士们选择。   像虞琅这样破境太快的,许多基础课程还没上,则可选择参加高阶课程,夯实基础。   虞琅从善如流地选了诸如“诸宗实考”、“乐修基础”、“符修进阶”等课程。   抱朴师长见她难得的听劝乖巧,干脆爽利,与传闻中的优柔狭隘完全不同,心中更加喜欢。   并暗道玉清峰方峰主唯亲是用,为了亲女方清菡就抹黑虞琅,糊涂!   又叹天玑峰郑峰主再添一大才,痛快!   抱朴师长甚至还盛邀虞琅担任抱朴课程的教谕,认真严肃地指点指点那些后进。   虞琅盛情难却,一一应了,这才在抱朴师长殷切的目光中御剑向典璞大会去。   翡景剑预感有战在即,兴奋地嗡鸣啸吟。   在虞琅身后,抱朴师长缕了缕灰须,在教谕名册上添上“虞琅”二字。   而在这门课的学生栏里,细细去看,就会发现“方清菡”、“邱之纬”和“冷繁”。 第33章 不讲武德   抱朴学子往往来得很早, 当虞琅御剑来到抱朴学堂的见素崖时,典璞大会早就正式开始了。   穿过见素崖前恢弘古朴的玉石高门,隐约可见其中仙气飘飘、热闹非常。   白玉阶上有修士抱着法器, 领着灵兽, 衣袂飘飘,正三五成群地交换讯珠;   比试台上站着凤鸣山的乐修, 以清越笛音为武器对战灵宝山的青蛇妖修;   半空中天衍桥上,有淡蓝衣袍的修士走上去, 那修士踏足刹那, 天衍桥下五彩祥云涌动聚散, 最终   留下红、黑、绿三色清透的云丝, 象征着纯净火水木三灵根。   再向上,才是供各峰长老静坐观赏的悬亭, 此时已有几位真人落座,虽不见真颜,但已有深厚灵力自云顶泄下, 若非大乘修为,绝无这样的灵蕴。   而在门外亭亭如盖、灵蕴深深的古木下, 则停满了仙鹤和青牛等接送小修士的“公共交通工具”。   虞琅在门外收起剑, 先将软胖的大白放在地上。   然后狠心地拒绝了大白的蹭蹭。   并抵制了大白的翻肚皮诱惑。   但还是在大白“喵呜”撒娇的时候, 从骨戒里拿出一条灵株冻干给它。   之后就郎心似铁, 摆明了要大白自己走。   吃饱了就可以减肥了!小猫咪也要锻炼!   至此, 虞琅彻底正了神色人群处去。   却没发现大白绿瞳微转, “喵呜”一声时, 仙鹤扬翅,青牛甩尾,似亲近又似尊敬地看着一人一猫走远。   虞琅一进门, 数道目光便如细腻的线,准确地黏在她身上。   在云层高处的悬亭之上,身着青灰金纹道袍的方康平端坐,袁瑜身边靠着乖巧的方清菡,他们身后站着几名玉清峰金丹、元婴修士,不约而同地看到了一身月白的虞琅。   方康平身后一男修嗤笑一声,对身边人嘀咕道:“虞师妹还真敢换了金丹门服?不怕明日就被戒律司褫了去。”   他声音再低,也逃不过大乘修为的方康平的耳朵。   方康平他窄眉蹙起,心中生疑,威严的目光扫过去,只微微颔首,已有一峰之主的威慑在。   那男修平时也受些倚重,并不慌乱,只赶忙谨慎地叠起手,上前回话。   这一问才知道,这人听了方康平怀疑虞琅破境用了非常手段,他早知虞琅得罪了方峰主、袁真人还有小师妹,便自作聪明地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去了戒律司举报。   他们人多势众,又暗示是玉清峰方峰主的推断,戒律司也不好不管,这才立了案。   听完始终,方康平和袁瑜脸色一变,痛骂道:“蠢材!”   方清菡也轻嗔了那位师兄一眼,再柔柔地低下头,轻轻给袁瑜顺气。   且不说其中有僭越之嫌疑,只说怀疑虞琅结丹的事情,他们并没有真凭实据,私下怀疑试探是最好的,这下闹大了,万一抓不到切实的证据,最后打的还是他们玉清峰的脸。   于是,袁瑜容长脸拉得更长,当机立断道:“参与此事者,罚宗门俸禄一年,都去后涯思过半年!”   一来,该罚。   二来,作出姿态。   如果戒律司没查出虞琅的问题,反而来找玉清峰的麻烦,就直说是门下弟子糊涂善妒,且已受了重罚,既可以帮这群冲动油滑弟子免了去戒律司之苦,又不会再污了整个玉清峰的名头。   方康平和袁瑜早有默契,此时扬袖一舞,命人将还想求情的修士都拉回玉清峰,又转眸微顿,念及虞琅在此,正好试试她的修为和根基,便对身后一站得笔直、面色端正,身着月白门服的女修道,道:“云真,你去斗法台邀虞琅一战。”   玉清峰众人皆露出意外神色。   云真是金丹中期的剑修,请她去打虞琅?   ……峰主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云真也不多话,只肃着脸,一双细长眼中似乎没有感情,只按着剑拱手道:“弟子领命。”   与此同时,虞琅没有走多久,先碰到了来物色玉清峰新弟子的虞虹岚。   玉清峰大师姐虞虹岚长得高,一眼就看到虞琅,当即抛下一群围着她毛遂自荐的小修士,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虞虹岚先是皱着脸,拎着虞琅的胳膊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细细关心了虞琅在青榆府受伤没,虞琅笑答没有。   再是恭喜她结丹,硬塞给虞琅一堆灵材,虞琅无奈收下。   又是鬼鬼祟祟地问陆星舟对她好不好。   虞琅:“??”   虞虹岚打趣虞琅脸红,揉着虞琅的脑袋催她讲了陆星舟对她如何,待听了星罗玄玉、花灯会、还有红莲渡厄镯等等后,再看向一脸天真坦荡的虞琅,暗暗抿唇一笑。   那位受尽女修暗恋青睐的天玑峰陆小师弟,摆明了青睐自家的小妹虞琅。   不过,想要虞琅开窍,陆星舟恐怕有得哄了。   虞虹岚关怀完了,这才肯欢欢喜喜地接过虞琅的礼物,笑得一双丹凤眼都成了两条细线。   这厢,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彼此见闻,一旁却是有几个淡蓝衣袍、腰带滚石青色边的弟子领着威猛魁梧的灵兽走了过来。   他们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偏偏要挨着虞琅和虞虹岚讲。   “哟,这不是虞琅虞师姐吗?她还真换了金丹道袍呢?”   虞琅本来不想搭理,突得联想到戒律司的事情,侧眸看向那群玉清峰修士。   就是他们诬陷她?   虞琅又隐隐觉得不对,垂下眼睛。   戒律司没有这么闲,不会因为几个内门弟子的话就去调查一件捕风捉影的事。   但总归与玉清峰有关就是了。   而那几人似无所觉,只将自己身后一人高的虎头豹身的灵兽向前拽了拽,弯腰看着大白,道:“这白猫就是虞师姐的灵兽吗?”   却没发现自家小山似的灵兽,看着那懒洋洋的大白猫满身拒绝,鼻子抽气,四蹄后退,战战兢兢几乎要跪了。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会有修士拿肥猫当灵兽吧?这猫在对战时能有什么用?萌死对手吗?”   一人挤眉弄眼道:“人家虞师姐压根没想拿猫当灵兽吧,正经修士谁给灵兽带铃铛?没想到去了趟青榆府,还有了世家贵女养宠物的习惯呢!”   有一人接上:“呵,矫情。”   另一人开始拉踩:“贵女?父母不详的假千金罢了!咱们方师姐从前是世家贵女,到了玉清峰,不还是跟咱们一样?方师姐可从不搞特殊。”   这群人都是筑基初期修为,寿元将尽却无法破境,同病相怜聚在一起,本想借着典璞大会,想要成为峰内长老的真传,挣些机缘。   但饶是他们散尽家财,从灵宝山订了最威猛的灵兽以助阵,也没被人选中。   他们都是自觉没钱没前途的,就指望着把这些灵兽转手卖给山下黑市,换点灵石下山去,被凡人捧着过完这一生,往后余生与这仙门大宗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本就丧丧地死猪不怕开水烫,偏整个玉清峰只有方清菡曾经给过他们好脸,他们自然视其为心头白月光。   所以早就认定了虞琅抢了方清菡的翡景剑和星罗玄玉,还拒绝跟方清菡换眼睛、肝肾和丹田。   此时碰到欺负了自己白月光的恶毒虞琅,心里的戾气立刻变成自以为的英雄气概,破罐子破摔地讽刺起来。   而虞虹岚凤眸略转,手搭在腰间的赤玉鞭上,转头冷冷扫视这些人。   金丹后期修士一怒,本名法器赤玉鞭上立现红色灵涌,只待出手就能横扫众人。   这群修士却是半点恐慌也无,反倒一浓眉小眼的走上来,规规矩矩地拱拱手,看了看周围持笔巡视的黑衣戒律司修士,道:“大师姐,咱们都是筑基初期,您二位金丹修士,来打我们小小筑基,这不合规矩。戒律司可不会坐视不管。”   虞琅搭着翡景剑,当场就是好家伙。   角度刁钻,连她的猫都要杠。   阴阳怪气时不讲规矩,他弱他有理的时候又讲规矩了,活脱脱把伏星仙宗的门规整成了薛定谔的门规。   就老双标杠精味太浓了。   而虞虹岚蹙眉,扬鞭而出,赤红鞭在众人脚下玉阶扫出一片玉屑,气极反笑道:“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帮修士吓得跳脚,衣袍乱飞地后退几步,却还是梗着脖子,煞是英勇。   他们觉得自己不仅守护了方清菡,更是化身正义使者,定义了仙门的公正!   从前的种种失败又算什么?这一刻他们就是与恶势力斗争的勇士!   虞虹岚到底是大师姐,再是久经历练,骨子里的那份修真者的傲气从未变过。   所以,她不会自降身架与他们争论,也不屑在典璞大会这样的场合惩罚这些只有筑基初期的修士,也不会越过门规下什么黑手。   她只是扬鞭威慑一番,就要拉着虞琅离开这些糟心修士,道:“走,不与傻瓜论短长。”   而虞琅可没这些包袱。   她只知道有仇报仇。   于是,虞琅温柔地拽住虞虹岚的手,对虞虹岚摇摇头,刚要开口,突然腿上一暖。   众目睽睽下,大白蹭蹭虞琅,又在众人面前悠闲地伸出前脚,拉长身子尽情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灵活地跳到了虞琅怀里。   伏星仙宗的门规管得了修士,管不了它灵宝山镇山之宝混元灵兽。   那群人正要开口嘲笑虞琅养了个傻猫,不知天高地厚,就会卖痴撒娇。   蓦得,大白抬起翡翠般的眼睛,水灵灵的大眼化为竖瞳。   “喵呜——哈!”   大白眯眼怒吼。   虞琅都被大白的后坐力压得闷哼一声。   顷刻,妖气漫卷,灵力与妖力交缠成气浪自大白身上涌出。   只是释放这样的浓厚的灵兽之力已足够令人惊讶,偏大白的妖力居然收放自如,只盘旋在众人附近,再向远,便似泥沙入海,顿时消弭。   正因这样,更显出大白修为深厚地超越想象。   而悍勇的灵兽们感受着灵力的浸润,瞬间额间浮现红纹,是流转的契约符光。   那符光随着大白的哈声不断暴涨,最终破灭成灰。   竟就这么粉粹了修士与灵兽的契约!   刹那,重获自由的灵兽们对着大白呜呜咽咽一番,拿出吃奶的劲头,头也不回地向着灵宝山方向跑去,如一道道奔跑的流星,眨眼功夫便消失在浮岛的边缘。   云真刚在斗法台登记了约战信息,正抱着手臂,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   没想到,连虞师妹的猫都有此等非凡能力,那她本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稍后,她可是要认真对战。   虞虹岚吞了吞口水,扶了扶自己头顶的盘发。   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这种场面她真没见过。   淦!所以这是什么扫地僧扮猪吃老虎实况?   虞虹岚好不容易稳住心情,才自豪又欣慰地看向虞琅,道:“阿琅,你是如何收服如此彪悍的灵兽的?”   虞琅同样僵硬了一会儿,才低头看向大白圆胖的后脑勺,茫然道:“是大白倒贴的啊。”   虞虹岚:“…?”   那厢,那群修士目瞪口呆,偏偏又追不上那些灵兽。   他们眼睁睁看着全幅身家打了水漂,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刚才的热血气概全都溜走,连心都狠狠下坠,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晚年会如何凄苦。   半响,他们才只猛地回头,用颤抖地手指一下指着虞琅,一下又指着大白,急道:“我们只是说了两句,你们、你们竟下这样的狠手?!”   大白伸出粉舌头舔舔鼻子,瞳孔扩大,湿漉漉的绿眼睛无端显得楚楚可怜,它一边抬起左脚洗脸,一边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喵呜~”   不好意思,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不讲武德。 第34章 虞琅怎么可能赢?虞琅还真……   典璞大会人员繁杂, 戒律堂特意派了不少黑衣修士维护秩序。   哪怕大白特意控制了攻击范围,还是引起了玄衣修士的注意。   一小麦肤色的干练女修从旁边的一丛椒树中走出,执笔走到虞琅和那群淡蓝衣袍修士之间, 自腰上黑绳解下绛色毛笔, 自报家门道:“太常峰,戒律司, 杨歆羽。”   她五官锐利,生的三白眼, 长眉飞扬, 整张面上全是直线, 便显得格外英气严厉。   杨歆羽来自戒律司, 不与他们“师兄、师姐”地客套,干脆道:“诸位因何生事?”   那群跑了灵兽的弟子争先恐后地凑上来, 七嘴八舌地想要告状:“杨师姐明鉴!虞琅她……”   话没说完,先被虞虹岚冷笑一声,引鞭挥退。   虞琅把大白捞到肩上, 一拱手,道:“杨师姐, 是他们无凭无据造谣诽谤, 说我金丹有亏, 先生事端, 请戒律司明察!”   另一群人却不服, 探头探脑道:“不论如何, 虞师姐赶走了我们的灵兽!杨师姐你可不能不管啊!”   杨歆羽却挑眉道:“金丹有亏?你就是天玑峰真传虞琅。”   她在戒律司与祁启同级, 自然知道玉清峰告诉虞琅金丹有异的事情,又久断官司,只扫众人一眼, 再稍作推断便有了主意。   她催动绛色毛笔于半空写出“寻衅者”三个黑色大字,一笔一划如其人般刚毅,黑字旋即幻化为黑色细绳,稳稳落在那群淡蓝衣袍修士衣袖之下的手腕上。   虞琅和虞虹岚对视一眼,心道这位杨歆羽看着面色不善,但断事属实雷厉风行。   而那群淡蓝袍修士哪里肯服?   入了戒律司还不一定怎么出来,他们还如何安享晚年?   众人登时像是沸腾的水壶般喧嚷起来,却见杨歆羽随手一挥,几张禁言符便封了嘴。   杨歆羽还是那副冷面模样,只在拉着一群呜呜咽咽的修士向西区。   却在跟虞琅擦肩而过时,转了转过分小的黑眼珠,冷冷道:“虞师妹,你最好能自证清白。戒律司不容弄虚作假之辈。别辜负了祁师弟……的信任。”   虞琅同样肃容,刚想说这跟祁启有什么关系,先有一只拖着翡翠色长尾的灵雀,口衔石莹润的青色玉叶落在虞琅肩膀。   灵雀衔叶,是典璞大会斗法邀约。   正当虞虹岚蹙眉沉声说“石青色?是玉清峰的人?”时,虞琅已经接下玉叶,并转头看向见素崖北侧——   靠近天衍桥的位置,有一高高耸立的白玉斗法台。   其上,腰缠软剑的年轻女修扶腰以待。   玉清峰,沉不住气了吗?   虞琅跟虞虹岚点了点头,把大白托付给她,便御剑而行,经过一个个法光大盛的斗法台,绕过踌躇满志凌空飞行迎战的修士,轻巧落在白玉斗法台上。   云真先见识了虞琅灵兽的威力,再见她驾驭上古名剑翡景剑都如此游刃有余,心中先有了一分对强者的尊重和相惜。   云真用手在腰间一抽,橙红流光如赤霞骤涌,一息间软剑如流霞握在手中。   她醉心剑道,此番心中并无杂念,只当来比剑,跃跃欲试道:“玉清峰,云真,金丹中期剑修,邀战。”   虞琅静静看着云真。   这位既不与虞琅交好、也不偏爱方清菡的云师姐五官端正,三庭五眼,美则美矣,只是过分木讷的神色倒显得有些寡淡,属于那种见之即忘的美人。   可虞琅偏偏记得。   因为云真有位道侣,乃凤鸣山乐修楚骆曜,此时正腰佩玉箫站在斗法台之下。   而楚骆曜马上要对方清菡移情别恋,然后抛弃云真。   就玛丽苏宇宙的男配之一。   虞琅看书时就挺同情云真,但无论如何,此时论的是剑,若想些乱七八糟的,反而是对云真的不尊重。   于是,她握翡景剑在手,剑辉清光凛然,扬声道:“天玑峰,虞琅,金丹初期剑修。”   却不说应战。   此言一出,台下聚拢起来的围观修士不少人扭头就走了。   都是剑修,境界还差一个小修为,就算虞琅真敢应战也输定了,有什么好看的?   倒有不少玉清峰和天玑峰的内门和真传弟子自发地站成两边。   玉清峰的袁一平咽不下负荆请罪的气,连同其他人都吃过虞琅的亏,脸上早已挂上不屑的笑容,喝倒彩的话已经想了几十个版本,兴致勃勃地等着云真把欺师灭祖的虞琅被打得落花流水,给他们好好解解气!   而天玑峰的真传弟子们均在金丹之上,统一穿着月白长袍,气势汹汹地抱着剑,祁启也靠在他们背后的树上晃着腿。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虞琅这个天玑峰小师妹,心中也明白虞琅此次必输无疑。   可师兄师姐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给小师妹撑撑场子了!   而云真抬起一手朗声道:“我乃金丹中期。云真绝不做以大欺小之事,我让虞师妹先出招,请虞师妹应战。”   就连在悬亭之上的方清菡都忍不住攥住袖口,暗道云师姐还真是个木头,迂腐!   但问题不大,就算让出先机,打败虞师姐也不成问题。   而虞琅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只淡淡抬手道:“云师姐,倒也不必。要我迎战也可——”   她顿了顿,才道:“我同戒律司说过,若有人怀疑我金丹有异,自可在典璞大会约我一战。所以,是云师姐你污蔑我的吗?”   此话一出,斗法台周围登时如滚油沸腾。   谁也没想到虞琅受到如此严重的指控。   更没想到虞琅居然敢把这种事情说出来?当真不要体面吗?   悬亭之上,方康平生生捏碎一个玉壶。   虞琅逆徒,她想干什么?   而云真所修剑道光明坦荡,从不在背后妄议他人,也不会白受冤枉,当场不假思索道:“不是,我不耻于此。”   虞琅立刻道:“那是要你来的人诬告我吗?”   云真卡壳了。   此事也是,也不是,她无法细说,道心又不允许她说谎,一时竟怔然难语。   而这短暂的沉默,足以证明一切。   虞琅垂眸淡然一笑,再抬眸却有说不出的凄怆,围观群修望之无不心生凄怜。   但这哀伤却只有一瞬,在众人视线中央,虞琅再抬眼时,眼中只余明亮的坚定。   她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云团。   举起翡景剑,剑指苍穹。   她道:“我也曾是玉清峰真传,也曾供养师父师母,友爱同门,却未想到换来师长偏袒不公,同门虎视眈眈,甚至险些命丧于玉清峰。”   虞琅穷极目力,似是要看向云层之后的悬亭:“却没想到,你们逼我离开玉清峰,在抱朴学堂中纵容弟子勾结欺压我,欲逼我让出试炼机会,这还不够?到了现在,竟是连我破境进阶也看不得?”   方康平和袁瑜已经气得眉眼急跳,方清菡盈盈起身,作出坚强姿态,御飞行器从悬亭翩然落下,衣袂飘飘,美目顾盼,真似病弱的仙子。   一群玉清修士赶忙围在她身边看顾,就连楚骆曜也见不得这个陪自己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小师妹脆弱,急急跟上去。   而方清菡泪盈于睫,站在斗法台前道:“虞师姐,师父师母对你有养育之恩,我们与你更有同门之谊,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你……”   虞琅看都不看方清菡。   更懒得听她慢吞吞说完。   虞琅只掷地有声地冷声道:“各位伏星同门、戒律司使者作证,有人居心叵测,捏造谣言、质疑我道心,蜚短流长、动摇伏星团结,我只能用我的剑,换一个公正的裁决!”   语毕,少女灌注灵力于手腕,翡景剑嗡鸣响彻云霄,她泼墨般的长发与月白衣袍迎风而舞。   最简单的颜色,却有种动人心魄的明丽。   “虞琅,应战。”她说。   语毕,剑锋已起,磅礴灵力如骤雨突降,向着云真直直而去。   只是起手,足见功力,云真眉团一紧,哪里还敢让出先机,立刻提剑对上!   云真身为金丹中期剑修,自然有一番本领。   她足见轻点,向后飞掠,同时摆动手臂,挽得软剑轻舞,剑身如流云灵活,顷刻灵蕴四散。   刹那,似有霞光万丈,辉耀斗法台。   可迫而察之,便能见到那并非是霞光,而是无数剑光分影,无数短剑组成了密密麻麻的剑阵。   每一柄短剑皆是灵力纯然,飞旋奔袭,远看便是红橙色霞光的波动流光之景。   斗法台上众人无不被这剑光灵涌逼退几步!   众修士先是赞叹云真好剑法,真真假假、虚实相生,短剑成阵,已是不好抵挡,遑论还有云真那柄软剑本体?   再看虞琅如何应对?   ……她竟然一动不动?   原来已经吓傻了!   虞琅的确没有动。   她任翡景剑垂落,看那霞光剑阵如同一堵令人窒息的厚墙,带着锋利的剑气迫向她。   而翡景剑似全心信任虞琅,也同她一般,蕴灵不发。   当千万短剑令她长发横飞,她蹙眉不动。   当剑阵之威势削断她背后灵木的高枝,引得枝叶簌簌声响时,她眼神一亮。   当霞光几乎要将她月白长袍映为橙黄色,当红莲渡厄镯几欲自发护主,当云真以为虞琅无力反击而准备强行收手,当某些玉清修士残酷而得意的神色已然展露——   少女终于勾唇一笑,提剑,抬眸!   虞琅看过陆星舟洞府的剑桩,任云真剑阵飞旋再快,在她眼中不过是点阵而已。   她只是在找,剑阵背后,云真软剑所在。   然后,给出干脆利落的致命一击!   虞琅任汹涌灵力在经脉中川流,随识海中五行八卦图肆意流转,左手于空中一转,凝出金色防御法阵,挡住近在眼前的剑阵攻击。   她全神贯注,透过密密麻麻的剑锋点点,看向背后那一柄软剑——   一如在海边,陆星舟所教的那样。   透过一线天,望向浩渺大海!   虞琅右手挽起剑花,手腕旋动,剑尖在半空勾勒出复杂精绝的弧光,似晨曦之光纯粹光明。   既有日出,则霞光退散。   酷烈的霞光剑阵如细雨坠入深海,倏而化为浅淡的一层灵雾,只留一柄柄光秃秃的短剑减慢了速度,向着虞琅攻击。   虞琅反手挥剑,刹那间汹涌强势的剑韵消散,剑势集于一线,如奔雷似闪电,不遗余力地向某个角度,风驰电掣而去!   速度之快,只余金光虚影,剑气之盛,如海浪排空。   云真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闪躲,只能咬牙侧身!   “铮!”   翡景剑影不偏不倚击中软剑,锐气如有实质,将软剑压到极致,最终不堪重负地倒翻出去。   “嚓——”   与此同时,虞琅将左手法阵用力一掷。   最普通不过的法阵,却因她灵力深厚,而格外坚韧!   于是,那多如牛毛,利比钢针的短剑发出碎玉之音,猝然被金色法阵击碎,方才的来势汹汹,不过一眨眼,只剩被击碎的一段段剑光虚影。   纵使如此,云真心有剑修执着,仍不可放弃手中软剑,硬是握着剑一阵翻滚,生生撞在斗法台边缘,疼得似只虾米般蜷缩。   一败涂地。   台下一片寂静,只留树影摇曳声、瑞鸟惊飞声、还有一声声抽气。   众人都没从刚才的对决中缓过来。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虞琅剑招光明正大、根基蕴厚,也就是说,金丹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金丹初期的虞琅——   赢了?!   有人惊愕、愤怒、嫉妒、不愿相信。   自然也有人痛快、骄傲、抚胸称快,热血沸腾。   而云层之上的悬亭中,也是声声齐叠。   方康平和袁瑜脸都黑了。   他们自然是信任云真的能力,却没想到虞琅居然真的货真价实?   区区浑浊五灵根,才出玉清峰几天,怎么可能?   郑雅达跟俞修陵你推我搡,跟俩老小孩一样非要争一条路走。   苦了身后一群修士,谦让也不是,对抗也不是,又要维持队形,又得追上自家峰主的蛇皮走位,好一阵鸡飞狗跳。   而郑雅达抽空定睛望去,正好看到虞琅一招致胜,赢得漂亮。   他拿大肚皮狠狠顶了俞修陵一肚子,把那一身紫金色的秀美的妖修顶出去五步,才喜上眉梢地看向身后的陆星舟,道:“星舟,你看看,你看看!阿琅真是不得了!”   陆星舟望向斗法台,凉凉扫了一眼那些面色不好看的修士,暗中记下。   旋即换上温雅笑容,对着郑雅达敷衍而不失礼貌地一笑。   只有万仞剑读懂了他的心神。   万仞剑灵哼哼唧唧:“都怪郑雅达!还有俞修陵!虞小友和翡景剑的对战都错过了啊啊啊啊!我心痛,他们这里欠我的拿什么还?”   而俞修陵刚不服气地又跑上去,想从郑雅达的肚子旁边破防。   垂眸间看到了斗法台边懒洋洋拍在虞虹岚头顶的大白。   俞修陵黄瞳一闪,嘴上呼道:“是混元灵兽啊,我的乖宝!你瘦了!快抬头看看我!”   云层之上的事情,斗法台上的修士当然无从得知。   那厢,云真隐约听到袁一平等人对她的埋怨,她勉强压下喉咙腥甜,饶是坚韧如她此时也心生挫败,下意识看向台下最亲近的人。   却发现道侣楚骆曜正扶着轻咳的方小师妹,良久才抬起头与她对视。   他纤细清俊的眉眼,显得心虚又狼狈。   最后才是心疼。   那瞬间,某些怀疑尘埃落定,云真从头凉到了脚。   她咽下一口血,爱惜地卷起手中剑,自己撑着地,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面前却伸出一只素白的手。   虞琅已经收起翡景剑,弯腰递出左手,浅淡笑笑,对云真道:“云师姐,承让了。你的剑光分影也很厉害。”   虞琅刚才感受到了云真带点傻气的善意。   她憎恶阴诡,也珍重温柔,坦坦荡荡欣赏云真。   云真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这个传言中懦弱无用的小师妹。   却莫名有了一种她是如此强大温暖、如此值得信赖的感觉。   云真眨了眨泛红的眼睛,伸手落在少女手上,借力站起。   两个女孩子坦然对视一笑,最终一齐站在斗法台上。   云真试图望向云端之上的方康平和袁瑜,又看了看还在震撼的众人,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对着虞琅深深一拜,道:“虞师妹人品贵重、修为高深,金丹无愧,绝非作伪。”   “云真认输!”   虞琅将她扶起,弯眸笑对一旁站着的祁启等戒律司修士道:“剩下的交给诸位戒律司师兄师姐了。”   祁启忽得一笑,拿笔杆挠了挠灰色的长发。   她将事情闹得这么大,此事只有严查咯。   玉清峰那些人就等着吧。   而方清菡本就靠丹丸才修补了丹田,此时还有些虚弱,刚才为了给方康平、袁瑜和别的修士留下好印象才出头,结果被剑气冲撞地又有些丹田隐痛。   还好在质疑虞琅金丹的事情上,她没有出现在明面上,总归没什么损失,如今顾不上嫉妒羡慕虞琅,就接过楚骆曜等人递过来的蕴灵护体的丹丸吞下,才顺了一口气,猛然看到天边一道淡蓝色的俊朗身影御剑而至。   是邱之纬!   方清菡忍不住嗔怒埋怨,邱师兄怎么才来,却忍不住嘴角依恋的笑意——   邱师兄最厉害啦,一定可以力挽狂澜!   云层高处,陆星舟面无表情地看着邱之纬不请自来。   几日不见,他周身灵蕴竟然越发醇厚了。   邱之纬直直落在斗法台上,顶着虞琅困惑的目光,重重拱手,深情道:“虞师妹,你我往事,我已经想清楚了。”   虞琅:“?我跟你没有往事,你不要虚构。”   邱之纬自顾自道:“我道心已通透,现下,便是来向你道歉的!” 第35章 向着陆星舟怀里倒去   在邱之纬心里, 他是真心道歉的。   自回到伏星仙宗后,他迟迟无法入定,一闭眼, 脑海便浮现虞琅的样子。   在师父师母怀疑指责虞琅时, 他想着少女挥剑的傲然。   当他将从青榆府带回的花灯送给方清菡时,见到对方刹那失望的神情, 他又念起少女在花灯下纯粹的笑意,明媚单纯地令人心生荡漾。   突然间, 他意识到原来虞琅在他心中分量这么重。   竟是非她不可了。   但正如虞琅在青榆府所言, 只有道歉, 才能挽回她。   邱之纬自认专注修炼, 对虞琅关注不够,的确该道歉。   正视自己, 邱之纬忽觉心中一块不上不下的石头倏而落地,随之而来的是道心的安定和清明。   此时,在斗法台上, 修士们和真人们的注视下,邱之纬灼灼看向虞琅, 清朗道:“虞师妹, 对不起。”   然后沉声加了一句:“咱们重新开始, 好吗?”   虞琅:“?”   他觉得自己很浪漫吗?   可邱之纬只觉当着一众修士致歉, 格外坦荡豁达, 而如厮盛大场面, 虞琅肯定会感动地跟他重修旧好。   乍然, 他周身灵蕴涌动,气机圆融,穹顶边缘依稀浮现祥云, 瑞兆呼之欲出。   竟是距离破境只有一步之遥!   悬亭之上的方康平和袁瑜面露喜色,心说灵根纯净的邱之纬到底不会太输给浑浊灵根的虞琅。   而在场的修士也开始羡慕,对一边懵懂的师弟师妹解释道:“只等虞师妹应声,邱师弟便可道心圆满破境金丹!邱师弟可是同批入宗的佼佼者!”   可是虞虹岚却蹙眉攥拳,看那若隐若现的破境金丹的瑞象,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刹那,众人视线如无声的催促,从邱之纬落到了虞琅身上,只等她开口。   那少女似乎并无感动或欣喜,只是温柔地将玉清峰的云真扶下斗法台,才悠悠地抬眼看向躬身的少年。   然后淡淡道:“哦。”   虞琅根本不想原谅他,甚至觉得有被道德绑架到。   难道受伤害的是她,最后被成全的却要是邱之纬吗?   那自然不可能。   邱之纬狠狠愣住,破境之势兀得顿停。   其他人也说不出话。   按照惯例,一贯善良好说话的虞师妹,不是应该大度地说一句“没关系”吗?   而虞琅看向呆若木鸡的邱之纬,浅笑一声,才说:“邱师兄,不是每一句道歉,都会换来原谅。更何况你的道歉只是为了你自己,若你真的心生歉意并坦然面对,此时早已自行突破金丹。”   她踩上飞剑,不紧不慢但毫不留情道:“所以,我不原谅你。”   刹那,邱之纬俊朗自信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而眼中满满不可置信,心头已经翻江倒海——   虞琅为什么不原谅他?   他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她说的,真的对吗?   困惑、恼意、无措、自我怀疑像是一团团繁杂的线,刹那绕在他的心头,将那才露出澄明的道心遮掩地浑浊斑驳。   邱之纬周身气流紊乱如蜘网,远处祥云黯淡。   堪至圆满的金丹之象,短暂的像是一场滑稽的白日梦,刹那消失不见。   留下斗法台下面面相觑的众人,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现在现场。   就第一次见人当众道歉被拒。   还因为被拒,金丹破境之象直接缩了回去。   啧,虞师妹高,不杀人只诛心。   斗法台附近一小片顿时乱糟糟的,一部分修士因为过分尴尬而选择离场,一部分小声嘲笑,剩下方清菡等玉清修士上了斗法台照顾邱之纬。   高高在上的悬亭中,方康平虽然沉痛惋惜,心绪难平,却不得不承认虞琅切中要害,这股气硬生生发不出去。   而这所有一切跟她虞琅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早已经通体舒畅地抱着大白,还莫名其妙地被虞虹岚揉着脑袋表扬一顿了。   虞琅怀里是软软香香的大猫,腰间是欢欢喜喜的翡景剑。   她身边围着友善带笑的天玑峰师兄师姐们,人群之外的祁启还没个正形地靠着树跟她挥手。   他们恭喜她越级打赢了云真,夸她对邱之纬大快人心,热热闹闹。   可虞琅还是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想要找到某个存在。   她的痛快和快乐像是一整个蛋糕,一块块分出去,却还留着最大最漂亮的一块,想要留给谁。   虞琅没想清楚,万仞剑先看透了她。   万仞剑灵敏锐地捕捉到虞琅的视线,老泪纵横道:“主人!翡景剑在找我,虞小友也在找你,呜呜呜呜你们的双向暗恋是真的!我冲了!”   语毕还真超越了毫无仙风道骨可言、互相扯白眉和耳朵的郑雅达和俞修陵,用剑光虹影破开层云,向着虞琅俯冲。   陆星舟:“…?”   双向暗恋就离谱。   你这上古名剑天天看些什么东西?   这样想着,却没有阻止万仞剑。   一人一剑很快御剑突破云层,博衣当风,俯视着斗法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陆星舟只看着虞琅,虞琅也鬼使神差地望过来。   那一瞬间,虞琅终于知道自己最想跟谁分享。   是小师兄呀。   少女心中再是玲珑,却难逃稚气,此时也心无芥蒂,一点儿羞意也没有,反而扬起长眉,弯着笑眼看着小师兄。   她小小的得意和期待,透过云层和灵蕴,落在陆星舟的眼底,也变成一丝浅浅的笑痕。   其余人只见那白衣白冠的青年风姿卓绝,玉树临风,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稳稳落地。   他从容收剑时长袖翻舞,引得附近不少女修面泛桃花色,想要抬眼看,又避嫌似地跟身边好友没话找话,可眼风却不自觉随着他的步子游走。   虞琅则与众不同。   因为她正被翡景剑拉着以惊人的速度向陆星舟跑去。   白衣少女圆圆的杏眼里难得漫上无措,从周围修士身边赔着小心蹿过。   而当翡景剑高高兴兴地贴上万仞剑,并被万仞剑以剑气蹭蹭抱抱举高高时,她却是因惯性向着陆星舟怀里倒去。   陆星舟迅速抬手。   他握住了少女单薄瘦削、带着温暖的肩膀,像是小心翼翼地抓着一只蝴蝶的翅膀,却没能拦得住她墨黑的发丝伴着灵蕴软软蹭到他的颈间。   隐隐的触感,却一路从脖侧烧到了心底,变成了无法消除的细痒。   一边天玑峰的真传们笑呵呵地打趣道:“小师妹别急,陆师弟跑不了!”   陆星舟红了耳朵。   的确跑不了。   而虞琅很快自己找回平衡,歉然地对陆星舟笑笑,又匆匆对着天玑峰的师兄师姐解释一番,正要对陆星舟讲讲斗法台的事情,忽觉周围妖气翻涌。   只见一张紫纹金符从天而降,伴随金铛脆响,一个巨大紫色结界从巴掌大的符文中迸射,带起罡风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虞琅和反应足够迅速的陆星舟罩在其中。   结界之外,附近的一圈修士倒抽一口气,看着天边那祥云车辇,和车上的紫金长袍的秀美妖修,赶忙拱手道:“见过俞峰主!”   那可是当世第一符修,妖修俞修陵!   虞琅怎么得罪他了?   结界之内。   虞琅还没来得及拔剑应对,突有一片紫影自结界外走入,出现在虞琅面前,随即又有一团团绛红齐刷刷滑跪在地,吓得虞琅直接拽着陆星舟倒退几步。   俞修陵一甩紫袍整理了一下微微乱的头发,这才震声道:“乖宝!爹爹来接你回家了!”   一群妖修声泪俱下:“混元灵兽大人!我们想死您了!”   却有一跪在最前面的豹子妖修,抬眼看到虞琅,登时面露喜色,一条黄黑尾巴快乐地甩来甩去。   虞琅花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灵宝山峰主俞修陵,而他们口中的混元灵兽——   虞琅缓缓转头,看了看肩膀上的大白。   你这超越了圣阶的上古灵兽怎么会是只猫啊!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体质把翡景剑和混元灵兽都吸来了?   大胖白猫可能单方面不承认这个爹爹,身子也懒得转,只用巨大糯米糍般的屁股对着众妖修。   然后扭过头来,拿被腮肉挤得一大一小的绿眼睛看了看灵宝山妖修,懒洋洋张嘴猫里猫气道:“喵呜!”   俞修陵讪讪收手:“乖宝,真的吗?”   大白甩了甩尾巴:“喵嗷。”   众妖修拔地而起:“对对对对,混元灵兽大人说得对!”   虞琅:???   她仍未知道那天所听见的猫话是什么。   不过见他们平复了些,虞琅便规矩行礼道:“弟子天玑峰郑雅达峰主真传,虞琅,见过俞峰主。”   俞修陵仰起头,恢复一派冰清玉洁的神色,先看到了一旁抱着手臂看热闹的陆星舟,黄眼睛倏而变成机警的竖瞳。   而这神情变化只有半刻,他又变回从容高贵的灵宝山之主,看向虞琅,颔首受礼。   恰此时,身后的豹子妖修先凑过来,踮起脚,捂着嘴在他白耳朵边窸窸窣窣。   俞修陵白耳朵尖不耐烦地抖了抖,直接出声道:“直说吧你。”   豹子妖修悻悻站直,先对着虞琅憨憨一笑,才传音道:“峰主,这位虞琅虞师妹,便是我与你提过的那位真传人选。”   俞修陵终于露出意外神色,转眸认真地将虞琅从头看到脚,才拖着腔调开口,似是对着豹子妖修,又似对着虞琅道:“原来是郑真人的真传。”   虞琅称是,才有些歉意地解释道:“俞峰主,因机缘巧合,混元灵兽已与我结契。”   除了俞修陵和陆星舟,其他妖修都傻了。   骄傲尊贵的混元灵兽大人,居然认主了?   而俞修陵薄唇轻扯,刚要冷嘲热讽。   然后瞥见了陆星舟似笑非笑的表情。   俞修陵终是撇下嘴角,只不咸不淡道:“我当然看到了。不过虞师侄,混元灵兽的妖籍在我手里,你们要结契也得我同意才算数。”   虞琅眼睁睁看着俞修陵说完话,还夸张地鼓动广袖掐起了腰。   俞峰主倔强的样子,像极了扣着户口本不让孩子私奔的老父亲。   她被这架势搞得莫名有点理亏,刚要问俞修陵如何才能答应这门契约,便见俞修陵白皙手指与空中迅速挥动几下,潇洒的符文当即悬于半空,随着他指尖一点,没入虞琅的额头。   虞琅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觉得有一股暖流涌入识海丹田。   转念想小师兄也在,应该不会让她出事的,也就静静领受了。   的确,这符文并无害处,只做探查根骨灵根之用,是以陆星舟、翡景剑和大白都没有阻拦。   俞修陵透过乖巧站着的少女,一点点参透她的识海丹田。   根基扎实,灵力充沛,而识海中——   居然是五色的八卦阵?   电光火石间,俞修陵黄瞳变为竖瞳,猝然收回符文。   他那清秀美丽的面容褪去骄矜和傲气,连表情都失去了。   俞修陵的眼睛因莫名的情绪而湿润,白耳软软地倒下,他似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不该的,是……你吗?” 第36章 “虞琅,离开天玑峰,或许……   俞修陵能在大庭广众下直接引符出结界, 足见其我行我素。   即便如此,他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一峰之主,再是惊讶, 也只是一瞬。   而那一声迟疑的感叹又极小, 比蚊蝇还要低一分,哪怕是大乘修士都难以听到。   秘境之中, 饶是豹子妖修等久久跟随在俞修陵左右的修士,都未能察觉到这刹那变化。   只有陆星舟发现了端倪, 蹙眉走近一步, 目露怀疑。   虞琅见俞修陵不说话, 心里没底, 不着痕迹地将大白围团在怀里,才有些紧张道:“俞峰主, 您同意我们的契约吗?”   几乎同时,豹子妖修已经高高兴兴地走近,摸了摸后脑勺, 道:“峰主,虞师妹根骨不错吧?俺不会看错人的!她来当咱灵宝山的真传多香呀。”   俞修陵却没有说话。   那秀美到雌雄莫辨的妖修, 只是垂着黄色的眼睛, 跟混元灵兽的绿瞳久久对视。   他们琉璃般透彻的眼中, 闪过了同步流转的金色纹路。   是符箓, 又似山河图腾, 更像是, 某块失落的净土。   良久, 玄妙符韵尽收一线瞳孔,俞修陵才错开眼,再看向虞琅时, 语气仍是带些桀骜:“哼,我又不是无缘无故强拆契约的歹毒妖修,你们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还能怎么办?”   可那对精致漂亮的白耳朵,却是平成了飞机耳。   虞琅悻悻笑笑。   虽觉得生米煮成熟饭不应当,但这不耽误她松了一口气。   然后任大白跳到地上,蹭了蹭俞修陵紫金的袍尾,又被一众妖修哭哭啼啼的围住。   豹子妖修眼巴巴地看着同门排排站,井然有序地等着被混元灵兽大人蹭蹭腿,他羡慕极了,却还是不忘提醒俞修陵,道:“峰主,真传……”   俞修陵抬手制止豹子妖修的话,看向虞琅道:“虞师侄,我当不了你师父。”   虞琅浅浅一笑,并不觉得遗憾,道:“自然,多谢这位师兄美意,但我已经拜入郑雅达真人门下。师父对我很好,我并无打算另投他门。”   俞修陵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用指尖弹了弹袖口繁复的花纹,道:“郑雅达?他连剑都不肯拔,能当你师父?”   虽知俞修陵说的是事实,虞琅却有些替师父不平。   剑修或丹修不过从心所欲,都是大道。   她刚要委婉地替师父说几句,耳中却听到俞修陵抛来橄榄枝——   “但我想,灵宝山更适合你。”   虞琅意外地看向俞修陵。   这位高阶妖修神色不变,嘴唇仍抿。   竟是向她传音。   虞琅并无怯懦,只惑然看着俞修陵,想从中弄清他的意图。   可俞修陵的黄瞳隐藏在符韵之中,仿佛看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某段尘封的传说。   俞修陵拍了拍虞琅的肩膀,不着痕迹地留下一道符。   他那总是趾高气昂的声音,在传音中显得悲悯和温柔。   “虞琅,离开天玑峰,或许你能活得久些。”他说。   虞琅压低眉眼,下意识握紧翡景剑。   她并非多疑的人,很难因为才见了一面的俞修陵而去怀疑天玑峰。   可俞修陵的话涉及生死,她又不得不谨慎。   无论真假,她必须弄清俞修陵的用意。   虞琅开口欲言,话语却因肩头上的符箓力量而化为传音:“俞峰主这是何意?”   而虞琅身侧,陆星舟察觉到虞琅的警惕,神色凛然,引万仞剑气出鞘,纯然透明的剑势直抵俞修陵的心口。   ****   秘境之外,在悬亭之上。   各峰掌门和长老的眼风都分成三半。   一半物色着本峰新弟子,另一半则好奇地望向那符文所搭的结界。   还有一半,要看着大驾光临的掌门真人。   掌门真人严凌霄依然一副闲云野鹤模样,自在地乘鹤腾云在天玑峰悬亭边上盘膝而坐。   他苍金色的眼睛中暗藏道韵,望之如临渊,心神敬畏。   而他现在所看的,正是俞峰主施下的不大不小的紫色结界。   诸位伏星仙宗的长老开始揣测掌门真人的态度。   换做玉清峰峰主方真人,在典璞大会中,嚣张跋扈地扔下结界,掌门真人恐怕早就出手移走结界了。   但换做灵宝山的俞峰主,便不一定了。   灵宝山本是一座海上孤岛,也是妖修仙宗的魁首。   可酆都之变后道祖闭死关,修真界纷争不断。   在座的各位峰主长老都见识过那个时代,骨子里的争强好胜也有几分当时乱世留下的影子。   乱世之下,小宗难立,任它灵宝山是妖修第一大宗,与修真者相比,不过耳耳,灵宝山便是因此机缘被伏星仙宗收入门下。   当年,掌门真人为表诚意,特意将整座仙岛搬起,妥置于伏星仙宗最西侧。   不过,其中是否存了几分监视辖制之意,就不好说了。   说到底,掌门真人严凌霄、天玑峰峰主郑雅达,并灵宝山峰主俞修陵,这三人都随易初道祖经历过仙魔大战和酆都之变,他们之间的利弊博弈,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旁人可看不透。   而话题人物郑雅达盘膝而坐,黑铁重剑大咧咧地搭在地上,他扫了扫膝盖上的灵土,看了一眼结界。   郑雅达道心有损,修为一路倒退至大乘中期,竟是已经看不透大乘后期妖修俞修陵的结界了。   郑雅达打着破扇子,眼中也无黯然,只捻起掌心一颗种子,细细端详。   他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俞修陵就是看不惯自家乖徒收了灵宝山的镇山之宝混元灵兽嘛,陆星舟也在结界里,能出什么事?   在他旁边,严凌霄瞧郑雅达一眼,随意掸了掸仙鹤翎羽。   一阵微风骤至,不偏不倚地将郑雅达手心种子垂落云霄。   严凌霄这才抬起苍金色的眼睛,声音缥缈却有力,对着气结的郑雅达,道:“郑师弟,听说有人怀疑虞师侄金丹有异?”   严凌霄称呼亲昵,似是闲聊,却令对面的方康平心跳猛滞,脸色一变——   掌门真人要给虞琅撑腰?   严凌霄刀刻般的锋利嘴角牵了牵,道:“金丹如何有异?难道是偷了别人的修为金丹,收归己用不成?”   话是开玩笑的语气,然神色陡然一厉。   登时,流云凝滞,清风不前,郑雅达无语地看着自己飘逸的白眉停在诡异的角度。   问天修士一字一句别有深意,灵压随语言而至,如重拳压迫在方康平和袁瑜后背,使得两人半跪在地,嘴角溢出血线。   郑雅达瞥了低头不语的方康平一眼,才笑呵呵道:“我们阿琅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其余长老当场就是好家伙。   与云真一战,足见虞琅剑招惊艳、道心坚定,虽然是杂灵根,也是可塑之才。   眼下,她更是劳动了掌门真人和郑真人一起替她说话,幸好他们门下弟子没有同虞琅交恶。   估计隔壁玉清峰的峰主都后悔哭了。   而方康平甚至不敢去擦顺着嘴角流到道袍的血线,只老实地低着头。   他哪里敢抬眼说话?   只道虞琅好大的本领,竟然一路平步青云,让掌门真人给她出气!   还害他在三峰两山长老面前丢了大脸!   念及此,方康平头垂地更低,恨不得将红脸埋在云层中。   心中因虞琅斗法台上亮眼表现而生出的一丝好感,顷刻消散。   严凌霄缓缓转动苍金色的眼睛,半响,才轻笑一声,自问自答般说:“自然不会。”   于是,云动风涌,众人身上铁网似的灵压居然在分秒间散去。   扶鹤而坐的掌门真人又看向地面上的紫色结界。   他已问天境,那密实玄秘的结界在他眼中不过一层妖力薄纱,他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俞修陵扶着虞琅的动作。   结界之中,俞修陵似有所觉,猝然抬起眼睛。   隔着云层和结界,伏星之主和妖修之王的视线在半空汇聚。   灵蕴与妖力纠缠涌动,在普通修士看不到的气机层面,似有火花溅射。   严凌霄先移开视线,眼中道韵回转。   他状似无意道:“虞师侄奇遇不断,不如测测灵根罢。”   问天修士,言出法随。   霎时,类似言灵的力量冲破俞修陵的结界,如一根锋锐的细针刺入虞琅背脊。   俞修陵暗道严凌霄老奸巨猾,他来不及向虞琅解释什么,先以人修无法参破的妖力,匆匆传音道:“虞琅,你灵根之中存有魔气,没有严凌霄替你遮掩,一旦上了天衍桥必无所遁形。修真者痛恨魔族,切不可上天衍桥测灵根!”   虞琅被他语气中的急切和慌乱感染,心跳直上直下,瞬息间无数个问题叠上心头——   她本以为自己是体质特殊,能利用魔气,仅此而已,怎会存有魔气?   且修真者丹田存灵力,魔族才存魔气,这两种对立的力量怎么会在她体内安然共存?   再者,俞修陵跟她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帮她?为了混元灵兽吗?   不对,她出了事,俞修陵不是正好可以借题发挥,收回混元灵兽吗?   按下心头纷杂一片,虞琅先是审时度势地点点头。   无论如何,俞修陵的话是对的。   可突然之间,一阵青雾拢上心头,虞琅的神智来不及挣扎,便如堕入五里云雾。   她思维和身体变得不受控制,只听到一个渺远的声音,令她不得不服从。   虞琅的眼睛如同两颗失去神采的木头珠子,木然出声道:“俞峰主,小师兄,我要去天衍桥测灵根。”   语毕,竟然不顾翡景剑的阻拦,便要引决前去天衍桥。   俞修陵面色铁青,没想到严凌霄的法诀这么快就突破了他的结界。   他神色崩裂,正要逼不得已向一直暗中用剑逼着自己的陆星舟求助,乍然看到混元灵兽灵巧一跃!   它从簇拥它的妖修之中跳出来,抬起椭圆形的脸,看了看虞琅。   然后低下耳朵,用力顶了顶虞琅的脚踝,于无人看到的角度,一颗碧绿妖丹从它口中逸出,没入虞琅身体。   俞修陵面色一松,长出口气,才骄傲地说:“幸好有我的乖宝,你安心去吧,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虞琅只讷然点点头,又转眸看向护在她身前的陆星舟道:“小师兄,我要走啦。”   陆星舟眯眼看向俞修陵,看对方点了点头,还是万分不放心地分了神识贴少女周身,才低声道:“别怕,去吧。”   此时此刻,俞修陵已经完全收起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斜眼对陆星舟“啧”了一声,拿腔拿调道:“哟!陆师侄,你竟是个情种?还分了一半神识保护虞琅,真是多此一举。”   陆星舟剑气不退反进,凉凉道:“俞峰主话这么多,稍后,正好给我解惑。”   于是,紫袍妖修尴尬地挺直腰板让了让剑气,长袖挥舞,罡风顿起,坚不可摧的紫色结界倏而消散。   少女无视结界外好奇或担心的神色,即刻御剑如清光流影,轻巧地落在天衍桥旁。   测灵根已成定局,严凌霄的言语之力自然功成消散。   虞琅站在天衍桥下的玉阶上,高处灵蕴如初春料峭的绵雨,令她情不自禁地激灵一下,神识之中迷雾退散,她仿若从一场迷梦里醒了过来。   然后发现自己突然就站在了天衍桥下。   而桥上正好是方清菡在测灵根。   虞琅揉了揉额角,好不容易想起俞修陵的话。   好像让她不用担心?   啊这?   就怎么可能不担心嘛她体内有魔气啊!   在众目睽睽下,虞琅猖狂地想要逃,无惧成为跳天衍桥第一人。   然后被天衍桥附近的结界弹了回去。   虞琅揉了揉脑袋,认真思考要不要装作被结界弹晕了,忽而又想起一点——   等等,小师兄好像也说了别怕?   虞琅含泪勇敢地上前一步,殷切地跟地上的陆星舟对视。   那、那就只能姑且信你一信了小师兄! 第37章 虞琅的灵根   天衍桥, 与其说是桥,不如说是一块悬于半空的青色浮石。   青浮石被灵蕴打磨地水润如玉,伏星仙宗经年累积的灵气、妖气、剑气、乐韵之势汇聚为金光, 给天衍桥描上一层金边。   眼下, 诸修士各怀心思,正围观者天衍桥。   浓云掩映的悬亭中, 郑雅达虽然知道严凌霄是想试探出虞琅不被魔气所伤的原因,但还是不满严凌霄控制虞琅上天衍桥。   他欲制止, 但对上严凌霄苍金色的、古井无波的眼睛时, 只觉被浩荡灵压掣肘, 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掌门真人志在必得, 怎会被他阻拦?   而天衍桥附近,陆星舟淡淡收回看向头顶云层的视线, 耳边叽叽喳喳。   万仞剑恨铁不成钢:“本剑迷惑了。你分了一半神识出去,刚才倒是说啊!你天天做无名英雄,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像本剑和翡景一样快乐贴贴?”   陆星舟没搭理万仞剑, 只暗蓄灵力,将煞气凛然的剑气又逼近俞修陵心口一寸。   手上杀机四伏, 他面上却笑得温雅无双, 一派君子风度, 传音道:“说吧, 你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俞修陵暗呸一声陆星舟道貌岸然。   他高深莫测地回音道:“此事尚不确定, 我不会说。”   陆星舟勾了勾手指。   剑气突进一分, 一缕剑气锋刃抵在俞修陵绸缎般的头发上。   俞修陵突然背后一凉。   他花容失色:“诶我他妈的?!陆星舟你瞎紧张什么?我还能害虞琅不成?!速速给我把你的剑气收回去!你知道本修的头发多么金贵吗?你要是削断一根我跟你没完!”   陆星舟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又点了点剑鞘。   剑气更冷,离断发不过毫厘。   俞修陵倒抽一口冷气。   他选择妥协:“本修就是看到了虞琅识海中的魔气,没想到她能利用魔气罢了!还有我估计严凌霄那老狐狸, 也是怀疑这个才咒虞琅去天衍桥。”   陆星舟将剑气收回一点。   他一早知道虞琅会吸收他体内的魔气,并不意外,只道:“她为何能使用魔气?”   俞修陵争分夺秒把顺滑长发分成两半,拨到胸前护着,这才眯起眼,勇敢地仰头看向陆星舟,半真半假道:“这要问你陆星舟了。同时利用魔气和灵力,这不是你们酆都魔族的本事吗?”   一人不信,一人不肯说实话。   一个是天玑峰惊才绝艳的小师兄,一个是灵宝山鲜少出山的妖修峰主,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人对视片刻,都不肯退一步。   在引起附近修士以及云层之上的严凌霄的注意前,两人收起争锋相对的气机,同时错开了视线。   他们顺着人群,看向天衍桥。   天衍桥测灵根,向来不如斗法台吸引目光,可眼下上面的是方清菡和虞琅,难免引来不少知情人士看热闹。   有乐修惊到:“嚯,看天衍桥!是玉清峰方小师妹和天玑峰虞小师妹,这要杠上了?”   云真服了丹药恢复许多,微笑着看向天衍桥上月白衣袍的少女,耿直道:“虞师妹不屑于此。”   玉清峰弟子嗤笑道:“有一说一,我站方师妹。虞师妹从前鸠占鹊巢,在玉清峰修炼,后来方师妹回来,她还欺师灭祖出逃天玑峰,还有还有,虞师妹不知给邱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看今天……”   天玑峰的真传不甘示弱地打断道:“用你站?闭上你捕风捉影的嘴!人家是来天衍桥测灵根的,看结果就成了。”   挑起话头的乐修赶忙转换话题:“不过他们上去干啥嘛?她俩不是在玉清峰测过了,一个纯净双灵根,一个浑浊杂灵根嘛?”   谷开城藏在玉清峰修士间,抬起吊眼,用没人听得到、也无人会理会的声音道:“虞师姐……真是杂灵根吗?”   天衍台上,方清菡也看到了身后的虞琅。   正因此,她垂眸藏住喜意,对台下的修士们柔柔一笑,才踏上天衍桥的步态更加自信从容。   云真和邱之纬丢了的体面,便由她来找回来!   方清菡莲步轻移,每一个动作极尽娇妍,精致的修鞋将淡蓝色袍尾推出优美的弧度。   她踏祥云阶梯,终于缓缓走上天衍桥上。   刹那间,天衍台下浮云如春水被吹皱,清风自生,五彩云雾漫卷。   似有一阵青荷雅香传来,流云化为纯净的蓝、绿双色。   正是纯净的水木相生双灵根。   此乃典璞大会上数一数二的好灵根,突得,修士间抽气声、惊艳声、艳羡声,声声高叠。   流云之上的悬亭上,方康平和袁瑜面色傲然,接受着其余长老的恭喜和称赞,说些“虎父无犬女”、“玉清峰后继有人”等。   方清菡似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面,桃花眼腼腆地低下来,再抬眼时且喜且羞地模样看呆了许多男修。   她志得意满,面上不显,转眸望向虞琅。   虞师姐肯定慌了吧?可她也不是故意要出风头伤害虞师姐的,真苦恼。   而当事人虞琅毫无波澜。   她因为陆星舟的眼神真的淡定下来,现在甚至点犯困。   就这天衍桥也没有多高,不知道方清菡怎么走了这么久,知道的是在测灵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走红毯。   此时见方清菡回头,虞琅将手拢成喇叭状,提醒道:“方师妹,后面还有人排队哈。”   方清菡笑容一滞,暗道虞琅真是恶毒,故意让她难堪,却也不得不踱步下桥,不能在高处多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登时,虞琅不再虚耗时间,提剑飞掠而上。   她偏不规规矩矩一步步踩祥云阶梯,而只用足见轻点三两下,翩然如一只月白色的灵鸟,穿梭在云朵灵雾里,而别人走得小心翼翼的云阶,不过是她脚下不起眼的涟漪。   不过几息,虞琅已经落在天衍桥上。   她有点尴尬。   因为在她脚下,祥云浑浊地凝滞,一动不动。   已经有人沉不住气,窃笑道:“就没见过这么浑浊的灵根,连天衍桥都测不出来。”   迎接他的是诧异万分的声音:“不对!你看!天衍桥动了!”   就在这瞬间——   天衍桥下风起云涌,祥云如被骤风吹碎又凝聚,从其中一点爆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如浓墨入水,将漫天云岚染上澄澈的色彩。   白、青、黑、红、黄纯粹色彩如鸾鸟翎羽盘旋于半空,如天地气机般圆融无缺,却在下一个刹那疾涌而出,变为巨大的五行八卦图悬浮在众人头顶。   不仅有灵气喷薄,原本储存这魔气的黑色灵根被混元灵兽的妖丹压制住,醇厚妖力亦脉脉不绝!   八卦图自聚灵蕴,四面八方灵蕴雾霭如蒙号令,汹涌着向此处涌来。   灵风起,草木荣,雀鸟展翅,灵兽引颈齐鸣。   天衍台上那浅淡的金光乍然化为绚烂光晕,条条金忙如旭日热烈!   少女站在其中,金光给她月白的衣袍镀上暖光,她明艳的面庞沐浴在圣洁的光芒里,凛然不可亵渎。   她无喜无悲地站在万丈光芒中。   不,她自己就是万丈光芒。   而陆星舟站在天衍桥下,抬头看她。   他看着她将如此震撼的灵根祥云图景踩在脚下,看着瑞兽灵鸟为她一人而舞,看着一众修士艳羡的眼神排山倒海而去。   陆星舟凤眸扫过人群,指节无意识地扣了扣剑鞘。   万仞剑敏感地认出这是他杀人的信号,“咕噜”咽了一下口水,不确定道:“主人,你想杀人?为、为什么啊你冷静啊!”   陆星舟难得理会了万仞剑灵,冷峻道:“他们很聒噪。”   万仞剑缓缓:“?”   有人说话吗?   别人只是看着虞小友而已吧?   万仞剑苦思冥想,挤出一句:“他们的视线吵到了你的耳朵吗?”   恰此时,光芒中心的少女动了动澄净的明眸,下一瞬,她垂视的视线找到了白衣白冠的青年。   虞琅眼神一亮,弯折眼睛对着他挥了挥手。   陆星舟笑意真了一分,终于肯放下杀气腾腾的手指,抬手与她辉映。   可少女干干净净的目光没有驻足,如浮光略影般一纵即逝后,又看向了一旁的虞虹岚等等人。   虽有些气,倒还能忍。   毕竟她的第一眼在看他。   陆星舟想。   与此同时,严凌霄凝视云图,苍金色眼中道韵顿停。   良久,他如傀儡偶人般精致锋利的眉眼才挑出一丝笑意,拢了拢青色道袍,向喜上眉梢的郑雅达递去一个眼神,道:“师弟,你看,虞琅乃纯净的木水火土五条灵根。且黑色灵根中存有妖力,可同时修炼灵力和妖力。”   严凌霄意味深长道:“怪不得,原来虞琅是天生道体。”   各峰长老先因虞琅的绝强灵根大惊,又因掌门真人的话瞠目结舌,最后听到“天生道体”都麻了。   虞琅到底是个什么天才?!   忽得想起什么,众人一言难尽地看向方康平和袁瑜。   玉清峰引以为天才的邱之纬和方清菡,在虞琅面前不说是平平无奇,也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了。   将此等精绝的苗子一番蹉跎,还拱手让人,玉清峰到底怎么回事?   方康平目眦欲裂,虞琅怎么可能是天生道体!?   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都在提醒他,他从前如何看轻贬低虞琅。   现在那些话一句句都在鞭打他的威严!   而郑雅达则一副弥勒佛的姿态,快乐地拍了拍肚子,笑呵呵地对众人解释道:“从前阿琅灵力不足,马马虎虎测,自然只能测出浑浊杂灵根。但不管阿琅是灵根如何,都是老头子的好徒儿。”   方康平方脸气得更方了:“……”   众长老心说郑峰主高招,又说方峰主对弟子马虎、又说他过分终是灵根。   好一把螺旋伤口撒盐!   而在天衍桥边驻足的方清菡银牙咬碎,好不容易靠灵田拼起来的脆弱丹田,几乎要气得裂开。   她因虞琅被衬成了糟糠,骨子里的骄纵几乎抑制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将虞琅推下天衍桥,然后趴在袁瑜怀里大哭一场!   然,方清菡毕竟成久居复杂的世家深宅,熟知如何将自己利益最大化,她很快强压住烈火般酷烈的嫉妒,挤出一抹柔善甜美的笑,主动道:“恭喜虞师姐。”   虞琅才看到五行八卦云图散去,正要御剑去找小师兄和大师姐,闻言一顿,看着方清菡僵硬的笑容,淡淡点点头,掐诀将行。   方清菡却又黯然道:“我若有虞师姐的资质,阿爹阿娘就不会这么操劳了。虞师姐,有空回玉清峰看看好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还带了些哭腔颤音,不少修士风里来雨里去,哪里受得住美人垂泪,当即心疼起方清菡的善良坚强。   谷开城激荡的心神,却因为此话凉透。   他从未如此自我厌弃。   对啊,人家虞师姐是天才,才有通天机缘和破境之力,他还是那个废柴,高兴个屁。   虞琅踏上翡景剑,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清菡。   她不想理会,她还惦记着出门前师父在炉子里烤的黄糖糕。   所以她言简意赅道:“不好。”   可是,当虞琅看向天衍桥下,许多狂热的、崇拜的、嫉妒的、自卑的视线,还是停住脚步。   虞琅面色平静,但这过分的平静倒显出漠然和审视,她淡声道:“我在不公中悟道,日出时练剑炼丹,日落后打坐,如此才能蓄养灵气,方显现五条灵根。否则,我永远是浑浊五灵根。灵根并非注定了命运,我的道靠我自己求索。”   她微微一笑,梨涡浅浅,倒真像是一位语重心长的师姐,话语却直白道:“方师妹,你可曾入定?是否挥剑万次?有无读完过一本典籍?你又想没想过自己所修所求是什么道?”   方清菡咬紧下唇,不肯说出实话,谷开城却猛地抬起眼。   虞琅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掷地有声道:“做不到,还谈什么灵根?”   就在这瞬间,众修士激烈的情绪化于平静,可心跳却如擂鼓,越发深刻有力。   虞琅的话也在叩问他们的道心,却也给了他们希望——   先天是道,后天亦是道!   原本带着自怨自艾的尖酸艳羡散去,如迷障稍淡,虽还不够露出纯澈坚定的道心,但第一束光已经点亮了识海。   几乎同一时间,太常峰的后山。   失魂落魄的邱之纬早早离开了典璞大会,浑浑噩噩御剑而行,当落地时,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太常峰的后山。   在苍劲叠翠的古木背后,某个存在因虞琅在天衍桥的云图异相而睁开眼,看向茫然的邱之纬。   “啊——!”   骤然,邱之纬只觉被一股玄妙力量集中,似有烙铁直抵丹田,带来难以言表的剧痛,他痛苦地捂住头,在地上打滚,翻起一层层草皮。   他的识海剧烈波动,玄奥力量凝为盘膝而坐的身影——   那是个身着缥缈青云衣的老道形象,他发束沧碧冠,腰佩玉印,手提光明灯,抬起沧桑而悲悯的眼睛,道:“邱之纬,我选中了你。”   邱之纬错愕地内视自己识海中陌生的人影,慌忙中竟直接出声道:“你是谁?!”   终于有太常峰弟子被邱之纬的大呼大喊引来,扶住满头草泥、摇摇欲坠的邱之纬,关切道:“邱师弟?你还好吗?”   邱之纬才抬头看向这位好心的师兄,蓦得觉得经脉之中有股不属于自己的豪横力量,如无底漩涡对准了那位好心师兄!   “呃!”   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便面色苍白地轰然倒地,直直砸在邱之纬脚下。   邱之纬吓得倒跳一步,忽觉漩涡之中,灵力奔涌,居然是将对方的金丹直接吸了过来!   他识海中的人影直视着他丹田之中倏而凝成的金丹,温和一笑,道:“邱之纬,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   那道人悠然看着邱之纬的道心,从气运加深、一路顺遂,再看到少年情愫,斗法台上告白遭拒,道人包容地勾唇,又缥缈道:“下一份,就选这位女修吧。” 第38章 万人迷虞琅   寒来暑往, 不知几年。   伏星仙宗的冬天跌落蜿蜒起伏的山脉,自灵雾滚滚中,又孕育出下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   偶尔还有修士在修炼之余提到多年前的典璞大会, 津津乐道地跟刚入门的小弟子们讲起当年事——   天玑峰那位小师妹虞琅一举测出天生道体, 并寥寥几句话点通不少在场修士,转日共有十几名修士突破道心桎梏从而破境。   在小弟子们直呼“好家伙”时, 这些老油条又慢悠悠继续,说虞琅从前在玉清峰做真传不受重视, 还被测错了灵根, 这遭令玉清峰方峰主好没脸, 甚至还被掌门真人暗罚一通。   小弟子们哪里听过如此辛辣的八卦, 正欲战术后仰,这时师兄师姐就要勾勾手, 再道虞琅灵根之中暗存妖力,惹得灵宝山俞峰主在大庭广众下布下结界盛邀她加入灵宝山,但虞琅念及天玑峰郑真人知遇之恩, 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小弟子们傻了,没想到天玑峰的虞师姐有这么多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正史讲完, 老油条们往往嘿嘿一笑, 命小萝卜头门附耳过来, 再悄悄说些猎奇八卦, 道:“也有传闻, 是天玑峰陆小师兄对虞小师姐用情极深, 两人的本名宝剑都是上古情侣剑, 这才……”   若恰有戒律司的新晋修士在,此时肯定不服气:“才不是!虞小师姐还是单身呢!我们戒律司的祁师兄说的!”   灵宝山的妖修当然不甘落后,道:“这是什么新鲜事吗?哼!我们豹子哥哥也知道!”   修士们不过打发时间闲聊几句, 他们纷纷扬扬的议论正如清晨的薄雾,一阵风过便了却无痕,自然传不到当事人的耳中。   被众人塑造成万人迷形象的当事人虞琅,当然一无所知。   眼下正跟两个老头子在喝茶吃糕。   天玑峰峰主洞府,葡萄架上抽出湿漉漉的嫩绿色叶苞和须子,几只蜻蜓落在木架上,又扇着透明的翅膀落在梨花桌腿下蜷成一团的胖白猫耳尖。   因为虞琅事后发现大白把妖丹给了自己,她坚持不收,并赌气说出“在我心里你就是只小猫咪,小猫咪不可以没有内丹”,让这位超越圣阶的灵兽很不满。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白身段非常高贵,不肯给虞琅揉脑袋,只允许虞琅给它拍屁。   也就是最近几年,才肯纡尊降贵地睡在虞琅脚下。   此时,大白透着粉色的耳朵闪了闪,懒得眨开眼,倒是一群依偎着它睡觉的小灵兽不再追着大白的尾巴尖玩,改去扑蜻蜓了。   再向上看,是那老旧的梨花桌边,四周围着三位修士。   其中一位白眉过耳、面色红润的大乘修士,和另一位紫金色道袍的秀美妖修肩并肩端坐着。   他们对面,虞琅无语地看向两位峰主。   平日里,郑雅达和俞修陵一个埋首灵田,另一个则潜心美发护毛,几十年了没这么见过端肃派头,如今却一个坐得比一个直,显然是老不服输,非要比对方更加“仙风道骨”。   郑雅达煞有介事地轻咳一声,授业道:“阿琅,要炼出圣阶的灵丹,不能只靠灌输灵力。丹鼎之道,非无中生有,而是取天地运转之灵力。炼丹也是悟道,话句话说,剑修是以灵力淬炼剑气,而丹修就是将灵力捏成小小一粒丸。”   他又宽慰虞琅道:“乖徒儿,也别有压力,就是老头子我第一次也没炼成,你就放宽心,多练练。”   虞琅赶忙坐直受教,又见俞修陵抬高紫袖,不耐烦地揉了揉精致的白耳,出声:“郑真人用洗业金火、焚天紫火、六丁神火炼丹,说来说去不还要假借外力?虞师侄,你师父不行的。用我送你的紫篁笔和银符画火符炼丹,哎,这才是原汁原味,道法自然。”   虞琅眼前一亮,期待地搓搓手。   她没想到还可以用符箓炼丹这个办法,心里跃跃欲试,可还是先偷偷瞄师父。   果然,郑雅达甩了甩白眉,不情不愿道:“啧,你这老狐狸还有几把刷子,阿琅倒可以试试火符。”   然后吊起眼睛对俞修陵:“但阿琅是老头子我的徒弟,你少来挑拨关系!”   俞修陵随手扬了扬头发:“哼,郑真人,自己水平不高就不要怪同行说实话。”   郑雅达红润的脸颊更红,“啪”一下放下茶杯:“你、你、你个老狐狸!”   俞修陵被茶水溅了衣袖,黄瞳倏而变竖,怒道:“你这粗手粗脚的胖子!”   虞琅疲惫地看着他们进行着幼儿园级别的撕逼。   两位老人家不出三句话必定斗嘴,她已经习惯。   她淡甚至然地喝了一口茶,在几乎要互扯头花的两位大乘修士面前,静思片刻。   用火符炼丹,取自然之力……   然后,少女素手于虚空一握,一杆通透的紫玉毛笔出现在她手中。   她缓缓站起来,左手掐诀,脚下微动,轻盈如蝴蝶吻花,却渐渐变得急促似旋舞,灵蕴如线自她鞋尖起,勾勒为火焰轮廓,细细看来,正是火符对应的罡步!   势已足。   少女抬眼时,灵力蓄满,符韵渐生,她眼中澄澈明亮,她眼中天地气机已然不同,如多了一层绚烂的色彩。   就是现在!   虞琅起决的左手随她心念引出银色符纸。   她扬手一抛,同时右手绕紫篁笔半圈,笔尖迸射紫色灵光,从自然气机中临摹一段,灵力如浓墨随着她的动作画出符头、符腹、符胆,最后是符脚。   紫色符文旋即落入银符,在虞琅挥手间落入铜炉,化为一簇刚烈火焰!   火符烈烈。   俞修陵顿了顿,抚掌道:“好!画的漂亮!”   郑雅达也灼灼看向虞琅。   下一步,只需将灵力注入丹炉,凝聚材料即可。   听似简单,然力度、时机、甚至是角度都攸关至重。   阿琅,能行吗?   而虞琅也不急着完成这最后一步。   她从容地看着符韵笼罩下的洞府。   与普通一瞥不同。   她看着风动灵木时,灵木枝条在她眼中留下弧影。   她望着灵株抽条时,先看到千万种舒展的可能,如圈圈绿影叠在灵株旁,小灵株最终落入其中一个位置。   她听着灵兽的呼噜时,气音变为灵蕴漩涡,与天上浮涌的流云合二为一。   这便是修士眼中的世界。   而她不是旁观者,是其中之一——   道,是她所求,也是她的归属。   刹那,虞琅识海开始转动!   神识牵动自然,天地在她心中,她的灵识也铺展于此方领域每一寸。   她变成了大白,看到了草根下栖息的蟋蟀饮水。   她变成了灵木,摸到了灵雀展翅的绚丽翎羽。   她甚至变成了一块青石,身上因鲤鱼摆尾沾上了晶润的池水。   而她看向丹炉,感受着丹丸的融合,像是婴儿的胎心脉搏。   她不需要计算和筹谋,只需顺其自然,从心而动。   虞琅并不觉得紧张,反而抿唇一笑,露出些许期待和欣喜来。   霎时,她丹田暖流闪过,抬起的指尖沾上灵雾一丛,弹指落入红彤彤的丹炉之中!   取一丝自然气机,凝一颗丹丸。   “噼啪!”   短促的爆燃声在炉中炸开,一颗混元无缺的丹丸从丹炉中缓缓升起,最终悬在半空。   虞琅这才回过神来,只觉神识刚经历了一场奇幻旅程,说不出的酣畅。   却在正好对上两位峰主的灼热的视线时,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像极了考试公布成绩的那一刻。   虞琅颇感压力地缩缩头,又小心翼翼以灵力为引,从铜绿色丹炉中取出一颗混圆的漆黑丹丸,道:“师父,我炼好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刹那聚焦于这颗小小丹丸中。   “老头子我看看!”   郑雅达也不犹豫,粗短的圆手一扑,将那半悬于空的丹丸抓在手中,郑重其事地放在鼻尖轻嗅。   虞琅看不到师父过分浓密的眉毛下的眼色,紧张兮兮地扣着手,而俞修陵更是觉得胖子郑故弄玄虚,“哼”了一声,道:“看这么久,你行不行啊你?”   郑雅达掀起眼皮,先对俞修陵中气十足道:“就你话多!”   然后挺起胸脯,朗声道:“阿琅,如假包换的圣阶丹丸!”   虞琅先是讷然道:“啊?”   足足花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师父说第一次成功不了,她本来没抱希望。   没想到居然成了!   少女明净的眼睛迸射出激动的笑意,一对梨涡深深,振奋道:“太好了!多亏师父和俞峰主教诲!”   旋即突然想起什么,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本子,掏出毛笔十分现实道:“过几天便可开售圣阶灵丹,定价就一百上等灵石不过分吧。啊,还要向小师兄和大师姐报喜……”   但,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郑雅达已经一拍桌子站起来。   他扬眉吐气的样子比他自己炼出丹丸还夸张,俞修陵也大笑一声跳了起来,两人慨然地手拉手庆贺,下一秒都快拉手转圈了。   两位大乘修士的欢喜叠加出绝强灵蕴,瞬息间百花齐放、灵株抽条,他们震声道:   ——“阿琅悟出丹鼎之道了!呜呜呜比老头子我更快!更好!”   ——“废话!虞琅不愧是我的乖宝和我看中的娃娃!你算球?”   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又把语调拔高,血气方刚地要吵架。   虞琅还没高兴完,赶快把纸笔塞回乾坤袋,像是一尾灵活的鱼钻到两人之间,熟练地令人心疼。   吵吵嚷嚷中,大白终于化身液体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吵到白热化阶段,开始朴素地比拼谁的嗓门高的两位修士——   这跟它一只小猫咪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优雅地扭过胖脸又换了个姿势睡着了。   却不知,天玑峰顶端,严凌霄靠在仙鹤山,苍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郑雅达洞府中的种种情形。   他抿出一个苍白的笑,对着仙鹤道:“不错,虞琅不错。”   严凌霄的笑意不过转瞬,复若有所思地垂眼看着玉案上铺着的玉碟。   玉碟最上书“酆都历练”,于人选一栏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首当其中的是“陆星舟”。   他提笔,饱蘸墨水,手腕悬在玉碟上良久,在一滴厚墨滴落前,在最后写上“了虞琅”二字。   同一时间,天玑峰洞府外。   一道凌厉剑光划过层云,飞剑之上站着风尘仆仆的青年剑修。   今日望日,月圆之夜,陆星舟“发病”的日子。   是以,无论他在外出了什么艰险任务,这一日必定被严凌霄召回伏星仙宗。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却因接到了少女的传讯,而有了些不同。   她欢快的声音像是埋在心里的铃铛脆响,一下一下,带着他的心跳都悸动起来,让他乾坤袋中的礼物也发着烫。   令人厌恶的正道仙宗,因为一个存在,而变得可爱起来。   陆星舟面上那一成不变的雅致笑容终于蔓延到了眼睛里。   一人一剑飞得更快,都迫不及待见到心上人。   却在落在洞府前的那一刻,齐齐黑了脸。   洞府门口,摞起半人高的礼物。   每一个上面还写了个纸条,说明是送给虞琅的。   陆星舟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堆满的礼物。   万仞剑已经足够懂得主人心,立刻耀武扬威地飞上去,拿剑尖挑起一个镶满了闪亮灵石的剑匣,无情评论道:“俗气。一看就是邱之纬送的,他怎么还没被你打死心?他不是天天在玉清峰练剑吗,哪来的时间买剑匣,时间管理大师?”   陆星舟挑挑眉。   还是打得不够狠。   万仞剑又扫开一麻袋灵株种子,怪声怪气:“没情趣。哦,是祁启送的咯,戒律司不是忙着调查弟子灵力枯竭而死的事吗?他还有这闲心呢?”   陆星舟微顿。   仙宗之中多了许多无头公案,他既然回来了,还是多陪虞琅护着她才好。   万仞剑最后的点评送给了这堆礼物中,摆在最上面的一大片玫瑰花。   剑灵引起两束剑气掐腰,如临大敌:“灵宝山的东西,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主人,这个,很危险!”   陆星舟蹙眉:“?”   虞琅会喜欢玫瑰花?   他不是没送过虞琅花,不过被她当场编成了花篮送到他洞府装大枣了。   那厢,万仞剑恨铁不成钢,解释道:“这么多玫瑰花!虞小友做成鲜花酥饼能吃好久。吃饼不忘送花人,这盘棋很大啊主人!”   陆星舟:“……”   大意了,的确是个威胁。   一人一剑正准备将玫瑰花就地埋了,面前忽得传来清脆的声音。   少女三两步跑过来,笑意盈盈地挥着手,道:“小师兄!” 第39章 他因为她而欢喜,一天比一……   虞琅刚安抚完两位老人家, 循着陆星舟的剑气兴冲冲地来到洞府门口,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高大俊朗的剑修青年握着降妖除魔的上古名剑,他早已破境化神, 不过指尖一抬, 自有浩然剑气将洞府外的灵田扫出一个大坑。   然后他面色冷峻地将一捧捧红、粉、蓝、黄的玫瑰花扔到洞中。   说不上更像是星舟葬花还是玫瑰花的葬礼。   虞琅:“…?”   陆星舟倒是很坦荡,淡淡一笑, 抬手对着凑近的虞琅比了比个子,确认从前只到他嘴角的少女已经长到了他的鼻尖, 才垂眼温声道:“我不喜欢别人送师妹礼物。”   陆星舟从未摘掉过他那副光风霁月的体面, 只偶尔在话里话外泄露出他并非那么表里如一。   而虞琅颇有些头痛地看了陆星舟一眼, 又将花都抱在怀里, 一股脑塞到乾坤袋中,顺便将门口其余礼物也分成几个乾坤袋装好, 道:“我也不喜欢,但也不能糟蹋了别人的心意,我退回去吧。”   她在各峰已经有了些好友, 只得拜托朋友们一一退回去。   陆星舟心中不满这些不自量力的修士分走了虞琅太多心思,面上倒也不显, 只帮虞琅一件一件装好, 不着痕迹地藏起邱之纬的剑匣, 最后才自袖中取出绘制云纹的漆木盒, 递给虞琅, 才温和一笑, 道:“我的礼物, 师妹收不收?”   陆星舟弯唇看向虞琅,少女也盯着他手心的盒子。   万仞剑正和翡景剑贴贴,百忙之中出声道:“主人不必担心哦, 虞小友这样的女郎收不收礼物,不在礼物为何,关键是送的人是谁。”   剑灵甚至还娇羞了起来:“我们翡景也是,因为喜欢我,只收我的灵髓诶嘿嘿……翡景你打我做什么呜呜呜!”   然后陆星舟心里咯噔一下。   因为虞琅她没收。   虞琅将乾坤袋都收回广袖,才向他睇去一眼,叹息道:“小师兄,这木盒取材自圣阶灵木,锁扣用的是圣阶灵石,若我没感应错,里面还有上品水灵髓和木灵髓。我丹丸卖的不错,小师兄不必变着法子接济我了。”   陆星舟稍松一口气,又不太在乎道:“不过是个盒子罢了,只为镇着里面的东西,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虞琅从来推拒不过陆星舟,也觉得师兄妹不必太客气,也就接过。   木盒触手生温,不知道是被陆星舟握得久了还是灵木本身的温度,她虽有些不好意思,但真正拿到手上还是觉得这盒子玲珑可爱,令人爱不释手。   而万仞剑又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发言:“当然会喜欢,而且喜欢的不是礼物,而是送礼的郎君,像我们翡景……啊你别打了给我留点面子!”   陆星舟心里又咯噔一下。   因为虞琅的表情并不好看。   虞琅将盒子举到眼前,盯着里面晶莹剔透的果子,薄薄一层翡翠色的绿皮里面是丝丝缕缕的粉红色果瓤,像是水晶汤包一般玲珑可爱,是偏酸口的羽花果。   羽花果摘下后一盏茶便枯萎,陆星舟便真用灵木、灵石和灵髓镇住果子的灵力,才给她存住鲜润,带回了伏星仙宗。   实在是很重的心意。   虞琅莫可置信地抬头,又看了看羽花果,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谢谢小师兄,我很喜欢。”   陆星舟满意了,拍了拍她的头,道:“喜欢就好。”   虞琅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清爽恰当的酸味在口腔中炸裂开,她舒服地挑挑眉,才举到陆星舟鼻子下面:“一起吃呀。”   少女眼神灼灼地看过来,陆星舟自然不会拒绝,取了少女指尖无意间拂过的一颗吃下。   陆星舟出去做了许久任务,虞琅攒了一肚子话要跟他讲,等不及吃完这盒价值连城的果子,便匆匆倒退着走,望着陆星舟道:“小师兄,咱们去海边吧。”   万仞剑直接因为这直接而浪漫的提议,名剑脸红。   陆星舟也凑近与她并肩,因她眼中不自知的亲昵而喜上眉梢,道:“好。”   只见虞琅握上翡景剑,凌空挥舞两下!   刹那,崭新的剑意与她随手一舞间奔涌而出,却因四周灵树遍布,到底没敢用出十成功法。   她非常炫耀道:“去海边,给你看看我新学的剑招!”   陆星舟:“…好。”   ****   留给两人的时间倒也不多,虞琅即将元婴,认认真真准备破境的同时一遍遍淬炼剑意,陆星舟也耐心地指点了她两句,虞琅便匆匆御剑去抱朴学堂上课了。   虞琅顺便将收到的礼物,拜托给各峰的好友退回或拿去公用,又将陆星舟带回的灵石灯、灵株穗等送给朋友们。   虞虹岚和云真收到时,不免有些惊讶。   在她们心中天玑峰陆星舟,一方面是温润如玉,另一方面又有些冷淡疏远,没想到这样一位剑修,为了心上女郎,可以温柔周全到这个地步。   两人看着一无所觉的虞琅,对视偷笑,却不点破。   而虞琅被抱朴山长任命为教谕,跟其余几名修士一起轮值担任讨论课的教谕。   虞琅一开始是抗拒的,总觉得自己资质不够,没有太多心得可以分享。   在第一节 课,她就遇到了要搞特殊不肯站着上课的方清菡,和头铁叫嚣的冷繁等人。   虞琅当场发挥教谕职责,维护课堂秩序,将这些人请出课堂并将他们的日常分数扣光,直接令他们必须重修这门课。   并在他们不服气时,摆出抱朴守则,温柔地劝告他们,再捣乱,就要一直重修。   看着理亏又气结、看不惯她但打不过她的方清菡、冷繁等人,虞琅她快乐了。   当教谕真快乐。   今天的虞琅,依然神清气爽,来到课上准备探讨。   她惯例拿出玉简点名,在缺席的邱之纬名字后做好标记,并未多想,照例上课。   邱之纬不是故意缺勤。   他此时正被人堵在玉清峰洞府前。   有白衣玉冠剑修,不请自来。   浓蓝灵力聚集成不可思议的厚度,似盛夏的浓云滚滚,带着难以参破的灵压笔直迫降在邱之纬身上。   饶是邱之纬早已步入金丹期,依旧被这样的灵压碾地喘不过气,遑论举剑反击。   便是他识海中那身着缥缈青云衣的道人,也难得抬起眼,温柔而淡漠道:“不到一月,陆星舟已不止化神。邱之纬,你还需更努力些。”   道人腰间玉印无风自动,露出模糊的字符,他冷酷无情道:“那些修士,当杀则杀,不要再顾念小仁义。”   邱之纬咬住牙关,想要忽略这些蛊惑人心的话——   吸他人金丹元婴的确能加速突破,但他道心始终过不去这一关。   他之仙途,为何要被人摆布?   念及此,邱之纬多了一分志气,任灵压扯破月白法袍,也要提剑一战!   然,下一秒凌冽虹光自乌云盖顶般的灵蕴中直直斩落,剑光锋锐如银河倒挂九泉,狂风骤起,携泯灭之势横扫而来。   在灵株破碎、溪水喷溅、碎石飞斜声中,邱之纬剑还未出先被逼回剑鞘,将出未出的剑气化为经脉中逆行的灵力,让邱之纬喉头一阵血气翻涌。   剑修无法战。   奇耻大辱。   邱之纬愤怒不甘地看向陆星舟,却见对方眉目舒朗,笑容依旧。   甚至,万仞剑都未曾出鞘。   这人摆出清朗温雅姿态,却在下一刻,居高临下地将一精致剑匣,不留情面地仍在他面前。   陆星舟翻转手腕,剑鞘扣在腰间,谦和道:“邱师弟,领教了,改日再约战。”   三言两语,将这场单方面的吊打定性为切磋。   倒不是怕事,只是懒得花更多时间在应付后事上。   邱之纬强压下翻涌的血气,泛起眼皮,他自有傲气,不屑走下这个台阶,以剑撑地,哆哆嗦嗦站起来,震声道:“陆小师兄不如直说吧,你就是不让我靠近虞师妹,甚至连我的剑匣都容不下!”   陆星舟依旧笑得毫无挑剔,却冷着声音道:“邱师弟是聪明人,聪明人该识时务。”   语毕转身要走,身后却又冲出邱之纬嘶哑的低怒:“陆小师兄,你不累吗?你就是仗着阿琅性子好,在她面前也装模作样!”   陆星舟顿住脚步,终冷笑一声,不屑,或是无法分辨。   邱之纬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忽然大笑几声,刹那脸色一变,星目闪闪,对着陆星舟的背影大声道:“你在消耗阿琅的善良!你在骗她!你虚伪至极,以为她真的会喜欢你吗?”   陆星舟缓缓侧过头,墨发后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他幽黑的眸子里分明在酝酿风暴,广袖埋住了指节泛白的拳头,便是这样在失控的边缘,他面色那总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渐渐坚硬,却迟迟不肯卸下。   仿佛这是他抓住不放的遮羞布,是掩盖他内心动荡的最后体面。   修为深不可测的修士难掩怒意。   他皱眉,舒朗的祥云也皱起,他抿唇,四下灵株尽数匍匐,他身未动,浑身剑气已经开始吟啸。   邱之纬受不住,又是一下半跪在地。   万仞剑身不由己地嗡鸣,剑灵慌乱劝道:“主人,不要信邱之纬的话,虞小友属意你,你知道的!还有、还有今夜就是望日,此时不宜宣泄灵压啊主人!”   陆星舟阖上眼,褪去温润神态的面孔像是个失去表情和生命的玉人。   他睁开眼时,云舒卷,灵株抬头,剑气收。   他对邱之纬冷声道:“与你无关。”   旋即,御剑向天玑峰行。   抱朴学堂众人只是见到玉清峰有气象变化,想来是有哪位师兄、师姐要破境,纷纷议论起来。   不是虞虹岚或云真,虞琅对玉清峰的人也没有什么兴趣,做完了教谕,又按部就班地上了下午的课程,便御剑回到了天玑峰郑雅达的洞府。   师徒两人给大白和其他小灵兽们放好粮,又围桌暖融融地吃了豆腐鱼汤,已是夜色浓稠,满月如银盘,悬挂在浓绿枝头。   其后,虞琅去炼丹,郑雅达在露天的竹棚下熬了一贴药,这丹丸和药汤,都由虞琅端着给陆星舟送去。   每个满月之日都是这样,已成为惯例。   虞琅分拂垂柳,赶走几只好奇贪吃的灵雀,很快映着清辉来到陆星舟的洞府。   依旧是清寒地过分,灵树梧桐密布到违背自然之理,四处静谧,不见灵兽,分明层林叠翠,却给人荒芜之感。   每个望日,陆星舟“发病”之时,这份凄凉的寒意就要更盛,每一片树叶上,似乎都挂了白霜。   虞琅习惯性地穿过万仞剑把守的结界,留翡景剑和万仞剑你侬我侬,自己端着丹药穿过薄韧流光的结界,进入陆星舟的洞府中。   一只脚才踏入结界,肩上先稳稳落上一件纯白大氅。   虞琅的脸一下子陷在茸毛里,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丹药往前举了举,生怕被蹭到,仰脸看到青年过分苍白的面孔,和他左侧脖颈上狰狞蔓延的猩红魔纹。   虞琅并不惊惶,陆星舟在“病发”时露出了魔族模样而已,她早就见了许多次,只浅笑着唤道:“小师兄,我来了。”   这样的时候,虞琅两只手一起谨慎地端着托盘,陆星舟便能光明正大地站得离她近些,甚至可以顺理成章地帮她拢好细碎的头发,露出将纯白的绒毛都压下一分的玉净小脸,然后在用握剑的手,灵巧地帮她系好大氅上缀着毛球的带子。   陆星舟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托盘,道:“还冷吗?”   虞琅无语地看着身上夸张的大氅,摇摇头道:“不冷,甚至还有点热。”   复用眼神催促他喝药,试探道:“这次疼吗?”   疼吗?   洞府中有五行阵法,如同把整个仙宗的力量都压迫在陆星舟身上,剧烈的疼痛似忽冷忽热的雷电,自丹田起,顺着经脉和骨髓,直击识海。   本该很疼。   但因为少女就在身边,她像是沉静的大湖,从容地吸收着阵法的力量,帮助他纾解痛苦。   可依然很疼,换个人恐怕已经昏了过去。   然陆星舟只无畏地摇摇头,道:“师妹在,不疼的。”   他接着无中生有:“乏力而已。”   虞琅立即反应过来,将药端到他嘴边,陆星舟才就着她的手喝完了这碗药。   她知道陆星舟也不爱吃甜,劝他吃了三颗刚刚炼出的圣阶丹丸,又掏出漆木盒子,道:“我留了几颗羽花果,没有动过的,小师兄压压药味吧。”   送她的东西最后又回到手里,陆星舟哭笑不得,又觉得心软地一塌糊涂。   虞琅反而觉得有点点对不起陆星舟。   小师兄没有要求她留在这里。   只是每到望日,她总会感觉到小师兄的洞府有些特殊的力量,充沛不断,冲刷丹田,有两次都是生生把她冲到了破境。   所以虞琅次次来得很积极。   就,总有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小师兄的痛苦之上的感觉。   虞琅不确定陆星舟知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不过每次她来,陆星舟都很欢喜,也许他也需要有人陪伴。   比如此时,喝完了药,陆星舟也不催她走,反而托着腮,墨瀑长发垂落,隐隐遮掩住脖侧魔纹,他挑了虞琅最易出口的话题,说:“师妹与我讲讲,这段日子学了什么?”   虞琅有意帮他分散注意力,缓解些痛苦,便特意用了缓缓的语调,慢悠悠地讲:“最近在抱朴学堂上了历史课,还有乐修课。”   陆星舟闭上狭长的眼睛,发出慵懒的鼻音,问道:“历史课讲了什么?乐修课业还是那么难吗?”   虞琅自己把自己听困了,掩面打了个呵欠,道:“就是从盘古开天辟地,身归造化,真气飘荡在太空,孕育出太元圣女,而后经过混元、太初等时代,再生修真与魔道。人族易初道祖得道……”   后面,便是仙魔大战,易初道祖打败魔尊。而后,魔族出现了神秘的酆都一族,易初道祖想要从魔族手中解放酆都,结果没想到魔族剽悍,令易初道祖元气大伤,闭关不出,最终,魔族被封印五万大山,而酆都则被灭族。   可是这些怎么能当着陆星舟的面说呢?   虞琅一下子醒了,笨拙地转换话题,道:“乐修课呀,还是好难,曲子乐符我总是奏不对。”   陆星舟没有揭穿她温柔小心的话,还是合着眼,微微勾唇,道:“师妹唱唱试试?”   虞琅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把整张脸埋在大氅里,才小心地哼唱起来。   她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宫商角徵羽,不说跟师长教得完全一致,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陆星舟却抬眸看她一眼,含笑道:“好听。”   虞琅振奋了,又勇敢地哼了好几曲。   接着快乐地说起自己看到了短刀,很喜欢,但怕翡景剑吃醋便没敢买;又说看到了中意的灵株和鱼苗,买回师父的洞府,已经长得很好了。   说着说着又困了,迷迷糊糊念叨着有一天做梦,梦到了青榆府的花灯节,他们俩买了好多棋子糕,太甜了,把肚子都吃撑了……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她纤浓的睫毛晃了晃,软软地撑着自己的左手睡着了,右手从玉桌上轻轻滑落,眼看要磕在玉椅边。   阖目的青年倏而睁开眼,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手。   纤细秀气,带着点剑茧的手,落在他宽大干燥的掌心。   陆星舟没有放开,只拖着这只手,像是拖着一片云。   可这片云有生命,不肯乖乖被他控制,一定要时不时轻颤,如羽毛轻轻挠着他的掌心,痒意顺着肌理,一点点渗入心里。   他脖侧的魔纹如熔岩流动,显得妖异鬼魅,他的眼睛也如深渊难以看透,可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时,这份深邃也变得柔和。   他牵着她的手,觉得现在也很好。   明月夜,清风徐徐,这里只有他和他的少女。   仙宗与魔族的积怨,都可以被片刻遗忘。   可他不是常常有安稳时刻的,自小颠沛流离和生死折磨,让他在得到时已经在担忧失去。   陆星舟看着虞琅不安分地、忽闪的睫毛,莫名想起了邱之纬的话。   她像是明月,干净单纯地挂在天边,又像是曦光,无差别地照顾着所有。   他因为她而欢喜,一天比一天更加欢喜。   而她真的喜欢他吗?   陆星舟绝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能想象到虞琅的答案。   她与他不同,她过分真诚坦荡,可以直白地说出喜欢山、喜欢水、喜欢混元灵兽、喜欢师父、喜欢虞虹岚,或许也能说出喜欢他。   但这份喜欢,与他心中怀揣的几乎要烫穿胸膛的感觉,是否相同   陆星舟因为自己的多疑而蹙眉,手上也加了力气,终于弄醒了浅眠的女郎。   虞琅头蓦得一点,睁开带着水汽的眼睛,花了许久才弄清现在的情景,立刻有些歉然地看向陆星舟,悻悻道:“抱歉啊小师兄,刚才说到哪里了?”   顺便想要伸个懒腰,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陆星舟虚虚扶在手掌。   她直率,对某些界限却有些死心眼的坚持,修士本无男女大妨,此刻却有些不自在了,触电般想要缩手,却发现陆星舟反而把她彻底攥住了。   她惑然抬眼,看到他从瞳孔开始渲染出一圈红色的纹路,像是在青榆府冯家彻底魔化的样子。   他眼里烧着两个灼烈的火,他问:“师妹,在你眼里,我与山水鸟木,或,我与郑真人、虞虹岚可有区别?”   虞琅莫名其妙又啼笑皆非,只当他病了讲胡话,又抽了抽手,道:“小师兄,你说什么傻话呢?”   这个答案不能让陆星舟满意。   魔族青年手上用了些力气,眼里带上执念,魔纹和红瞳一起翻涌,晦暗的神色里有两个小小的她。   他的手带着克制,不舍得捏疼她,却没留星点转圜的空间。   虞琅再怎么迟钝,也发现了陆星舟他不对劲。   更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他的手存在感太强,或是他的眼神太直白。   令她心也咚咚地大声撞了起来。   浅淡的霜寒将四周变得湿漉漉的,连充斥在两人间的月光都变得浓滞黏腻,轻浅的草木香混合着药香,点缀着沉静暧昧的春夜。   虞琅懵懂于陌生的感觉,心悸而抗拒,一边想要温顺陷落,又害怕沉溺沼泽。   陆星舟却不打算给她太多选择,他偏执于某一个答案。   他看穿她的懵然犹豫,她像是一只随时能展翅飞走的小鸟,因为她并无牵挂。   排山倒海的烦躁与不安淹没陆星舟,他突然想把少女拉到怀里抱稳。   想不出来,再他怀里慢慢想也好。   可忽得,结界边缘有青灰色的玉简闪过,刺破结界,变为几十倍大,遒劲的字符悬浮其上——   “着天玑峰严凌霄真传陆星舟,天玑峰郑雅达真传虞琅,前往酆都试炼。” 第40章 说小师兄的台词,让小师兄无……   自伏星仙宗一路向西, 筑基修士全速御剑而行十天十夜,穿过呼啸寒风,可见密密麻麻的漆黑山峦, 山峦之上盖白雪皑皑, 白雪之外乌木横断,乌木之上停满红眼睛的乌鸦。   若在不眠不休向西, 则能见到那幽深险峻的诡异山脉的全貌,这里就是封印着魔族的五万大山。   而在五万大山山脚之下, 是冰原平展, 其上枯骨似的冰锥是夺命的险境, 其下有蛟龙摆尾, 有巨龟守渊海,乃修真者封锁魔族的第二重屏障。   略向东, 就是魔族酆都遗址。   酆都之变时,易初道祖手提光明灯,以法阵困厄魔族, 以灯豆尽燃魔祟,将酆都变做一处焦土。   而如今, 在酆都灰烬之上, 建造了修真者的城镇, 把守着由各仙宗、剑宗、法阁和佛门联手塑造的秘境。   酆都试炼便在此处。   秘境并无特殊的开闭时间, 只需各宗各派以掌门令开启, 方便弟子随时历练和切磋。   伏星仙宗既然要派人历练, 当然不会教弟子们苦哈哈御剑而来。   而伏星仙宗派出飞舟, 除了方便弟子,也是要在酆都彰显仙门魁首的派头。   飞舟见首不见尾,巨大无朋, 如垂天之云。   舟首缀着青色鲲鹏羽,舟尾有云龙尾,四下由仙鹤祥云作托,载着跃跃欲试的伏星修士,一日便能来到酆都。   仙魔大战久已,年轻一辈的修士最多见过妖兽,从未见过教科书中穷凶极恶的魔族,能来到五万大山脚下的酆都,就是他们此生距离魔族最近、最能重温修真界尊荣的一次。   是以不少修士都以能来酆都试炼为荣。   除却掌门真人严凌霄拟定的人选,各峰峰主掌门私底下塞了不少人上飞舟,浩浩荡荡来到酆都城镇,虞琅和陆星舟自不必说,云真、晏齐、祁启、方清菡等也在其中。   修士们扒着舟缘,看着被阵法牢牢困住的五万大山,心里涌起修真者的自豪,再看向云层之下繁华的城镇,就更加骄傲和兴奋。   不知是谁先高呼一声,道:“快看,是降魔塔!”   修士们闻言振奋,兴冲冲地奔向飞舟一侧,引得飞舟微晃,众人却不觉,只灼灼看向酆都城中一座高耸云霄的浮屠塔。   高塔九层,意为以纯阳震邪魔,塔身金铜色,各个角挂小小光明灯,每层中妥置各宗的镇塔法宝,是各宗门共立,纪念镇压酆都魔族功绩的标志。   众人之中,只有两人若有所思,格格不入地站在甲板另一边。   虞琅觑了陆星舟一眼,飞快转移视线。   看看天,再飞快看陆星舟一眼。   诚然,因为望日的事情,她心里还是有点尴尬。   但,身为开了剧情金手指的穿书女配,虞琅有了新的苦恼。   在原书的时间线中,现在小师兄已经对方清菡爱而不得,怀着一腔痛苦偏执的爱意,来到酆都试炼。   然后试炼时就地黑化入魔,性情大变,进入五万大山,成为后期的反派魔尊。   虞琅忧心地瞥了一眼陆星舟。   可恶。   书中只简单交代了一句,并没有详细的细节,她压根不知道陆星舟入魔的准确契机,更不确定小师兄不喜欢方清菡后,还会不会黑化叛宗。   虞琅又不太高兴地瞪了一眼陆星舟。   小师兄就很让人操心!   陆星舟:“?”   他一直站在虞琅身边,先是含笑于无形中逼退几个想要跟虞琅搭讪的男修,后又神色沉沉地看向五万大山和酆都,最终被少女的眼风扫得一头雾水。   虞琅叹了口气,侧身垫脚,勉力与陆星舟平视,肃容道:“小师兄,酆都试炼,事事未知难测,你知道吧?”   陆星舟轻笑一声,心里浸没甜蜜。   她毕竟还是个小女郎,从小到大只有青榆府一次出了仙宗,也难免害怕。   他虽然喜欢被虞琅依赖,但却不准备令她提心吊胆,刚要宽慰几句。   然后听虞琅认真说:“小师兄,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会保护你的。”   她似觉得太过夸下海口,班门弄斧,还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力保护你!”   陆星舟:“……”   好一个小师妹。   说小师兄的台词,让小师兄无话可说。   陆星舟沉默地看向远方,静静等待着飞舟落在酆都城中。   仙鹤先展翅回归飞舟,而后祥云逸散,庞然大物便稳稳落在城外的浅滩。   不等修士下飞舟,早有城中店家恭候已久,热情接应。   酆都城发展靠得便是各宗谴人历练,流通的货币也是灵石,眼下见到是伏星仙宗的飞舟,早就盘算着有买卖上门,自然是殷勤非常、笑容满面。   一行修士跟随接引,穿过玉石琳琅的街道,来到亭台楼阁前,店家验了伏星仙宗掌门令,才给众人分了房间。   修士洒脱,无男女大妨,住所大多是熟人结伴相邻,虞琅、陆星舟和晏齐同样来自天玑峰,自然住得接近。   虞琅握着玉石钥匙,沿着木廊,走过曲水幽幽,观粉荷丛丛,甚至穿过了用火系灵石和冰块做出青绿灵雾阵阵,最终才走到灵石为帘的房间前。   她暗道一声酆都城好大的排场。   她推开房门前,先看了一眼陆星舟。   身处这样一座建在魔族废墟枯骨之上的奢华城镇,他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而陆星舟只淡淡含笑看她,从那坚固的温润神情后,很难分辨出他的真实想法。   虞琅的担心也有度,她并不打算窥探陆星舟的心思,正准备将玉石钥匙严丝合缝地嵌入锁眼,还未开门,身后先飞出一串快乐男声。   晏齐穿着淡蓝色门服,迈着欢快的步伐一步跳过细细的流水,“唰”地凑到两人间。   他举着一本小册子,笑出两颗虎牙,道:“小师兄,虞师姐,酆都城中有不少好吃的,我都做好攻略哩!现在到了饭点啦,反正秘境还没开,咱们就去逛逛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虞琅瞥了一眼晏齐小本本上彩色的绘图。   有烤乳猪、粉蒸肉、片烤鸭、酸汤饺子,还有凉粉、椰糕和荷花酥。   “咕噜。”她渴望地看向陆星舟。   陆星舟被她逗笑了,又掏出一包灵石,递给虞琅道:“你们去。我破境在即,明日就要进入秘境,今天需入定。”   虞琅犹豫地看了一眼陆星舟,又看了一眼晏齐,想了想小师兄总不能入着定就黑化,便婉拒了陆星舟的灵石,颠颠自己圆鼓鼓的荷包,才道:“好哦小师兄,我们给你打包回来。”   少女不给陆星舟拒绝的机会,迫不及待地以足见轻点水榭,三两步消失在垂柳轻烟中。   当她的背影消失,青年剑修唇角笑意随之落下。   他温润的眸子刹那间落满霜寒,厌弃地看着脚下精致的木廊,又眺望远方的伏星仙宗,随即转身嵌好玉钥匙,开门入内。   几乎与此同时,他丢下以假乱真的幻境,一个假的陆星舟扶着万仞剑阔步走到玉榻上盘膝而坐。   而真正的陆星舟,则在瞬息间凝出隐匿诀,御剑向西,向五万大山去。   ****   酆都城远比虞琅想象中更加繁华。   长街和小巷间高楼热闹,屋瓦贴着金,梁祝雕着瑞鸟,鸟眼以灵石装饰,本地居民身上无灵根,却穿着法袍时刻以灵气蕴养淬体,整座酆都城杂糅起了仙和凡。   虞琅和晏齐从街头吃到街尾,给陆星舟大大小小打包了许多,又想好要将哪些带给师父,不知不觉已经日落月升。   酆都城似乎离穹顶特别近,硕大的月亮半挂在降魔塔上,群星在浓蓝的夜空闪烁,而地面上,璀璨街灯如车水马龙,流淌在酆都城的每一处,不逊星空。   而在黑暗狭窄的街道,有一车车生活垃圾,如惯常,准备倾倒在五万大山附近的冰湖。   然明面上,花魁和小倌儿从花团锦簇的窗格里探出头,浅笑间带起阵阵奢靡香风,当地居民进进出出,每夜都是狂欢。   或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也来到此处,年轻气盛的弟子们就地切磋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那五万大山上空的群星里,万仞剑锋锐剑意连星成线,剑光如游龙呼啸,削去半边山头,直斩五万大山的封印。   他们当然不会注意到。   因为数枚由修真界第一符修俞修陵绘制金符早已结成符阵,遮掩住五万大山的异变。   只是一缕缕倾泻的魔气,如被强大的引力吸引着,穿过冰湖,躲过了疲怠的蛟龙与巨龟的镇守,来到酆都城,涌入了虞琅的丹田。   少女还不知道,她的识海即将再次转动,突破金丹与元婴的壁垒。   而这一刻,晏齐正好约人切磋厨艺,虞琅自己就挤过拥挤的街道,准备回去找陆星舟。   但还真就没人向虞琅约战。   其实,这样高挑明艳的剑修一出现,即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再看她身着月白伏星道袍,则说明她乃金丹之上修士。   值得留意。   所以明里暗里,不少人看着她吃了一碗甜羹,两盘烤鸭卷饼,三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和四个包子。   最后还吆喝着外带大包小包。   暗中观察的众人:“……”   一点辟谷意识都没有,真是个金丹修士?   不敢打不敢打,这女修一看就是个靠丹丸堆出来的金丹,输了指不定还要娇滴滴地跟伏星仙宗的长老告状呢!   所以少女一路畅通,只在经过降魔塔时,手中翡景剑用力颤动,带得她月白衣袍一阵乱舞。   是翡景剑与万仞剑的感应。   虞琅似有所感,抬头去看穷极目力也看不到的金铜色塔尖,随即引决召出翡景剑,一路御剑而上。   剑光纯粹,虹影闪烁,仿若不用蓄力就能扶摇直上。   只是御剑,足见其灵蕴深厚,绝非等闲能敌。   不少外宗修士目瞪口呆,对身边的伏星修士不耻下问道:“敢问道友,这位师姐是何修为?”   被问到的云真抬眼看到虞琅,板正的脸上露出鲜活的笑意,骄傲道:“虞师妹乃我辈数一数二的剑修,早已金丹大圆满,不日将凝婴。”   其他修士:“…!”   这降魔塔既然是为了彰显功德而生,自然往高、往大处修,虞琅甚至穿过了潮湿的云层,将熙攘的欢笑声叫好声甩落身后,才来到第九层塔尖。   然后一眼看到白衣玉冠的剑修。   陆星舟正闲闲地坐在屋檐,一条长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屈起,手搭在膝盖上,不知自己坐了多久。   月亮就在他身边,令他本就偏白的面色更加凄寒,由此,他的眼睛便更是浓黑胜夜,天然带笑的薄唇也赤似染血。   月色分明是这样明亮,但照进他眼里就成了烟纱,藏住他复杂的颜色,他只是伸出一只手,一如既往地温声道:“师妹,来。”   见他古怪的神情,虞琅先顿了顿。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小师兄不会趁她胡吃海塞的时候偷偷黑化了吧?   她仔细辨别着陆星舟的表情,反复确认了小师兄不过是在高深莫测,这才狐疑地轻巧地踏在瓦片。   降魔塔是修真界的精神图腾之一,从来只可远观。   然眼下,这对剑修就毫无负担地,施施然踩在了万古的功业之上。   虞琅挑眉,伸手搭在陆星舟手上,却觉对方微微晃了晃手腕,她就莫名其妙地被拉到了他身边,不仅紧紧挨着他坐下,背后还垫上了他的手臂。   就这样,陆星舟有了半个拥抱。   两人靠得太近,少女要微微后仰,才不会蹭到他的脸颊。   虞琅在向外挪前,忽得察觉到他浑身未散的剑气,眯眼,问:“小师兄,你不是说要入定吗?”   陆星舟抿唇浅笑,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远处的星星似乎落在少女发髻间,仿佛星辰也要为她作陪。   他忍不出抬指,拨弄着她鬓边星痕,却只是徒劳地拨乱了少女的碎发。   他再耐心地帮她别好,才说:“去做了些别的。”   少女又红了脸,澄澈的杏眼里有些潋滟慌乱的水痕,她左摇右晃要躲开他的手。   陆星舟却没有退让,他动作更快一步,伸开手掌,迅速从她耳尖滑落,贴在她樱粉的脸颊。   比他想象中更绵软更容易掌握,带着温热,如脆弱却生机勃勃的雏鸟,停留在他掌间。   但随时都要飞走。   所以,陆星舟看着少女陡然睁大的眼睛,悄悄地说:“师妹,我就是酆都魔族。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少女的抗拒果然变为讶然和怜悯,她飞速地眨动眼睫,不再拒绝他的亲近,而在绞尽脑汁在想如何安慰他。   短暂的小意氛围里,陆星舟小心地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力度轻到像是拂去水面上的一片花瓣。   陆星舟凉凉地想,邱之纬说得对。   他就是利用虞琅的善良和心软,只有这样才能令她心甘情愿地靠得近些。他本就是魔族,本来就应该不择手段。   降魔塔对陆星舟而言就是全族的坟墓,虞琅很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他微凉的手掌却似烙铁,烧得她思绪一团乱。   虞琅本应打掉他的手,却又意外地发现自己不抗拒这样的亲近。   她觉得自己真奇怪。   在她说出话、作出动作前,陆星舟却突然皱了眉。   他放开她的脸颊,转而贴上她的额头,眸色一变,语气担忧道:“脸怎么这么烫?”   虞琅刹那回神,自己也抬手摸了摸脸颊。   真的很热,且这股热度甚至从脸颊烧到了识海里——   不对,再是窘迫,识海也不该这么烫,简直像是全身血液都汇聚到了识海中。   察觉有异,虞琅飞快定了心神,内视识海。   识海之中,一股魔气自四面八方涌来,落入黑色灵根。   突得,整个八卦图飞速旋转,带动丹田之中金丹金光大作!   小小金丹不停震动,似要突破什么桎梏。   凝婴就在这一线!   登时,天边风起云涌,云层遮住了小半个月亮。   陆星舟看出虞琅是要破境元婴。   这次又在凡城,恐怕会有加倍雷劫,他即刻正色盘膝而坐,准备为她护法。   虞琅冷静地吐纳,不断攫取天地间的稀薄的灵力与厚重的魔气。   最后一线魔气吸入,识海五条灵根光芒大作,如巨斧开天辟地,将识海之中处处混沌破开。   丹田以内,内丹化为金雾,流转、重塑。   金丹突破,元婴已成!   骤然间,虞琅听到虔诚而颤抖的声音——   “您二位终于回来了,我们在酆都恭候许久。”   凝婴的喜悦还未落到实处,她先被吓了一跳。   虞琅猛地抬眼看向四周,除了陆星舟却无一人。   她晃了晃头,迟疑地看向陆星舟,问道:“小师兄,你听到有人说话吗?”   陆星舟才要恭喜她,生生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堵了回去。   他面上惑意深重,才摇头,乍然袭来一阵地动山摇。   降魔塔如被建在沙上的斜塔,忽然剧烈地左右晃动起来,塔上二人应对不及,似蝼蚁,不受控制地顺着塔顶滑坠。   虞琅被陆星舟一下拉到怀里,顺势牢牢护住。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意外和凝重,他们迅速召唤飞剑,欲止住下坠。   而万千光明灯摇摆出白灼虚影,又纷纷坠落,砸碎一片楼阁,在一片惊呼和逃窜声中——   “咔嚓!”   坚不可摧的降魔塔如被敲了一锤的冰块,裂痕向塔身蔓延。   蓦得,九层宝塔化为碎片,迅疾到一众修士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在令人耳鸣的轰震声中,直直跌落比肩接踵的街道!   而塔尖上,降魔塔上供奉的大能法器应激迸射出强悍灵压,将虞琅和陆星舟死死向废墟下扣去。   虞琅被陆星舟牢牢抱在怀里,后脑被密密护住,诧异地想,就算自己破境元婴会引来异相,也不至于砸塌了降魔塔。   背后定有蹊跷!   而在失重中,虞琅面色一凛。   因为她再次听到那虚无而激动的声音——   “欢迎您,我们的神女,我们的祭祀。欢迎您,回到酆都。” 第41章 虞琅说:“满舟星河入君……   虞琅很茫然。   她扬声道:“小师兄?”   没人回答。   她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繁华的夜景不见, 热闹的酆都城像是梦幻泡影。   抬头是浓稠如黑油的黑气,乌云遮蔽落日与初月,只看一眼便觉得呼吸困难。   身边劲风如利刃呼啸不止, 非但没能拨散黑气, 反将越来越多的黑霾揉入此处,吹落焦黑荒山巅飞沙走石。   纵然是这样, 她竟觉得周身气机比在伏星仙宗时,更加圆融。   好似天地之间每一丝变化, 都牵动着她的识海, 她观识海, 便是观万物。   环境已然足够古怪, 感觉也是离奇。   更奇怪的是,同她一起跌落降魔塔的陆星舟竟然不知所踪。   虞琅神经紧绷, 迅速镇定下来,下意识去握腰间翡景剑,另一只手去找讯珠, 却猛地抓空。   她立刻看向空荡荡的腰间,又是一顿。   入目处, 已不是伏星仙宗月白道袍, 反是一身精致衣袍, 袖如缥缈青云, 衣摆似风涌霓裳, 腰间琳琅玉环错落有致。   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华丽的道袍。   什么情况?   她被套娃, 在穿书中穿书了吗?   虞琅狐疑地抬起手臂, 想要端详。   她广袖轻扬。   蓦得——   自隅谷传来清风阵阵,随着腰间环佩鸣,浓云裂开一线缝隙, 汹涌黑气好似惧怕她的袖间清风,退卷两侧。   天光甫现。   虞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自己的手,哪里想过只是一抬手便有这样改换气象的威力。   这会是她的力量?   虞琅对此存疑,抬头四顾,见不远处一滩浑浊水流,三两步跑过去。   她缓缓垂下头,在长着獠牙的灰鱼游弋间,望着水中女郎。   的确还是她。   虞琅蹙眉,努力思考眼下的情况——   方才,缥缈近乎虚无的声音如海潮淡淡褪去,在古怪的失重中,术法全然无用,她和陆星舟只能用剑划上四周断壁,想要减缓下落。   可忽然有一阵晕眩袭来,她再睁开眼,便是当下情况。   这件事情实在太蹊跷。   由灵宝镇守的降魔塔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倒塌?   她破境元婴,会与此事有关吗?   而且这里是哪里?是酆都秘境吗?   那个声音又是什么?为什么要欢迎她“回到”酆都?   小师兄又去了哪里?   虞琅一肚子问题,想来想去,为今之计还是该先找到陆星舟。   才打定主意,突得听到远远传来的颂吟声,侧眸瞥见影影绰绰的火光。   或者说,并非听到、看到,而是神识感受到。   虞琅挑眉。   四下荒野,想要弄清状况,首选是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当下也不犹豫,向光源走去。   那是一处巨大的篝火,风卷呼啸,热浪滚滚,浓烟如龙卷风冲向同样黑浊的天顶。   虞琅透过变形的火红色空气,依稀见几人赤足,头上插着艳丽羽毛,额配刻有青龙、白虎、朱雀和旋舞的玉佩,在火声中大开大合地舞蹈。   古老玄妙的奏乐如礼祭之音,为此平添诡异的神圣感。   在篝火之后,有一名佝偻的白须老人站在一群容色枯槁的人之前,似是很受敬重。   老人树皮似的喉结处有魔纹蜿蜒,他抬起蓄着长指甲的手,将打磨光滑的龟甲投入紫荆木火堆。   虞琅一滞。   竟是魔族。   魔族不该在五万大山吗?   却不给她太多惊讶的时间,那老人率领赤足舞者拿起燃烧的紫荆木,向着七个栩栩如生的纸人丢去。   “轰——”一声,沾了油的纸人瞬秒成为灰烬。   在噼里啪啦的爆燃声里,老人颤颤巍巍的双手向天,对着明灭大火,对着黑气漫卷的苍穹虔诚道:“吾率酆都全族,除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断喜怒哀惧爱恶欲原罪。日月光辉将出,照耀神木扶桑。青云衣兮白霓裳,操天弓兮反沦降。*恳求神明降临神迹,庇佑我族!”   背后的众人匍匐在地,迫切震声道:“恳请神明降临神迹,庇佑我族!”   虞琅藏在火光之后,在听到“酆都一族”时,杏眼圆张,心头一震。   鬼魅的猜测涌上心头。   酆都魔族已死,只留下陆星舟一人,然而此处有酆都的全部魔族,只有一个可能——   虽不知在降魔塔触动了什么机窍导致,这里是从前的酆都!   虞琅神识微亮,暗道陆星舟会不会已经混入了这些人中?   她略振奋,垫脚在密集的人影中寻找。   重重火光染红了一片干瘦嶙峋的脊背,却有一瘦削少年,直直站着,似熔岩火海中的一柄剑,冷冷地看向对着篝火跪拜的同族。   少年眉眼狭长,天生带笑的薄唇,此时满是讥嘲。   虞琅差点惊呼出声。   是少年陆星舟!   但……总觉得神色不太像。   比起惯常的温润深沉,不如说是桀骜不驯。   在她迟疑时,为首的白须老人突然回头,看到倔强的少年立刻怒不可遏,令他干枯的面颊在火焰映照下近乎狰狞,老人随手拿起装满龟甲的麻布包,向着少年的脸狠狠砸去。   “你、你、你、你怎敢对神明不敬!跪下!”   少年嗤笑一声,从容侧身躲过布包。   他抬头望天,可是不见蓝天,只见如巨石压来的黑气。   少年又低头看向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族人,声线温润,语气却冷极了:“神明?若真有神明,为何造化不仁,要我族生来受苦受难?若真有神明,凶兽吃人、修真者屠杀时,神又在哪?”   他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大道无仁义,根本就没有神。”   “闭嘴!”、“住口!”、“别说了!”   一叠叠颤抖怒吼从地上旋起,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瞪着少年。   不是因为少年说得不对,而是因为少年说得太对了。   可酆都魔族不能没有希望,他们绝不能承认少年的话。   也就是这瞬间,虞琅有了自己的设想。   不考虑狗血剧情,这个少年要么是失忆的陆星舟,要么是历史中的陆星舟,或者,是陆星舟在演戏。   她认识的陆星舟,温润但腹黑,成熟且强大,没有这样别扭不屑的神态。   “吼——”   一声兽鸣打断众人。   从不远处的枯木中,有凶兽露出一对黄绿色的眼睛,褐黄的獠牙散发血腥味。   凶兽一身泥泞长毛甚至还挂着几段白骨,像是人的手指,它背上贴着几截人皮,皮肤上还粘着孩童的小肚兜。   小山似的凶兽,从林间一跃而出!   “啊——!是天谴,天谴!神明生气了!”   “快跑!”   酆都魔族脸色大变,低阶魔族见到凶兽的第一反应是畏惧而非对抗,他们屁股尿流地互相搀扶而起,人人抢过篝火,向凶兽扔去,脚下四散奔逃。   少年却看向了凶兽,手心凝出一片剑刃形状的黑气,眼睛盯住凶兽的喉咙上微不可查的脆弱伤口。   他有八成把握击杀凶兽,可为了凶兽不再为祸族人,这八分必须变成十分!   而凶兽竖瞳察觉到这个弱小魔族的敌意,打了个响鼻,向他扑去!   少年眉眼凛冽。   时机,只有一瞬!   突然间,少年手被猛地拉扯,那佝偻老人去而复返,瘦小的胳膊用尽全力将少年推出去,自己钻到道凶兽巨口下,喊道:“打不过的!跑啊!你快跑!别回头!”   少年陆星舟被打了叉,咬紧牙关,低骂道:“你老糊涂了!”   语气不善,人却没有走,只将魔气凝聚更重,几乎透支丹田。   少年凤眸毫无惧意,目光如剑,回头看向凶兽。   可是战机稍纵即逝,在凶兽眼中,少年和老人都已是今夜的晚餐。   就算他不愿放弃,这也是必死战局。   大道无仁义,弱肉强食,在酆都长大的少年,刻骨地懂得这些道理。   少年陆星舟转瞬决定自爆丹田,炸伤凶兽。   可在生死间,望着这血盆大口,凶兽嘶吼如钝刀凌迟着他身体每一寸,他强烈地渴望活下去。   他居然憎恨又渴望地想起了神。   如果有神明,神为什么不救他?   “小师兄!”   乍然,少年听见了清澈的女声,像是清泉穿过迷雾,落入无间战场。   有淡香拂面,清光如虹,浩渺的清气从他背后涌来,笔直拍向面前凶兽。   无形无质的清风,却有千钧之力,是铜墙铁壁挡住兽口,巨大轰鸣声中,钢筋铁骨的巨兽忽而成了脆弱的粉团。   凶兽发出痛苦难挡的嘶吼,吼声一点点扭曲、消散,随着凶兽的躯体,化为一蓬齑粉,被清风吹走。   一瞬天光,落在了少年陆星舟的眼底。   他迟疑地回头,看向清光虹影的来源——   那是一名少女。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郎。   她真的如颂文那样,穿着青云衣白霓裳,面容明丽胜过最灿烂的晨曦,双眸澄澈如明镜未滚落泥尘。   她行走间,有玉环鸣佩,乌云魔气随她衣袖的细微弧度而退散,龟裂的土地在她脚下愈合,长出一丛丛细嫩的芷兰芳蘅。   少女向着他走来,眼神关切地垂怜他。   少年陆星舟完全失去了面对凶兽的机灵和老成,心跳几乎要冒出头顶,讷讷地看向光明所向的少女——   她是神。   神是少女。   少女回应了他的呼唤。   身边的老人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猛扑在虞琅脚下,将虞琅想要扶起陆星舟的手势生生打断。   老人涕泗横流,激动非常:“神女!是神女!神女拯救我酆都一族!”   虞琅真挺不好意思的。   她其实早就能出手,只是想确定小师兄混入祭祀是不是另有打算。   所以才在发现小师兄确实打不过凶兽时,匆匆出手。   不过,虞琅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打败凶兽的,非要说,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   就好像,世界气机尽在她掌握。   当下,虞琅选择先弯腰要去搀扶脚边的老人,道:“老人家,使不得,您误会了。”   白须老人却不肯起,手虔敬地贴上她的鞋尖,抓紧时间倾诉所求,颤声道:“神女,您久居云霄,不知人间事。”   “世间喜怒哀惧爱恶欲,化为业力,只有魔族能净化业力为魔气,魔族亦只能吸收魔气。我族生而为魔,非但要夜以继日,以己身净化业力为魔气,还要被凶兽威胁,修真者非但隔岸观火,还欺辱我族。我们也想活啊!”   老人浑浊的泪汇聚在鼻尖,砸在虞琅脚下新生的幼苗上,虔诚地磕响头,道:“我族愿世世代代供奉神女,求神女庇佑我族!”   虞琅愣了,手忙脚乱地制止老人。   无论是抱朴学堂的课程,或是原书,只说世界上有魔气和灵气,并没有提到魔气来源是人恶念所化的业力。   虞琅消化片刻,才接受这些事实。   魔族天生能将业力转化为魔气,可魔气会令魔域寸草不生、黑气翻涌,更会滋生凶兽,导致魔族发展艰辛。   的确可怜。   然,天地间阴阳两分,清浊自定,魔气灵气构成了动态的平衡,是世界的元素之一,不可能消失。同理,魔族净化业力的体质也无法改变。   酆都一族的愿望似乎无解。   可是毕竟亲眼见证了酆都一族的境遇和生存环境,还看到小师兄差点惨死,虞琅不免心中戚戚,认认真真想了想,才喃喃道:“若你们能将业力转化为魔气和灵力,还能同时修炼魔气和灵力,会不会好些?”   她的自言自语,牵动了道韵的流转。   忽得,轻柔的光晕自穹顶落下,上古纯净的灵力缓缓落入酆都一族的体内。   四散的酆都一族,忽而察觉丹田中涌出了清澈的灵力,他们心惊胆战地内视着灵力涌入经脉——   可这次,灵力却未带来锥心之痛,反而与魔气混合,变为温和坚定的力量,在体内奔涌,身体是前所未有的熨帖舒畅。   就连四周的黑气都在一点点变淡!   少年陆星舟也抚摸着丹田,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神女。   他的黑瞳在篝火余烬中颤抖,眼里有星星烛火在几乎熄灭时卷土重来,越演越烈。   甚至是,不合时宜的狂热。   白须老人泪盈于眶,干枯的手抹不干眼泪,半支起身子,大喊道:“是神女的祝福!感谢神女!酆都一族永生永世信仰神女!”   虞琅自然察觉到天地道韵规律的变化。   她人都傻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怎么会真的改变了酆都魔族?   眨眼间,酆都一族跪拜在她身边,排山倒海的含泪泣声,饱含涅槃重生后的庆幸,重复着同样一句话,要将虞琅淹没——   “酆都一族永生永世信仰神女!”   白须老头察觉了神女倒退半步的脚步,和她仙子面庞上的懵懂。   他到底是一块老姜,当即低着头爬起来,佝偻的背几乎要垂成九十度,不肯就着虞琅的手站直,只尊崇殷勤道:“神女初降我族,粗鄙的子民不敢太劳顿您,唯盼我神注意神体,与天同寿。是以,老朽想献出神使,追随您,侍奉您,供您差遣,您看可好?”   虞琅疯狂摆手:“!”   啊这啊这啊这大可不必吧?   听着怪羞耻的。   白须老头眼中精光一闪,侧身露出少年陆星舟,低着头道:“神女,这孩子勇敢聪慧,我将他献为神使,您满意吗?”   虞琅当机立断:“好的。”   她绝对不是想养成陆星舟。   虞琅看了看少年陆星舟。   要离开这个世界、弄清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还有小师兄的真实情况,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想办法留在他身边。   老人露出“果不其然”的奥妙微笑,才道:“请神女为神使赐名。”   少年微微红了脸,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敢看向虞琅。   他不屑于一身受人指使,但如果是神女,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虞琅诧异于少年没有名字,经老人解释后,才知道少年失孤,从来没有名字,魔族寿短,平时人人称呼一句“小郎君”就罢了。   少年见神女微微愕然,随后温柔地弯起笑眼,一对漂亮非常的梨涡盛满高雅的笑意,她的一颦一笑都放缓千倍百倍,无比清晰地坠落少年的心底。   虞琅说:“满舟星河入君梦,你叫陆星舟,好吗?”   少年低声道:“陆星舟。”   他小心翼翼地重复,反复咀嚼着每一个音节,仿若这不是一个名字,而是某种烙印。   高贵的神女看向他,点点头,他一下子从那双高妙的明眸里,看到了他的影子。   那刹那,他莫名的欣喜,仿若全世界的蜜糖都存在了心里。   可转瞬,又升腾起亵渎的嫉妒。   她是否也是这样,看着她口里的“小师兄”? 第42章 一触即离的亲吻   现实中的酆都, 已经乱成一团。   巨大的浮屠塔碎片砸落,周围修士和城众屁股尿流地喊着:“降魔塔!降魔塔塌了!”   九层巨塔一旦塌陷,便如怪兽张开巨口, 将附近修士吞吃腹中, 而塔上法宝被激出灵涌乱流,反倒成了救援最大的阻力。   那些没有被埋入降魔塔废墟的各宗修士震撼难言地望着废墟, 颓然跪倒在地。   降魔塔一贯坚如磐石,一朝崩塌, 无异于撼动着修真界的信仰。   是什么力量, 能撼动降魔塔?   ……是魔族吗?五万大山的魔族要卷土重来, 太平世间又要沦为战场吗?!   群修心思一团乱, 良久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通知各宗长老, 同时杯水车薪地搬动金铜。   就在包括伏星掌门严凌霄等高阶修士接到消息时,被活埋的修士们正在经历着酆都历史。   比如——   虞琅从深山中挑出两块矿石,剑指一并, 自有道韵流转而出。   在过去的酆都呆了一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与自然道韵完全合二为一的感觉。   虞琅甚至不必刻意调动丹田, 就觉天地先天一炁尽为她用, 磅礴的力量伴随道韵阵阵, 随着她指尖勾勒, 将无坚不摧的矿石淬炼成了两柄长剑。   虞琅满意地看着两柄剑, 与记忆中的翡景和万仞剑一模一样, 她自己留下一柄, 另一并递给垂首恭敬站着的少年陆星舟,说:“你的那柄叫万仞剑,你用应该会顺手。再用这柄剑试试刚才教你的招数。”   少年微微弯腰, 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摩挲,狭长的眼中如有碎星闪烁。   这几年,他跟随神女上祭坛,踏四野,不知不觉长高不少。   少年酷爱这样的改变——   每当他见证祭祀,会看到狂热的族人遍地泼洒红色牲畜血液,珍贵的花瓣状若轻绒,盛开在神女裙边。   众人虔诚而畏惧地匍匐在她脚下,为了祭祀而穿上的心意沾上滑腻血污。   而他是神女的使者,得以站在她的身边。   这时,他就能在神圣的祭典中,大不敬地垂视神女。   再侧过身子,他的影子便会牢牢藏住她。   藏住她!   所有人都在信仰神女,只有少年心中产生了无尽的贪婪。   这样点滴的如一丛丛罂粟开满少年心底,令他偷偷欢喜,而他接过长剑时,欣喜乍然膨胀道百倍大。   少年看着神女腰间的另一柄剑,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和牵连。   他克制地握住剑柄,甚至忘了回答,便提剑而舞。   虞琅看着少年,他眉宇间已经完全是小师兄的模样,时不时会露出温雅的笑意,就连调动剑气时周身蕴绕的蓝色灵力都与小师兄一样。   就连她教的剑招,他悟剑片刻,立刻能发挥出千百倍的威力,而现在有了这酷似万仞剑的长剑,少年竟是与小师兄的剑气一模一样了。   虞琅托腮坐在一边的石凳上,不自觉疑惑起来。   在此处,时间过得很快。   酆都一族盛情难却,硬是将她当做神供奉了起来,而因为酆都魔族能将业力转化为魔气和灵力,酆都的黑气基本退散,天顶随时能见蓝天白云,入目之处,已经隐约有了绿意。   她也确认了,眼前的少年就是莫名其妙失忆的小师兄本兄。   可古怪的是,她从未在此见过其他被降魔塔埋住的修士,也没再听过那个虚无的声音。   这就导致到了现在,虞琅对她为什么会进入此处、又该如何走出过去的酆都,毫无线索。   困惑倒是越来越多。   首先,小师兄的失忆跟酆都旧影的产生有没有关系?   其次,为什么她随口的一句话就改变了酆都一族的命运,且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此处的气机道韵?   说起来玄妙,她甚至强烈地感受业力、魔气、灵力的区别和存在,她深刻地确信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或者说,这个世界是她的一部分。   然,无论是虞琅本人还是原主,都未曾到过酆都,所以她怎么会变成“神女”?   而且,酆都历史上真的有神女吗?   虞琅倾向于真的有酆都神女的存在,并赋予了酆都魔族天赋异禀。   这样就能解释小师兄为何被关在青榆府冯府地牢。   因为冯府将业力集中于他身上,利用他特殊体质,将业力转化为灵力。   所以冯府要想尽办法折磨小师兄。   他越痛苦,越是愤怒,产生的业力就越多,灵力便更多。   而虞琅不免想起,每个望日,小师兄洞府中奇怪的灵力涌动。   像极了交杂的业力、魔气和灵力——   所以伏星仙宗,有人在做青榆府冯家相同的事!   再往深处想,她能同修魔气和灵气……   她虽不是魔族,但一定跟酆都有关!   千丝万缕的暗线如一张迷离的网,笼罩在虞琅心头。   她尚未能捕捉到全貌,却有一种直觉——   酆都神女与原主,或者她本人有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很可能牵扯到她穿书的秘密。   就在虞琅兀自深思时,却没有发现少年已经收起了长剑,沉着脸向她走近。   少年舞剑酣畅淋漓,额间碎发湿了一层,他喜欢以剑摧毁乌木和凶兽,也喜欢被神女注视着。   陆星舟知道族长的私心。   族长信仰神女,想要神女垂怜他,赋予他神性。   这样,万一神女一时兴起离开酆都,酆都一族便不至于衰落。   他与族长不同,他不信仰神。   他想要渎神。   为了隐秘的愿望,少年人有出人意料的倔强。   他每日盘膝坐在神女门前,他是神女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人。   他想要神女的眼里只有他。   可现在,他就在神女面前,神女在想着谁?   是那个“小师兄”?   虞琅所在,总有椒兰高树丛生,蕴藉清澈的清气绕她身躯,甚至有几只新生的雀鸟,跌跌撞撞落在她肩头。   而少年魔族脖间泛起魔纹,阴鸷的双眸带上赤色。   他用剑削断神女发呆似的盯着的灌木,站在她身前时,就连雀鸟都瑟瑟埋头在虞琅肩上,露出圆鼓鼓的、敲着短翎的尾巴。   陆星舟转瞬藏起一身戾气,直直盯着虞琅的眼睛道:“神女,您又在想什么?”   虞琅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看着倏而凑在眼前的少年吓了一跳,后仰一些,才敷衍道:“在想这剑果然很配你。”   少年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在想你”,他立刻快乐起来,道:“拿着您的剑时,我就能看到了他物气韵的缺口,只向气韵所缺斩去,则事半功倍。”   虞琅意外于少年的悟性,然转念想想这是天生剑骨的小师兄,这赞叹就成了类似“不愧是你陆星舟”的了然。   她嘴上还是要鼓励小陆星舟道:“很好,这就是悟道啦。”   少年微顿,迟疑后,启唇问:“神女,何为‘道’?”   虞琅想了想,又揉了揉头,才说:“道在每个人的眼中不同。在我眼中,道是世界,是本源,是万物运行的规律。可你的道需要你去理解。”   少年眨了眨眼,认真问:“神女,您是道吗?”   虞琅错愕。   他继续问:“您改变了我族运行的规律,您就是道吗?”   少年纯然一问,却令虞琅无言以对。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想不到解释的理由,半响,只能微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   倏而,一声古朴浑厚的青铜钟声破空而来,打断了虞琅的犹豫。   陆星舟不再追问,当即垂首,自一旁的石桌边拿起铸着兽首的法杖,递给虞琅,恭声道:“神女,吉时已到。”   虞琅颇有些无奈地结下沉甸甸的法杖。   酆都一族在某种程度上还未开化,从她刚来到这里见到的祭祀便知一斑。   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修道”的力量,在他们的理解中,神女就该在良辰吉日拯救苍生,因此那个白须的族长,总喜欢用龟甲算好时辰,再祈求她去降福子民。   降福说白了,就是请她去净化黑气。   酆都位于五万大山和修真大宗的交接处,整体狭长,今天要去的,就是最后一处没有净化的地带。   虞琅抬手搭着眉骨,顶着盛夏烈日,看向远处的那团未净化黑气,对陆星舟,道:“走吧。”   向那最后的污浊所在去,虞琅指点陆星舟砍死几头凶兽,又随脚步踏过生出一丛丛盎然新绿。   这时,陆星舟便会特意与她比肩而行,还会故意扬起粗糙的布袍,贴上神女华贵精美的袍尾,眼里藏不住喜意。   两人听着微风吹皱流水,清风拨乱阔叶,而后,风渐强,卷来厚重的水汽。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璀璨烈日随着一阵狂风,被浓浓的乌云拥入怀中。   风吹得枝叶劈啪作响,蜻蜓压着水面振翅,呼吸间全是水汽,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兽群归,日月隐曜,做足了度过暴风雨的准备。   而虞琅淡淡看了看蔽日浓云和蓝紫电光。   啧,不过如此,小意思。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取而代之的是绝强神女。   改变魔族命运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一场雨。   虞琅驾轻就熟地牵动心神,如曾经做过千百次那样,感受风云变幻,于识海之中,号令雷雨停,晴日现!   然后——   “啪嗒!”   一滴雨落在了她的鼻尖。   “轰隆!”   一阵电光劈向耳端。   紧接着,骤雨如线,噼里啪啦砸在旷野之中唯二的两人身上。   虞琅诧异不已,被雨砸得情不自禁缩头。   这是她术法第一次失败!   ……她的力量怎么会失效?   陆星舟却是更快的反应过来,少年毕竟在恶劣的野外摸爬滚打过,当下四顾,看向某处,按住躁动的心跳,拉起神女的手腕,道:“您请跟我走,那边有废屋可以避雨!”   虞琅被少年牵着奔跑在雨中,总算后知后觉地凝出法阵给两人遮去暴雨。   在湿漉漉的泥土味中,华服少女和瘦削少年擦过一片片水坑,躲着轰隆隆的雷鸣,在如珠帘的暴雨倾盆里,跑向废旧的青瓦小屋。   屋子不大,简陋的摆设上蒙了一层灰,一看便是荒废已久,湿闷的水汽带着青草泥土的味道,灌入屋舍,可是两人能在荒郊野外碰到这样一处不漏雨的居所,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场暴雨显然没有停的意思,好在不知是谁留下的这处小屋,刚好供两人歇息躲雨。   出去是不可能出去了,只能躲到雨停,再往目的地去。   虞琅心累给两人施了净身诀。   两人坐在门边听了会儿雨声,虞琅直接被这白噪音整困了,被察觉她打呵欠的陆星舟发现后,在对方的强烈坚持下,去里侧的榻上睡了。   陆星舟等她施了法诀躺好,才小心地退下,回到门边,她坐过的位置。   不知过去多久。   夜已经深了,雷鸣声由惊炸转为闷响,愈发遥远,屋外浓密的高树似是郁郁葱葱的羽扇,被风压扁倾斜,遥远的黄色山脉不知来处与终点。   不仅是雨,红豆大小的冰雹也随着这场初夏暴雨而至,敲在屋脊瓦片与摇摇欲坠的窗户上,似玉竹落入石盘,引起脆响。   屋中只有一张榻,高大的少年只能蜷缩在蒙尘的木桌上。   尽管外头风雨交加,虞琅依然安稳地躺在榻上陷入深梦,显然是累极了。   或者说,她陷入了梦魇。   虞琅的梦并不安稳,白日里没有想透的疑问盘旋在她的脑海。   所有疑问的终点,却莫名停留在了陆星舟的问题上——   什么是“道”?   如果是“道”是无情的规则,也是变革和更替。   ……那这一切的执行者,是否也是“道”?   刹那,她的混沌浅眠里似有一束精光闪过——   酆都神女,就是“道”,就是本源化身!   虞琅本该惊坐起,可这个认知,竟如一个巨锚,缀着她的思维,向一片混沌中去,如同穿透漫长的迷雾,指引去某段尘封的记忆。   于是,少女如被魇住,睡得更沉。   与此同时,外面风卷纷扰,而屋内,两人所在是极致的静。   陆星舟浓密如鸦羽的睫毛颤动两下,最终缓缓睁开,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虞琅的方向。   青云衣,霓虹袍,因受了暴雨而润出浅浅水痕,她腰间缀着象征神女身份的腾蛟腰佩,除却这一身庄重形容,她呼吸均匀显出娇态,纤细匀称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平日端肃的眉头舒展着,如远山流畅。   似乎对他毫不设防。   少年按剑站起,他眼中越是虔诚迫切,动作越是优雅小心,他像是一直习惯了蛰伏的黑猫,轻手轻脚来到神女的榻前。   单膝跪地,平视她的睡颜。   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榻上,他指尖伸展,碰到虞琅摊开的衣袍,手指又触电般蜷缩回来。   少年沉黑的眉眼带着固执,盯住她肩上繁复的纹绣,薄唇紧抿,双手握拳。   他像是刚刚亵渎了神明,惭愧,却直白欢喜。   少年最终还是张开双手,白皙的十指全部压在虞琅的衣袍上。   她还在梦中,况且少年动作是极致的克制,虞琅根本毫无察觉。   风雨骤烈,树影横斜,虞琅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平稳呼吸。   陆星舟屏息一刻,宛若时间在他面前停滞。   暴雨短促,风声逐渐轻柔,他又缓缓倾身上前凝视她的面容。   神女,万人敬仰的神女,身归天地的神女。   此时没有叩服唯诺的人来分夺她的心思,她安然在卧,浓稠的夜色中,仿若只活在他的眼睛里。   少年嘴角带上隐秘的笑意,他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描摹着虞琅面颊的起伏,从慈悲又冷酷的眉眼,到清秀微翘的鼻尖,再到柔润的唇瓣。   他抿住唇,慢慢直起身子,又缓缓低下头,轻轻唤道:“虞琅。”   这是他第一次,胆敢直呼神女的名讳。   突得,她含糊梦呓道:“陆星舟?”   黑衣少年一顿,无机质一般的眼眸里炸开细碎的笑意——   神女,你梦到我了。   他向上探了探身子,一触即离的亲吻停在还在梦中探索的少女的袖口。   终是没有落在她胜雪的手背。   陆星舟又跪直了身子,面上交替着亲昵,留恋而虔诚,眼里却是带着病态的占有欲。   陆星舟想要更多,野蛮的欲望像是树,要穿透他的身体,可他却又如苦行僧一般抵死克制。   再进犯一步,更是冒渎。   兀得一片白色雷光,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孔,却照不进他眼底。   黑衣少年轻捻她的衣角——   神女,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我喜欢这里。   没有苍生,不见百鬼,匍匐在你脚下的只有我。   这个世界,除却风雨,只有你我。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全部的我仰望你,尊奉你,渴求你。   只有你。 第43章 好你个伏星仙宗! 堂堂……   暴雨冲刷浓稠夜色, 夏雨打湿青瓦屋檐,来处的远山浮现清晰的淡绿轮廓,待朝阳穿过疏淡云彩, 第一缕光唤醒了沉睡的神女。   虞琅猛地睁眼, 奇怪于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夜,还不等理清昨夜梦中的思绪, 先看到少年虔敬地举着法杖,站在她榻边, 阻拦她下榻。   陆星舟微微侧身挡住一线晨曦, 令她陷入他黑灰的影子。   逆光的少年垂眸遮掩瞳中强势的眷恋, 只轻声道:“神女, 时间仍早,您可以再休息些。”   虞琅抬手, 灵气自生,牵丝道韵引过法杖,她摇摇头, 安慰似地浅笑道:“还有人在等咱们,走吧。”   少年眼底划过微戾和失望, 却又刹那变了神色, 带上无可挑剔的温雅笑意, 温柔地跟上神女, 挪步站在她没有佩剑的一侧。这样离她更近一些。   两人越往西行, 则魔气黑雾越重, 土地越发贫瘠, 疾风吹过枯枝引出刮骨似的噪声,未及多时,在魔气最厚重处, 传来敲鼓、击罄音。   目的地就在眼前。   染红的秸秆编成柔软红席,铺住绿纸叠成的假草株,遮掩着枯草横生的土地,这一切在漫卷魔气中,似凶兽大张着嘴吐出红舌。   走上红席,则能看到黑风穿过描画神女像的旌旗,用黏土固定在土地裂缝中。   部落民众穿着洗到发白的衣袍,高举装满干瘪的水果的崭新墨蓝陶盆,这已经是部落中最丰盛隆重的接待。   众魔族低着头,匍匐在地,看到随着神□□雅步态而愈合的土地,一朵朵黄橙色可爱小花转瞬而生,哪里敢抬头直视神明,同样也不敢去看传闻中年少有为、修为高深的神使,只大声道:“恭迎神女降临!”   虞琅将为首的老人扶住,道:“起来吧。”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阵仗,倒不是真的享受这样劳民伤财的接待,只是对于现在的酆都而言,祭拜神明不仅代表希望与信仰,朝圣之心更能凝聚族群。   陆星舟同虞琅也有了默契,只高举双手将法杖递给她,随后双手叠在身前,安静地站在一边,准备帮她疏离一方气机。   虞琅举起法杖,作出一番奥妙姿态。   恨不得弯腰九十度的魔族只觉一阵阵清风曼舞,神女腰间环佩似仙乐美妙,神圣的力量已经洗炼了他们的心灵,整个人焕然一新。   真不愧是神女!   而虞琅本人则觉得自己像个跳大神的,完全是形式大于内容。   净化酆都不需要这些花架子,尤其当她确定了自己现在就是道和本源,只用内视识海,自然法随心动,一念之间,便能拂净邪氛。   可,这次竟有不同——   无论虞琅如何催动神识,头顶那择天蔽日的黑气丝毫不减。   虞琅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   旋即,她蕴灵丹田,催动灵力磅礴,清光如浪潮涨动自她霓虹袍角出,嵌入自然道韵之中,她用尽经脉力量,方能拉得道韵生涩流转。   明明之前眨眼间就能改天换日,现在却要竭尽全力才能驱散这一处的黑气,甚至还伴随着筋疲力尽之感。   几息间,风起云涌,云卷云舒,夏日灿阳第一次毫无阻碍地落在这片土地,悬浮的黑色尘埃随之化为齑粉。   阳光落在魔族子民面上,他们欣喜若狂地伸手去抓那光束,只握得一手暖意,却也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动作,欢笑声嘈嘈杂杂:“光!是光!”   短暂的狂欢后,众人又齐刷刷扑通跪地,奏乐更盛,直逼青云,颤抖着、嘶吼着、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将沸腾的快乐和兴奋诉诸于口,对虞琅道:“谢谢神女娘娘!谢谢神女娘娘!!”   狂热中,陆星舟却上前一步,虚虚扶住神女的手臂,蹙眉忧心道:“神女,您看起来很累。”   他看着神女如花朵般鲜活的面颊,像盖上一层薄雪般变得苍白,语气难得强势起来,手上力度加重,几乎称得上是钳制了,压低声音道:“您该休息。”   虞琅抬眼,淡淡点头,她任少年御剑而行,载着她回去。   却没人发现,在不远处的树丛中,几株植物颇为拟人化地细碎战栗着。   他们的确是人,正是被降魔塔埋住的其余修真者。   在这酆都历史中,原本无他们一席之地,所以竟化作了几棵树,见证了这一切。   好你个伏星仙宗天玑峰!   堂堂名门正道,居然有两个魔族!   而其他人一无所知,只道澄澈的蓝天包容着魔族广阔的土地,酆都彻底焕然一新,一个新时代即将到来。   在飞剑之上,少年站在神女身后,含蓄地凝望着她纤细的脖颈,秀致的肩膀,看灵蕴因她而生,将她拢在朦胧湿润的雾气中。   反观虞琅,就正在严肃地思考着问题。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神女是本源之道,通晓过去,预知未来,是以她的预感必定成真。   其实,无论是昨夜无法控制雷雨、整夜熟睡,或是今天的疲惫,都昭示着她作为本源的力量正在衰减。   恐怕根据酆都历史,酆都神女就在这个时间段羽化。   而无论是什么原因令她卷入酆都历史,幕后力量显然是想要她重复酆都神女的一生。   她想,此间事了,幕后主导身份、她与酆都神女等的联系,应该可以获得解答。   而作为酆都神女,此时的选择一定是找到继承人,以承载酆都子民的信仰,领导酆都。   最好的选择,自然是陆星舟。   虞琅并不确定小师兄的思维何时苏醒,眼下只能全心全意地培养少年陆星舟。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中,少年几乎每分每秒都跟神女呆在一起。   神女将化用灵力和魔气的方法倾囊相授,手把手教他炼体、丹鼎、玄典、符箓等等,天然万物的奥秘经过她的描绘,变得通透而明了。   敏感的少年知道神女有意将他培养成大祀官,代替她行使神职。   他为此欢喜,不仅因为神女对他的信任依赖,更因这样,他们之间身份的鸿沟便能缩小。   然后,从某一天起,虞琅发现陆星舟开始了心不在焉。   他不再每天黏着她问这问那,反而在傍晚就托辞离开。   一来二去,虞琅也就起疑了。   并且出于每个少女都有的好奇心,和神女的责任感,偷偷地跟上陆星舟。   少年御剑飞过酆都最广阔的长河,在一片新植的翠竹林中,穿过仔细洗刷过的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处,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木栅栏围住一层层彩虹般的梯田,做旧的梨花木桌上面是葡萄架,缠绕着新生的、细弱的葡萄枝,新鲜的绿叶倒映在小巧的池塘中,清澈水底有几尾小鱼嬉戏,围阶边上是一只胖嘟嘟的、“喵呜喵呜”的绿眼白猫。   一如天玑峰洞府。   不过有些细节却大相径庭,足见建设者并未真正见过天玑峰的峰主洞府,只是根据道听途说还原。   而少年挥舞万仞剑,截木要搭秋千。   少年陆星舟认认真真的模样,突然和小师兄含笑看她练剑,教她画符,还有不远万里、一掷千金,只为了给她带来果子的样子重合。   虞琅顿了顿,转身便走。   她不能再看,也不敢再看。   此处种种,都是少年陆星舟日复一日从她口中打探来的,关于“神女从前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的讯息。   虞琅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她作为神女的那部分博爱但冷漠,无意插手一位信徒的生活。   可心底到底涌起异样的、强烈的情愫。   她来不及去想许多,因为很快,她就不再能牵扯天地道韵。   她变得一天比一天更容易疲惫,有时候看着陆星舟练剑,也会伏在软塌上陷入浅眠。   少年陆星舟也发现了这点,却基于“神与天同寿”的认知,并未产生太多担忧。   陆星舟会趁着神女睡着,小心翼翼地放轻呼吸,蹲在她如云堆积的袍尾边,克制而欢喜地用手卷起神女的柔软发尾。   他成为大祀官的祭典就在明日,他的院落也已经建好,全部的希望都在他眼前铺展,勾勒出完美的未来。   他想,如果神女愿意,他们可以一起住在那里。对他们而言,那都是第一个能称作“家”的所在。   他要用全部热烈的爱意追求她。   他才不会犯傻地轰轰烈烈,他要一点点渗透她的生活,彼此占据。   总有一天,她会忘掉什么“小师兄”,会像他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彼此。   或许,他们会相爱。   如果不能相爱,也没关系。   只要她不离开他。   只等明天。   少年沉浸在甜蜜的图景中,却没发现软塌上的神女倏而睁开了眼。   他触电般地放开手,想要为自己的冒犯和亵渎忏悔,但见神女明亮的眼中毫无芥蒂地露出笑意,神□□雅地坐起来,低头看着单膝半跪的他。   虞琅浑身乏力,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灵力流逝,作为神女的思维几乎主导了她的神识。   是以,她能准确感受到今天就要离开酆都历史,却无法开口对陆星舟说出即将羽化。神明从不向信徒解释。   虞琅只是问道:“星舟,你明天就是酆都的大祀官啦,我该送你什么贺礼呢?”   少年因这慷慨的提议怔忡,很快回神,脱口而出道:“神女,您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虞琅觉得这个要求天真又可爱,只揉了揉惺忪睡眼,道:“好哦。”   并且偷偷记下,她欠了小师兄一个愿望。   陆星舟此言出口,本觉得实在得寸进尺,却没想到神女答应得这样快,立刻道:“作为报答,请让我也回您一个愿望!”   虞琅微微怔忡,心道她这样还算哪门子送礼,却始终不忍心拒绝眼神灼灼的少年,只无奈道:“好吧。”   少年唇畔挂上笑容,兴冲冲地站起来,再急急告退。   他想要最后检查一下小院,明日就可以许下愿望。   虞琅伸了个懒腰,看着傍晚的云起云涌。   每天都有魔修破境瑞兆,污浊的业力在这里成为强大的灵力和魔气,供养了酆都一族的兴盛和强大。   很难想象酆都会被彻底毁灭,被降魔塔压在脚下,变为修真者的享乐园。   其中真相和原委,恐怕要等出了此处,去问小师兄。   虞琅打定主意,又仔细想了想,将在酆都这些日子积攒的灵材都搬到桌子上,供酆都一族取用。   虞琅哼哧哼哧地搬了好几趟,这才脱力地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勉强撑住脑袋,睁着越发沉重的眼皮,眺望暮色将白云染成粉紫色,远处有炊烟、有剑气、有符光,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她和小师兄,也很快可以在现实中见面啦。   然后,虞琅浅浅笑着,重重地闭上了眼。   神女羽化,酆都历史却在继续。   转日清晨,少年陆星舟身着大祀官华服,腰佩兽首玉带,青袍广袖,自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引得一路不少酆都神女巧目顾盼。   少年忽然不觉,只神采奕奕地全速来到神女殿前,想要兑现自己的愿望,邀请神女去往他精心打造的、与世隔绝的娇屋。   而往日早早端坐的神女,此时却趴卧在石桌上。   暖融融的晨光如梦如幻,留恋在她白皙的脸颊,卷翘的睫羽,和玫瑰般的嘴唇。   陆星舟抿唇笑着,眼中的宠溺几乎漫出来,轻唤道:“神女?”   她当然不会应答。   这时,陆星舟才发现她柔软温馨的呼吸起伏浑然不见,纤细的女郎变成了一棵僵硬的树。   陆星舟眸光颤动,轻抖着手,贴上梦寐以求的小小面颊。   是凉的。   见惯生死的少年心底已经有了预感,可他全部的感情尽数给了虞琅,此时竟然第一次面对这样揪心的死亡。   他足足愣了半晌,忽然抬起泛红的凤眸看向四周,他热切又祈求地视线茫然而无助,想要确认这是一场梦境、或幻境、或无论什么——   总归不该是真实!神女怎么会死?!   而身后,正有一大群协助大祀官庆典的魔族,依照吉时而至,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时候,他们反倒更清醒,直接跪地,为这位饱受爱戴的神明哭喊着:“神女走了!神女回到天上了!”   一声一声,如造化无情的铁手,按住陆星舟的头,要他认清现实。   陆星舟脖侧蔓延出魔纹,他拖曳着繁复的衣袍,温柔地穿过虞琅的后背和膝弯。   他不顾背后一片讶异和古怪的眼神,抱着心爱的女郎,已经感受不到她体内的灵力涌动,却执着地粉饰着温雅的笑意,颤抖着声音,哄道:“别睡了……醒醒好吗?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想要转身,却因席卷而来的恐惧和悲痛,而几乎站立不稳,狠狠踉跄一下,将怀中女郎攥地更紧。   可少女缱绻在怀中,乌发晃动,只闭着眼。   ——“大祀官,神女去了!”   ——“大祀官!您,节哀!”   少年不管这些,用自己温热的脸颊去暖她的冰冷,一遍遍念道:“醒醒,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别死。”   没人见过陆星舟这样的失态,那些如梦呓般的沉痛低语,却有千钧之力,直击心底。   一众魔族忍不住别过头去,眼不忍看,耳不忍听。   陆星舟几乎疯魔地呢喃,很久,终于停滞片刻,闭上了微颤的眼睛。   再睁眼时,漆黑眼眸已是一片猩红。   少年赤瞳边落下一线水痕,坠在少女冰冷的唇边。   他埋首在她颈间:“虞琅,求你,别丢下我。” 第44章 告白啦   意外的是, 作为神女离开酆都历史后,虞琅没有离开这个古怪的世界。   她的神魂像是被困在了玻璃匣子中,透过一层迷离雾气去看酆都历史——   虞琅望着神女的身躯在陆星舟怀中化为飞散光点, 化为至纯至洁、至真至灵的先天一炁, 化归酆都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鱼。   而少年陆星舟半举着手臂,怔忡许久, 才被身后的魔族声声恳求唤醒。   他低垂的长发掩盖了神色,虞琅只能看到他转过身时, 露出的冷峻的红色眼睛和脖侧的魔纹。   这位年轻的大祀官站得笔直, 握着神女的法杖, 登上了神坛。   陆星舟足够称职, 甚至是过分勤勉,没日没夜地处理着累积的案牍, 慷慨地以自身灵力反哺每个魔族。   陆星舟像是一轮永不止歇的风车,只偶尔去小院中静坐片刻,或他将华丽的广袖搭在眼睛上, 在躺椅上安歇不过几个时辰,便会御剑回到神殿。   就像是故意要耗死自己。   长此以往, 任他天赋异禀, 蕴藉深厚, 终于精力耗竭, 倒在了大殿中。   高高在上的大祀官没有朋友和亲人, 还是第二日前来参拜的魔族发现了他凉透的身体。   虞琅觉得陆星舟这种操劳简直就是不想活。   就生气!   她鼓足勇气想着要跟陆星舟好好对峙, 却发现对方生死后竟没有跟她一起出现在这里。   她视线追随酆都历史变化, 才发现陆星舟竟然又在其中转生。   可他还没长大,酆都陡生变故。   在人修和魔族的交界处,有这样一只异军突起, 加之有妖修前来投靠,很快吸引了魔族和修真界的目光。   先是有散落各地的魔族慕名而来,而后强大的修真人士也出现在了酆都。   修真人同样有贪嗔痴怨憎会,一样受到业力侵扰。   他们发现酆都魔族,能将业力转化为灵力,就像发现了下金蛋的母鸡——   起先,会有修真者抢夺酆都的少女和少年,从偷偷行事,最终变为明目张胆,他们强迫骨肉分离,掳走适龄的酆都魔族行不轨之事,企图这样改造修真者的血脉。   一批批不堪折辱的酆都少女、少年,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地被用脏破草席卷着,从一家家修真者后门运往乱葬岗,而苟活的酆都魔族与修真者诞下的孩子中,迟迟没有出现酆都异能的继承者。   母鸡不能繁衍,就只能宰割了。   于是,某些修真者浩浩荡荡入侵酆都,将酆都魔族囚禁在自家,以业力浇灌,成为源源不断的灵力源泉。   然酆都魔族承受能力有限,十中有十,因过量涌入丹田的业力,爆体而亡。   而酆都魔族也有血性,其余各处的魔族都前往酆都,与修真者对抗。   事情越闹越大,从个人的冲突,变成族群争夺,一场场旷日持久的混战终于将这些不堪的丑事,掀翻在整个修真界之下。   就连伏星仙宗那位,在仙魔大战后,深居仙宗不出的易初道祖都被惊动,提着光明灯来到酆都,随之而来的是有着苍金色眼眸的现任伏星掌门严凌霄,以及一众伏星长老。   唯独没有郑雅达。   虞琅冷冷看着历史中,姗姗来迟的易初道祖。   若说易初道祖对修真者的卑劣一无所知,她绝对不信。   仙宗魁首,问天修士,天地气机一如是他眼中游云,易初道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想管。   再看酆都之中,魔族本就强弩之末,哪里遭得住伏星修士的攻击——   那身着缥缈青云衣、发束沧碧冠、腰佩玉印的易初道祖高举光明灯,手中凝出万顷法阵,灼灼法光几乎撕裂长空!   易初道祖慈悲的声音如命钟声,散落四处:“魔族邪术,扰乱道法天序,当杀。”   这就是强词夺理,怀璧其罪,魔族吐出口中的牙和血,蓄满魔气和灵力,向天不服道:“放屁!你们欺人太甚,倒打一耙!你们才是扰乱天道!”   有些魔族已经预知了必死结局,反而垂死地靠着树干,大笑一声:“我们酆都一族是神女眷顾的子民,你们的所作所为才是邪术!”   易初道祖古井无波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灵压直压而下,无论人族还是魔族,都迫不得已低头。   他终于露出满意神色,淡淡道:“神女?世上无神。”   后半句不必说,意味昭然若揭——   无神,唯道祖!   旋即,严凌霄等人御飞行器,依照八卦阵法于易初道祖背后组阵,击杀反抗的魔族。   “啊——!”   一众修士居高临下地看着魔族似被火焰烫伤的蚯蚓,在地上、在半空痛苦地扭曲挣扎,愤怒的咒骂随着飞扬的断肢充满无间战场。只用眼睛看,鼻尖似乎都沁满了血腥味。   任魔族再竭力反抗,也无法对抗绝对的强者。   于是,光明灯中天火乍亮,天光席卷而来,魔族在这样的光耀之下变为焦土,鲜活的魔族变为干尸,缕缕气流卷腾着没入光明灯。   而易初道祖周身灵气圆融,眼中道韵流转,道袍无风自动,云霓在他头顶翻涌。   竟是隐有破境问天大圆满之意!   下一秒,没来由地,鲜血自易初道祖口中喷出,他手中光明灯炸裂为碎片,灵气回缩,整个人闭目坠落云霄。   刚才还崇敬兴奋的修士们脸色大变,如乌泱泱的鱼群涌向易初道祖,才勉强拖住昏迷的道人。   一片兵荒马乱中,没人发现在层叠的干尸中,有一个小男孩,扒开同族的尸体,露出黑漆漆的眼睛。   是陆星舟!   虞琅不知不觉双拳紧握,虽然已经知道了结局,还是为他的命运而紧张。   而后,她看到严凌霄等人潦草地处理了斑驳战场,将苟延残喘的魔族扔入五万大山封印,陆星舟眼看就要逃过一劫!   而屏息躲过的陆星舟,却在爬出死人堆时,碰到了来捡漏的凡城修士。   小小的孩童,本就已在生死之间,当即被眼冒精光的凡城修士打晕。   那胸前绣着“冯”的凡修,拽着陆星舟细弱的胳膊,将他拖过尸骸参差的土地,留下一路血痕。   他们的终点,显然就是青榆府冯家。   至此,酆都历史被尘封,成为了修真者历史中的正义之战。   虞琅眼前,降魔塔起于战场旧址,修真者又热闹了起来,只有远处的五万大山,盖着经年不散的雪顶,越发落寞。   酆都历史的场景,变为模糊的流光,融化在虞琅眼前。   虞琅有揪心,也有愤怒,甚至还有对自己身处的伏星仙宗的惊心,但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信息量过大,从伏星仙宗、青榆府,到酆都的线索串成一条线,而所有关于师父、掌门真人和小师兄“怪病”的异常,在她心中隐隐有了解答。   虞琅静静看向四周。   事已至此,幕后的人也该出现了。   正此时,那缥缈的声音再次自虚无来,如古朴乐音,擦过虞琅的耳廓:“神女,感谢您来过酆都,但我们没能守护您的心血。”   虞琅已经不再慌乱,只道:“你是谁,或者说,你们是谁?”   她面前豁然出现一团清气,时而幻化为山川草木,时而幻化为人形,渺远之音从中出:“我是您的神迹。蛰伏此处,感应到您破境异相,贸然将您引入此处,请您原谅我的冒犯。”   虞琅尝试着把这些神神叨叨的话,翻译了一下:“酆都神女死后,身归酆都万物,你们还有酆都历史的幻境,都是那些灵力凝聚而生吧?”   清气团拟人化地跪下来,呜呜咽咽:“神女,您果然认得我们!”   虞琅弄清楚了这个问题,不管哭哭啼啼的清气团,继续确认道:“陆星舟在酆都中渡过了两生,第一世是作为酆都大祀官,第二世就是现在的小师兄。而我被安排成了酆都神女,是以在神女羽化后,我也离开了酆都历史。我说的对吗?”   清气团再亲昵地在她脚边蹭了蹭,感动不已:“神女,您都想起来了!”   虞琅心中明朗许多,后退半步,摇摇头说:“可惜你们认错了人。也许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上一世是酆都神女,但我不是。不过,如果你们想揭露酆都之变的秘密,我确认后幻境所见后,也许会帮这个忙。”   那清气团愣住,接着窜起又落下,横冲直撞半晌,才巴巴解释道:“我是您的一部分,无论您如何变化我都不会认错!您就是神女,没有转世或重生,您一直是您!……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让您看到您的信徒的命运啊。”   清气团据理力争:“您看,那些被卷入酆都历史的修士,除了您和大祀官,都变成了花花草草,过了十来年就跟着草木枯萎离开我们的幻境了!就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属于酆都啊!还有……还有您这次作出的选择与当年一模一样,这还不能说明您就是神女吗?”   这下轮到虞琅人傻了。   清气团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关键是当清气团上蹿下跳时,她发现自己丹田之中,有灵气隐隐与之感应。   她真的是神女?   可按照时间推算,酆都神女出现的时候,她不仅没有穿书,更是没有出生。   这就很矛盾了。   虞琅尚在苦思冥想,突然那清气团如雾破散,絮絮说:“神女,降魔塔碎片的掩护要被搬开了,我已经等了您百年,请让我回到您身边!”   突然间,不等虞琅回答,她识海中八卦图先开始转动,经脉灵力运转,丹田中元婴洞生吸力,而那清气团已经快乐地被引入胸怀。   由此,五条灵根光芒大涨,照亮无垠识海,元婴热意滚滚,虞琅只觉眼前似有一段段台阶被体内的力量冲断。   道韵在她眼中成了线,从前和过去不再莫测,而是她瞳孔中小小一根轴。她眼中的世界更加开阔——   已经破境化神!   乍然,虞琅睁开了眼。   清气团散去,酆都历史散去,她又回到了降魔塔废墟之下!   她尚有些懵懂,先是小心观察周围环境。   可周身没有想象里的凌乱的断壁残垣。   鼻尖触着,是结实的怀抱。   虞琅从眼前月白前襟,缓缓地、小幅度地仰起头,看到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狭长眉眼。   虞琅完全嵌在小师兄怀中,过分靠近的距离,彼此都在交换着温热体温,心里胀胀的。   她先是觉得安心。   但想起陆星舟第一世茕茕孑立,第二世身世更加坎坷,不仅儿时受尽□□,被严凌霄带回伏星仙宗后,看似风光,实则依然被当做工具,承受整个仙宗的业力。   鬼使神差地,虞琅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想要碰一碰小师兄紧绷的脸颊,让他有片刻的依靠和安歇。   她动作轻柔,先感受到小师兄面上传来的淡淡凉意,又触到了短短的绒毛。   就在少女手指贴上青年侧脸的前一瞬,陆星舟猛地睁开眼。   逼仄封闭的空间中,只有两人,呼吸交融,四目对视。   那个刹那,虞琅很难清楚地描述小师兄的眼神——   初醒时的茫然悲痛,黑眸如一片焦土,可聚焦在她时的欢喜庆幸,又带着这片荒芜失而复得的花火,最后变为薄唇边的笑意。   拢在她背后的手逐渐收紧,虞琅却并不反感,只眼底酸涩,讷讷道:“小师兄……”   这三个字如某种咒语,将陆星舟从酆都历史与现实的混淆中剥离。   敏锐细腻的青年立刻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不再是于男女之事上过分单纯的少年,足够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判断出虞琅的态度,也从她作为神女时的种种,看透了少女的心思。   无论是作为神女,或是天玑峰的小师妹,她不吝啬自己的垂怜和关爱,却对谁也无半分特别。   比如,她是神女时,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死亡,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一点不舍。   他经历的那些痛苦而甜蜜的暗恋,几十年的求而不得,期盼到了极致后的彻底粉碎,还有生离死别……   对她而言,又算什么?   这个怀疑令陆星舟变得喜怒无常,他手臂力度加重,几乎要把少女揉碎在怀里。   虞琅不安地撑住陆星舟的胸膛,头却只能靠在他的肩膀上,迟疑地测过脸,额头蹭过他微凉的耳尖,道:“小师兄?”   陆星舟的声线终于失去了温润,寂冷坚决,一如五万大山终年不化的积雪:“虞琅,我爱你。比你能想象的更早、更深。”   青年怀抱滚烫,他用微凉的声线说出过分直白的话,却如火种落在少女心头,令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有一瞬间的讶异,潋滟的杏眼闪了闪,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忽又觉得丝丝缕缕的悸动搅动着思绪,脑子里像是塞满了猫咪滚过的线团,乱糟糟一片。   然后,陆星舟用尽全力拥着过分纤细的少女,寸寸相贴,让她无法逃脱。   他的眼尾泛起克制的红潮,与从瞳孔扩散的赤色辉映为偏执的殊色,他说:“所以,我再问你一遍。在你眼里,我与山水鸟木,与郑真人、虞虹岚可有区别?” 第45章 虞琅手中剑光几十米的翡景……   ——“这里有人!……是虞师妹!”   ——“等等, 还有一个,是陆小师兄!”   忽得,头顶传来庆幸的呼声, 一线洞明落在虞琅的眼皮和陆星舟的耳廓上, 凝滞浓稠的空气忽然就流动了起来。   虞琅还来不及回答陆星舟的问题,先下意识地在强光刺激下偏过头。   下一秒, 振奋的修士们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借助各宗长老的法器, 哗啦一下将附近的降魔塔碎片移开——   哇哦!   他们看到了被陆星舟紧紧裹着、只从他肩膀露出一双眼睛的虞琅。   万仞剑终于苏醒, 兴高采烈地拉过翡景剑, 骚话还未出口, 先顿住。   修士们那尴尬而不失八卦的笑容,也转为某种诧异和恐惧。   因为那白衣玉冠的修士缓缓侧过眸, 望向早不出现玩不出现,突然出现的修士们。   他半分往日温情也无,只露出一双冰冷的、赤红的瞳子, 和颈侧一小截魔纹。   “魔族!是魔族!”   “快来人!陆星舟是魔族!”   修士们不可思议的喊声传开,他们屁股尿流地飞远, 和闻声而来的各宗长老会合, 变成仙气腾腾的一个圈, 密实地围住虞琅和陆星舟。   本还将信将疑的修士, 亲眼看到缓缓站起的赤瞳魔纹剑修, 心头狠狠一坠。   这如蟑螂般可恶卑劣的魔族出现了一个, 那五万大山中又有多少魔族逃了出来……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高阶修士, 他们很快冷静下来,掏出本命法器,登时宝光大作, 齐齐对准陆星舟。   虞琅暗道不好,动作比思维更快,先是下意识护住陆星舟。   陆星舟冷冷的眼睛垂落,看着少女单薄倔强的背影,眼中如有死灰复燃,握住万仞剑,不由分说地将少女扳到身后。   忽得,人群外有人强打精神,虚弱地爬到前方,道:“虞琅……伏星仙宗的虞琅也是魔族!我在降魔塔下面的幻境中看到了,她和陆星舟都是魔族!”   虞琅一愣。   按照清气团所说,这些人从前不属于酆都,作为植株活了几十年,只看到了她作为酆都神女的那部分历史,对她和陆星舟的敌意是实打实的。   而就算她现在说出酆都毁灭的真相,这些修真者又有几人会相信、会承认?   她这转瞬思绪,在其余人看来,就是心虚和默认。   登时,漫天杀意分成两束,有一半对准了陆星舟,另一半对准虞琅。   有一外宗的长老冷笑一声,剑锋锐意暴涨,道:“好啊!我等挖掘两天两夜,最后救出来两个魔族!好大的收获!”   那人灵压自云端直落,怒意涛涛,道:“好一个伏星仙宗,竟私藏魔族!”   伏星仙宗来得是玉清峰峰主方康平和道侣袁瑜,闻言暗骂这人借题发挥,这种时候也不忘暗示摘伏星仙宗不配做魁首。   然,伏星仙宗如今内忧外患,太常峰后山有异象,掌门真人要镇守仙宗,就派他前来。   既然能被委以重任,方康平也不是好惹的,来不及细思掌门真传怎么会是魔族,当即道:“一面之词,你们说是便是?云真,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人群自发分出一条空隙,露出刚被救出的云真。   她茫然地看向虞琅和陆星舟。   这两位一度被认为是伏星仙宗中流砥柱的修士,与酆都幻境中的神女和大祀官完全重合。   云真所修光明正大,再想维护,也无法说出一句谎话,只踉跄着站起来,双手握拳对着漫天真人一拜道:“我等所见,只是幻境一场,未必是事实,请各位长老明鉴!”   另一大乘音修高举铜锣,怒目道:“可笑!陆星舟分明是魔族,就算虞琅不是,也不可能不知情!事到如今,你们伏星仙宗还想包庇?也对,毕竟一个是严真人的真传,一个是方真人和袁真人的养女。”   陆星舟只冷笑一声,而虞琅蹙眉,刚开口道:“我……”   袁瑜柳眉倒竖,覆舟嘴狠狠翘起,自觉因虞琅丢尽了面子和半辈子清名,即刻呵斥道:“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方康平接着义正辞严道:“伏星仙宗与魔族势不两立。但降魔塔事有蹊跷,伏星必先彻查,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云真的话无异于默认,方康平只好退一步,袁瑜会意,眉眼低沉,自袖中引出捆仙锁,抬手扔向地面两人。   灵压沉沉,漆黑的捆仙锁还未落地,先引得地面轰然下陷,分明没有顾忌虞琅和陆星舟的性命。   ——或许,他们死了,对伏星仙宗反倒更好,   剑宗长老直来直去,引剑“轰”一声打飞捆仙锁,道:“你们宗门一关,岂不是你们说什么我们就要信什么?”   几位乐修见缝插针,客客气气说:“审问一事,不如由我宗代劳吧。”   虞琅已经召来翡景剑,周身灵力与自然同频,冷声道:“我们一没有贪得无厌、浪费铺张,二没有帮恶杀生、与恶为奸,三没有假公济私、亵渎道法?诸位长老,凭什么审问我们?”   她再看不上这些人,也希望能求得一个公道,不要让修真界和魔族的关系雪上加霜。   因为上位者一念之后,是无数修士的鲜血淋漓。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沸腾——   “这这这!冥顽不灵,一定需我们的铁腕审讯!”   “我们才是最佳人选!”   “当然该归我宗!”   另有几派也不傻,深知只要握两个魔族在手,只肖说是审讯所得,自然可以掌握舆论走向。   扳倒伏星仙宗,成为下一个仙门魁首也是有可能的。   几位真人对视一眼,都不客气,竟是招呼各家法器,向着虞琅和陆星舟扔去。   刹那间,各色法光虹影你争我抢,轰然而至——   剑锋似霹雳,法阵若巨网,符箓拟巨钟,就连乐音,都嘈嘈杂杂,带着摧毁一切的杀气,直劈而下!   云真、晏齐和祁启等人想要阻拦,却人微言轻,被方康平一把挥跌在地,又被随之而来的一圈法阵困住。   他们眼睁睁看向各宗长老声势浩荡,面露志在必得的狞色,任由术法堆叠是泰山压顶,落到像是两只小蚂蚁般的修士身上。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且哀且惑。   魔族当前,各宗第一反应不是商讨如何应对可能爆发的魔祸,而是打着“正义”的名号做沽名钓誉的打算。   虽有一些宗门真人出声提醒,可这些少数的声音,哪里抵得过气势汹汹的抢夺?   再看他们伏星仙宗,玉清峰的峰主,甚至不肯给虞琅和陆星舟解释的机会,分明没有保护信任之意。   一个是善良乐观的小师妹,一个是亦师亦友的小师兄——   虞琅和陆星舟真的那么可恶吗?   突得,云真等人心中空落落地迷惘——   修真不该磊落坦荡,大道为公,行侠仗义吗?   所见所感,均与心中大道背道而驰。   这样的道,是他们该走的道吗?   朋友生死一线,却束手无策,就在云真等人不忍地别过眼时,忽而一阵剑气起——   白衣魔族手握万仞剑,颈侧魔纹涌动,墨发乱舞。   他分明是面无表情,却因嘴角天生带笑,正似玉面修罗,冷眼看完蝇营狗苟的跳梁小丑。   而如今,连看戏的耐心也失去了。   他周身魔气不掩,触动伏星道服上符文流转,密密麻麻如金色铁网,想要钳制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   “砰——!”   如万千件琉璃同时被敲碎的细响,符文紧绷到了极致,猝然断裂。   于是,他轻轻拢好怀里的少女,为她挡去飞沙,才肆无忌惮地吸收漫天的贪嗔痴念,任业力在丹田化为磅礴灵力与魔气,最终化为蓝黑剑气,勾勒剑锋。   然后,他轻轻抬手,对上倾泻而下的法器杀阵。   瞬息间,剑锋指天,魔气与灵力如两道清光缠绕而出,随着铮然剑鸣,化为硕大黑色法阵,自剑尖涌出。   剑气法阵缥缈无形,却至韧至坚,径直对上数不尽的剑招、咒文与乐音!   纵以一敌百,亦如高山迎狂风。   山不动,风先退止。   一瞬极致的静。   然后,百倍轰鸣!   在诸宗长老错愕的神色中,他们投下的法术骤然顿止,对冲的疾风翻涌而至。   飞沙走石、衣袍横飞,众长老抓紧起决,才匆匆稳住身形。   万仞剑快乐了。   剑灵毫无负担地对抗着诸位高阶修士,热血沸腾道:“痛快!打死这些老不死的!”   诸宗长老看向万仞剑气之下,神色淡淡的青年魔族,暗暗咬牙,即刻催动灵力,令手中招数更厉一层。   虞琅手中剑光几十米的翡景剑早就按不住了,哪想到被陆星舟抢了先?   少女回头对青年灿然一笑,从他怀中走出。   剑指拂过嗡鸣的剑锋。   然后,提剑!   提的却不是一把剑。   她身后已然列出九柄金色剑光。   化神修士于剑道领悟更深一层,手中剑是心中剑。   道心无垠,翡景剑自是无限。   虞琅手腕轻转,本剑与剑光就离弦而出。   金色剑光如光如线,透过陆星舟的黑色法阵,穿针引线般灵巧地穿梭于数种法阵间。   然后,就是一阵白日焰火。   那轰轰烈烈而来攻势竟变为了阳光下的肥皂泡,随着虞琅剑意而过,脆弱不堪地噼噼剥剥碎成一片片!   灵压和灵力倒是一点都没浪费,全反弹了回去。   不可一世的真人们还在施法,突然就被破了招,灵力直接在经脉中逆行,差点在各位同行面前吐了血。   虞琅还未来得及因剑光分化而开心,又有了新的惊喜——   灵识中,一道清冷女声,如冷泉过冰石,道:“主人很棒,他们很菜,菜得无聊。”   是了,她突破化神,灵识足够与上古剑灵对话了!   就在虞琅欣喜地抱着翡景剑转圈时,那些宗门长老背后冷汗湿透。   他们敢争抢虞琅和陆星舟的前提,是足够自信,能轻松拿捏他们。   小辈而已,最多勉强化神期。   可——   虞琅至少化神中,陆星舟的修为更是看不透,他妈的伏星仙宗培养出了什么怪物?!   而云真等人刚刚松了口气,瞥见正在蓄力的铁面长老们时,又担心虞琅和陆星舟该怎么收场。   比如,方康平才从两人惊艳一击中恢复,咽下喉咙血腥,到底顾念这位昔日真传弟子和养女,递去台阶道:“虞琅,念在你是为了自保才与魔族陆星舟同流合污,只要你愿将所知全部交代,我们容你一命!”   可回答方康平的,是一阵山崩地陷之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整座仙气缭绕的山峰乘祥云而来,重重落在酆都与五万大山之间冰湖,填满这条阻断酆都城与魔族的天堑。   袁瑜几乎软跪在地:“是……是灵宝山?!是谁把灵宝山搬来了?”   “咔嚓——吼!”   不是冰碎声。   而是湖底巨龟蛟龙,筋骨断裂后的嘶吼痛呼!   一紫袍白耳妖修腾云而上,传音而至:“哼!让本座看看是谁不知死活!”   旋即,俞修陵伸手凭空一抓,紫金色符韵流转,五万大山上空图景如抹布一般皱在他的手心。   荒山冰原倾颓,真实的五万大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杀!”   冰原之上黑衣点点,魔气是箭矢齐发,密密麻麻的魔族从五万大山涌出,挥舞着法器,随着灵宝山妖修,势如破竹,一齐冲向酆都城。   修真者如凛冬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愣了几秒,才道:“五万大山封印破了……”   他们终于明白,陆星舟明明早就能脱逃,为何要拖延时间。   原来,是要等万事俱备,瓮中捉鳖!   一时间,有手忙脚乱通风报信者,有临阵脱逃者,更多的是引剑而上。   魔族与修真者的战争没有征兆,一息爆发。   这团混乱中,有一处静谧暧昧。   陆星舟单手撑着法阵,颈侧魔纹涌动,勉力抵挡住一群扔向擒拿他的大乘修士,复垂眸看虞琅。   即便是陆星舟,刚刚摆脱伏星道袍的束缚,修为发挥也有上限,遑论一人支撑数位大乘修士的全力攻击,此刻只觉丹田灼烧,因灌注业力过速而产生的剧痛再度袭来。   但他还是耐心地捏起虞琅一缕发丝,绕在她耳侧,微凉的手指最终放在少女纤细的脖后,低声道:“跟我回魔族吧。没说完的话,慢慢说。”   虞琅望向一片嘶吼的战场,看向头顶青筋暴露的大乘修士们,又转头眺望天边恰好飞驰而来,一声声呼唤她的虞虹岚。   最终才神色复杂地看回过分靠近的青年。   万仞剑见状,几乎要掐人中了,震声道:“啊啊啊啊我服了你!主人,你很冷酷吗?你说的这都是些啥?我爱你我保护你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说两句好听的会不会?爱需要表达!”   翡景剑凉声:“爱需要表达,你需要沉默。”   万仞剑乖巧:“好哦。” 第46章 大结局   身后有虞虹岚焦急的呼声, 似生怕陆星舟对她不利。   身侧是嘶吼声声、法阵滚滚,誓要将这两位仙宗叛徒生擒。   而虞琅并未犹豫太久。   她抬腕,握上陆星舟的手, 温柔地牵着他, 从颈后到身前,认真道:“我知道, 魔族与修真界的恩怨,需要鲜血才能浇灭。可魔族真正的仇人, 并非是年轻一辈的修真者。”   陆星舟挑挑眉, 似乎因她的顾左右而言他, 而心生不满, 却又听少女道:“根源还在伏星仙宗。”   转瞬间,陆星舟红瞳猛缩, 反手死死拉住少女的手腕,道:“你想走?”   虞琅张口欲言,身侧先闪过一道法光——   方才各自为营的仙宗长老, 此时终于肯一致对敌,将大乘修为合众为一, 倾力一击!   “铛——!”   翡景剑和万仞剑乘风起, 回护在主人身前, 黑蓝剑光与虹光清影正面硬捍!   然, 仙宗海海, 最不缺的就是大乘修士。   只见, 另有几位高阶修士叠罗汉似的旋飞半空, 高举法器,对着两人环绕进攻。   虞虹岚神色大变,没想到威胁虞琅生命的不是那个掐住她脖子的魔族剑修, 而是这些仙宗长老!   她赤色长鞭扬出,脱口而出道:“阿琅小心!”   陆星舟眯起赤瞳,才要将少女塞到怀里,举阵硬闯,突得手中一空。   虞琅已经抬起手腕,迎上术法。   转瞬,腕间红莲渡厄镯化为金红色流光,朵朵红莲扩散、舒展、最终如一团金红烟霞,没入少女身躯,幻化为圣阶法袍!   趁着这一瞬喘息时间,虞琅用尽全力把陆星舟从红莲渡厄镯挡出的小小缺口推出,下一秒便觉腰间一紧——   陆星舟飞快转头,反手握住万仞剑,挥退纠缠不散的术法,才要伸手去抓虞琅,却见一阵红色鞭影如雷掣电,将虞琅卷走。   “虞琅!”   她翩然的月白衣袍,如月光粼粼拂过他的指尖,且近且远,终究抓不住。   仅差一线!   陆星舟脖侧魔纹霎时暴涨至耳根,视线颤动,望被虞虹岚引鞭带走的虞琅。   可他终究无法追。   魔族子民正在浴血奋战。   陆星舟必须执剑,走入战场深处。   ****   伏星仙宗外,依靠山水五行,布起苍金色阵法,起御敌安内之效。   又或者,是对外遮掩伏星仙宗的什么秘密。   那阵法远看像是一个大碗,倒扣在延绵仙山之上,遮掩了最西侧,灵宝山被俞修陵搬走后留下的天坑。   两人穿过阵法时,先有根根立锥般的小剑,警惕如刺猬般竖起,在苍金阵并未感应到敌意后,才让开一线,容两人进入。   虞虹岚什么都没问,只塞给虞琅一堆丹丸和护身法器,便要送她去天玑峰郑峰主洞府。   那是虞虹岚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   但她到底不能如愿。   因为一群准备去酆都支援的修士,和一派玄衣戒律司修士,正站在阵法另一头,恰好看到两人。   在那群准备支援的修士中,有明烟烟等玉清修士,也有许多天玑峰的剑修。   酆都之事,他们已有耳闻。   面对善良正气的虞琅,他们却总也无法将她与臭名昭著的邪恶魔族联系在一起。   这是修士们非黑即白的世界,第一次受到冲击。   一瞬间,众修士想恨却恨不得,想替虞琅辩驳也找不到借口,种种纠结,最终变为复杂沉痛的眼色,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虞琅同样无话可说。   修真者和魔族的积怨,绝非一两句算得清楚。   眼前的年轻一辈修士从未做过伤害魔族的事情,他们是无辜的。   可酆都一族,又有何辜?   他们不开口,却总有人按捺不住,打破沉默。   方清菡施施然从人群后走出,桃花眸中满是沉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几乎是声声泣血,道:“莫非魔族都是这般狠心吗?虞师姐,阿爹阿娘和伏星仙宗对你有养育之恩,难道这些不能化解恩怨吗?为何非要挑起战争,让同门和百姓受苦……”   一番话占据道德高地,魔族复仇就是睚眦必报,不够宽容;仙宗犯错,魔族不原谅便是不够善良。   偏此话落在大部分修士耳中,是极顺耳的。   语毕,方清菡情难自禁,掩唇轻咳,身边几个男修连忙虚扶,看向虞琅时,有了坚定的谴责。   虞虹岚蹙眉,摸着红鞭,向地面一扫,飒风猎猎,卷起草皮泥土,道:“方师妹,掌门真人、戒律司尚未定夺,你倒是先给虞师妹定了罪!”   方清菡惊呼一声,后退半步,却仍然坚强地反驳:“大师姐,我知道你同虞师姐情同姐妹,但越是这样,你越该大义灭亲、正义为先呀!”   此话就差明说虞虹岚包庇了,虞虹岚听着简直上火,才要回怼,便闻虞琅冷冷出声,道:“既然方师妹正义为先,不如随同门去酆都支援?”   方清菡一顿。   她丹田才用灵材修复了一点点,怎么可能去战场受苦,损耗修为?   再说……阿爹阿娘也不想她以身犯险吧。   念及此,她剧烈得咳嗽起来,面色苍白,身形微晃,一副病弱姿态。   虞琅懒得看她表演,只淡笑着看向明烟烟等人。   许是真的有了神女的心情,她看向这些小修士,就像是看向一个个萝卜头,语重心长道:“诸位同门,仙魔之争由来已久,非你们可控,个中因果也与你们无关。此行迢迢,善恶需自己分辨,只当去卫心中之道罢。”   有一个瞬间,一众修士看着高挑明丽的少女,竟觉得看不清她的真容。   灵霭掩青丝,缥缈如仙踪。   而少女温和的语言,正嵌入道心那一抹裂痕,竟如师长授业。   是啊,善恶本该躬身践行,然后分辨吗?   心中有惑,破之就是,有何可犹豫!   几人不再纠结困惑,穿过法阵,浩浩荡荡,抬头挺胸,向酆都战场去!   虞虹岚当然要和同门同生共死。   她深知此行生死不由人,但面色并不凝重,反而转头看向虞琅,对她眨了眨眼。   泼辣的大师姐第一次展露俏皮的一面,她豁达一笑,道:“阿琅,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大师姐!”   被无条件信任和关爱的感觉,令虞琅眼底酸涩,她却也笑得明艳开朗,重重点点头,道:“大师姐,我等你回来。”   她看着年轻的修士一往无前,终侧眸看向静候已久的戒律司玄衣修士,跟着他们去了天玑峰,小师兄的洞府。   这是掌门真人的安排,自然有深意。   比如,当虞琅身处这格外清幽诡秘的洞府时,才发现长势惊人的浓林后,按照五行排布灵锥,组成缜密的法阵。   这法阵困住的不是人,是整个伏星仙宗的业力。   而陆星舟的洞府,便似蓄水池,储存着浩瀚业力,只待每个望日,全部倾泻到陆星舟身上,由他将业力转化为灵力和无害的魔气,哺育广袤的、凡俗不染的仙山。   到了现在,掌门真人忙于灵宝山被强行移走,导致的整座仙宗漂移之事,同时还要处理与魔族的战事,暂时没有时间审问她,就将她放在这处洞府,由她接替陆星舟的功能。   虞琅倒也乐得于此。   无论再多灵力,到了她丹田之中,都可尽数消解,化为奔浪似的灵力和魔气,冲刷她的识海与经脉,五条灵根光芒日盛。   只是,破境异相在仙宗大阵的掩护下并不明显,虞琅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到了哪个境界。   就是每每吸收业力时,都会想到陆星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这年复一年的折磨。   大多时候,她都在独处,然后等待——   根据酆都历史幻境,易初道祖在酆都之变里身受重伤,他只可能藏身在伏星仙宗中。   眼看仙魔之争又起,易初道祖必定有所动作,若他没有,严凌霄也会出手。   她要等的,就是一个破绽。   其余时间,虞琅曾尝试着感悟道韵规律,试图重拾酆都神女的能力。   却总因心思不够通透,而无法参透道韵流转,正如一副拼图缺了一块,总也是看不清全局。   可她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出现在百年前的酆都,成为几乎等同于本源道法的酆都神女。   还有,这一切跟她穿书有没有关系?   虞琅常常撸着不请自来的大白,托着腮苦思冥想,有时会接到大师姐、云真等人报平安的传讯,时不时地接待几个客人。   比如,郑雅达常常端着饭盒来送灵食,行走间白眉横飞,乐呵呵道:“老头子给你送饭来咯。”   一老一少时常闲扯,似乎与从前一模一样,但从郑雅达短促流露出的为难神色中,虞琅不难猜到他已经听说了酆都历史幻境中的事情。   再比如,每个入夜时分,就会有一个穿着淡蓝门服、面容普通到见之即忘的男修,检查她是不是老老实实呆在洞府。   这位男修也会跟她说几句话。   从这位修士口中,虞琅知道了魔族与修真界的战火一路蔓延,在魔尊陆星舟的率领下,从五万大山起,直逼各大仙宗。   战争无情,遑论是修士间的残酷对决,硝烟四起、血流成河无法避免。   好在魔族也没有滥杀无辜。   只是对某些修士和宗门下手格外狠辣罢了。   虞琅会静静看着他讲完,再送他消失在洞府,然后站在门口,眺望苍金色法阵之外的世界。   随战争白热化,虞琅也能感受仙宗自在天然的灵力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紧绷、一触即发的气氛。   灵兽不再活泼乱跑,仙鹤日日排在苍金阵法外,等待接应重伤修士去找医修,各峰日日点灯,彻夜长明,纪念死去的修士。   就连潜伏暗处,监视她的修士都变少了。   而是夜,方康平和袁瑜从大战前线返回仙宗,准备稍作休整,顺便带邱之纬去前线历练。   二人刚风尘仆仆穿过护山法阵,便入一处空旷地带,只有得意门生邱之纬和千金方清菡等在面前。   亲人团聚,方清菡断无压抑感情的理由,她跌跌撞撞向前,扑在袁瑜怀里,抬起头看向二人,道:“阿爹、阿娘,清菡好担心你们。”   袁瑜看着跟自己八分像的消瘦小脸,心疼不已,先引决拂去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才贴上方清菡的小脸,慈爱道:“不怕,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方康平只点点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当年的废物虞琅早就化神,可他们的亲女儿、小天才方清菡却丹田受损,刚刚结丹,眼下存亡之秋,她除了撒娇卖痴,竟完全没法子在战场派上用场!   他掩下眉宇不耐,看向邱之纬时,见他周身气机圆融,终于露出满意神色,道:“之纬,明天随我们出宗去,与那魔族拼杀一番。”   邱之纬俊朗眉眼一抬,慢慢意味深长,他未说话,方清菡先娇憨地摇摇头,恳求道:“阿爹,太危险了,之纬哥哥可不可以不去呢?”   要知道,她在伏星仙宗呆得安心,就是因为知道背后有邱之纬保护她!   若邱之纬走了,教她如何安枕?   再说了,这是为了邱之纬好,也是为了玉清峰保存实力。   方康平方脸板起,呵斥道:“荒唐!岂可因危险就不去?前方那些修士哪个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战,之纬怎可例外?”   方清菡被凶地一傻,泪盈于睫,埋首在袁瑜怀中,呜呜咽咽道:“都怪虞琅和陆星舟,要不是他们,你们也不用受苦……”   方康平和袁瑜知道其中牵扯之深,却也觉得跟娇生惯养的女儿讲不通,便直接看向邱之纬,道:“今晚准备一下。”   邱之纬却未如他们所想,露出恭敬神色。   那平日里端正的剑眉星目,忽得浮现古怪的深意,饶是方康平冷不丁一看,望入那古井似的眼睛,心底莫名泛上寒意——   分明是邱之纬的面孔,神态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方康平一下将妻女护在身后,提出佩剑警惕道:“你是谁?”   邱之纬并不作答,只是他识海中,那来自太常峰深处,身着缥缈青云衣,发束沧碧冠的道人露出高深的笑意。   道人举起右手,邱之纬也举起了右手,电光火石间,金光忽现,一盏光明灯兀地出现在他手中。   邱之纬,不,该说是道人,露出了慈悲的微笑,道:“是该做好准备。”   然后,光明灯中灯芯爆燃!   方康平和袁瑜异口同声道:“是……是您!”   方清菡梨花带雨:“之纬哥哥,你好陌生呀,你到底怎么了呀?”   邱之纬不答,只是光之所至,万物颓败,任他方康平、袁瑜修为再高,也逃不过光的速度!   三人惨叫叠起,却被邱之纬早就设好的结界围住。   狭窄结界中,痛呼回荡,只闻之都能察觉其中痛苦。   可邱之纬却依旧带着和蔼的笑容,直到三人变成人干,直到光明灯火光归于正常,直到方康平、袁瑜和方清菡的丹田之力,全数归于他的经脉。   最后三个人,足够他恢复全盛修为。   “邱之纬”这才收起明灯,看向不远处的天玑峰,舒展一笑:“该结束了。”   ****   与此同时,天玑峰,陆星舟洞府。   虞琅又等来了那位男修。   今天他还摘了几个酸果子给虞琅,照旧只说仙魔大战的事情,对他自己的事情一概不说。   这么久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未告诉虞琅。   可某位被藏住的剑灵有话要说。   万仞剑灵跟着天天乔装改扮,不远万里来报道的陆星舟,自己也被他用法诀藏住,眼看心爱的翡景在眼前却不能相认,早已经憋不住了。   今天,剑灵从穿过伏星仙宗的法阵时,就吵吵嚷嚷:“好痛好痛好痛!砍人被砍都没这个疼,让我找翡景吹吹!你不疼吗?你也去找虞琅吹吹嘛主人!”   万仞剑还顾影自怜道:“这是什么爱情疾苦?人间不值得呜呜呜!”   忽而,有清冷女声只对它传音道:“阴间也不值得。”   万仞剑:“!”   翡景剑轻咳两声,才非常小声道:“给、给你吹吹。”   那厢,陆星舟一如既往没理话痨的剑灵。   疼吗?   当然疼。   苍金色法阵乃严凌霄亲自所铸,陆星舟又要隐匿踪迹,又要掩藏魔息,那如牛毛般的咒文法术,就如一根根钢针插.进他的身体与灵识,在他隐匿诀之下的魔体,早是伤痕累累。   虞琅不知道这些,一如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修就是他陆星舟。   她也不必知道。   陆星舟并无十足把握掳走虞琅,而不惊动严凌霄和郑雅达等人,便不会贸然表露行迹,给虞琅招惹麻烦。   只是单纯想来看看她罢了。   念及此,这位装得以假乱真的魔尊,深深地看了虞琅一眼,准备返回如火如荼的战场。   “等等。”却被少女叫住了。   陆星舟停住,回眸望去,未见少女,眼前先映入一束粉樱。   他愕然转过身,透过横斜花影,看到了少女明亮的眼睛,如皎皎孤月,穿花入眼。   她靠得太近,几乎自己站到了他的怀里,淡淡的熏香贴上他改扮的面颊。   两人鞋尖靠着鞋尖,只要他抬手,就能将少女完全藏起来。   如有千钧力度牵扯着陆星舟的手,他又用尽全部意志,才克制了冲动。   虞琅假装没看到他紧绷的、暧昧的神色,只将花枝递到他手里。   然后柔声道:“送给你一枝春天。”   几个字,将陆星舟拉回青榆府前,虞琅第一次塑造的幻境中,她用可爱又歪歪扭扭的术法,送了他一株樱花。   怦然,这株符箓所幻化的樱花,变为纷扬花雨,散落在两人脚下。   青年却还是不肯撕掉平平无奇的伪装,少女略挑眉,心中莫名有些火气,将酸果子拿起扔到他怀里,转头边走。   魔族青年一惊,那掩藏容貌的术法随之散去,他伸手拉住少女,让她好好站在怀中,将果子再藏到她手掌,露出狭长的眉眼和清冷的唇线,狼狈又惊喜地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女郎才低声道:“说好了,还要对你涌泉相报,都不要了吗?”   虞琅叹了口气,甫想起这是她刚穿书救下陆星舟时说的话,好笑又无奈道:“不装了?”   陆星舟终于如愿抬手,环住少女,见她没有反抗,更是满眼欢喜,想说的话有很多,可太多没能说出口的浓烈爱意令他语结。   然后他呆了半晌,说出的竟然是:“你早知道是我?”   虞琅挑眉,仰脸看他,很飒爽地说:“当然了,我现在也很厉害啦!”   可是,私下里却是腼腆地抬起手,浅浅地搭上陆星舟的腰。   是少女为了那句她没能回答的求爱,在示好。   腰上传来温热的、细腻的触感,令陆星舟猛地顿住。   高大的魔族青年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他似乎无法相信,垂眸看向腰迹,才抬起噙满明亮星海的眼睛,望向虞琅。   他的问题,虞琅其实还没有回答。   可是不必说,行动就是她的答案。   虞琅脸都快烧起来了,看天看地,看打盹的大白,看快乐贴贴的两柄剑,直到陆星舟的手几乎要把她压到他身上了,虞琅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向青年。   陆星舟被她故作镇定的、圆睁的潋滟杏眼逗得低笑出声,眼见少女从娇羞,变成懵懂,再变成羞恼,他终于抬手,扶住少女小小的后脑。   月色正好,和风正好,缭乱的纷争都远去了,只有眼前人是真实的。   他说:“虞琅,我想吻你。”   虞琅立刻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了——   化被动为主动,只要她动作够快,紧张的就是陆星舟!   这样糊里糊涂地下定了决心,虞琅作势要垫脚,突然——   “阿琅啊,吃夜宵了!”郑雅达端着甜汤,甩着被烫红的短手跑着。   “哦?有稀客。”郑雅达身边,苍□□致如人偶的严凌霄携鹤而来,掀起苍金色眼眸看过来。   电光火石间,虞琅用脚扣出了清明上河图并想要藏进去。   然后飞快地从陆星舟怀里钻出来。   陆星舟黑着脸,也懒得再去伪装,只敲着剑柄,望向众人。   而虞琅小跑着,从目瞪口呆的郑雅达手里,接过摇摇欲坠的甜汤,再看向严凌霄。   瞬间,虞琅心里的小鹿乱撞停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掌门真人,但从这双独一无二的苍金色眼眸,不难判定他的身份。   严凌霄抬起藏着无尽奥妙道韵的眼睛,看向虞琅,锋利唇角扯出微笑,道:“这世上真有神明?该叫你虞琅,还是酆都神女?”   一直刻意回避的事情,豁然被挑在明面上,郑雅达皱起长眉,下意识往前一步。   这是个保护虞琅和陆星舟的姿势。   听严凌霄单刀直入,虞琅也不饶弯子,直接道:“掌门真人,青榆府冯家是你杀的?阵法也是你布的?”   严凌霄转眸看向陆星舟,那无机质般的眼睛里毫无情绪。他说:“酆都的秘密不能泄露,冯府一众也该死。而伏星仙宗,不养闲人。”   虞琅向后一步,勾起陆星舟的手指,在他手心蹭蹭当做是一个安慰。   这些事情已经不能再给陆星舟带来波澜,只是少女的体贴令他抿出不合时宜的笑意。   那厢,虞琅深深叹了口气,才垂眸对郑雅达问:“师父,你也知道的吧?所以才会钻研更强效的补齐修复丹丸,还每个望日都要给小师兄送药。”   郑雅达的白眉盖住他紧闭的眼睛,再睁眼时,眼中依然犀利明锐,坦荡而歉疚道:“星舟,是我们对不起你。酆都真相,老头子我自当公诸于世!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咱们去做。”   虞琅和陆星舟对视一眼,心道恐怕这才是严凌霄和郑雅达今夜造访的目的。   果然,严凌霄面色凛然,才欲开口言说,忽有缥缈铃音自洞府尽头来。   那声音清脆古朴,可在这过分清冷寂静的洞府,竟有些诡谲渗人。   循声望去,只见一团迷离云雾。   这离奇出现的异相,令四人握紧法器,凝神以待——   先破雾而出的,是两只颈间悬铜铃的青牛,随后,则是一片朦胧的黄光。   严凌霄引出腰间佩剑,向郑雅达递去凌厉眼风,道:“是光明灯。”   光明灯?   几乎同时,虞琅和陆星舟心中漫上凝重惑意。   光明灯,镇降魔塔,灭酆都魔族,正是易初道祖的法器!   似要印证众人猜测,云雾之后,走出高大少年——   是邱之纬?   不,那绝不是邱之纬!   “邱之纬”眉目俊朗年轻,身上却无一丝朝气,反有一种历尽世事的慈悲与漠然。   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集中,给人以扭曲的撕裂感。   “邱之纬”怜悯地看向严凌霄,摇摇头,声音低沉沧桑,道:“凌霄,这世上哪有神?”   他又缓缓转头,像是刚套上人皮的木偶般生疏,对郑雅达道:“雅达,你的剑还在,剑意早无。可惜,修为也只有大乘了。”   刹那间,虞琅和陆星舟想通了关节。   对掌门真人和郑真人这样讲话的,只可能是易初道祖。   所以,易初道祖在酆都身受重伤,这些年蛰伏仙宗,而眼下则是选中了邱之纬,以他的身体复生。   那么严凌霄和郑雅达所说的事情,难道就是易初道祖之事?!   只见,郑雅达白眉横飞,灵气翻涌,握剑的手势生疏而颤抖,回道:“近年来仙宗弟子惨死,果然出自您手!夺人内丹绝非正道,您已经走火入魔了!”   虞琅心里咯噔一下,握紧翡景剑。   联想邱之纬莫名迅速的破境,她甚至无法推测易初道祖用光明灯,吸收了多少人的丹田灵力。   如果放任,酆都的惨案很可能会重演!   而郑雅达一贯细腻心软,到了现在仍然顾念师徒情谊,苦劝道:“当年仙魔大战后,我主动献出金丹为您疗伤,自此弟子道心受损,再无法提剑。怪弟子年少无知,乱您道心,才让您误入歧途,伤了酆都一族啊!道祖,回头是岸啊!”   易初道祖的面容渐渐发生着细微的改变,他的双眼变得细长而分开,鼻梁变粗,嘴唇变厚,俨然已不是邱之纬的模样。   他摇摇头,道:“物竞天择,乃自然之道,你帮我悟道,亦是功德一件。”   而严凌霄的脸色第一次出现如临大敌的警惕,他强做平静,苍金眼眸道韵流转,启唇道:“道祖,太常峰果然压不住您!但,您既然选中了邱之纬,那邱之纬,就该死!”   问天修士,言出法随,不必蕴灵蓄力,雄厚灵力压为言语咒文,虽自然韵律流转,直击易初道祖!   顷刻间,“死”令出,万顷灵株枯萎,灵树化为干枯断枝,再碎为齑粉,安居其中的灵兽来不及发出哀嚎便成了枯骨。   就连两只青牛那丰满的骨肉也化为石像般的灰黑色,旋即变为散沙落地。   一团草木灰霾中,光明灯也有一瞬摇摆!   可轻飘飘的声音,终究从容而至:“凌霄,你的言符,还是我教的。”   然后,道祖露出无波无澜的笑面,左手中指,轻轻一弹。   “嗡——”   这一下,如有古钟长鸣,道韵在道祖手中化为实质,由他轻巧动作层层推叠,贯穿天地的道韵瞬息化为厚重的金色法阵,砸向众人——   首当其冲的严凌霄单手撑地,全靠仙鹤俯身支撑才没有双膝跪碎,言符反噬之痛几欲将他挫骨扬灰,他吐出一口浓血,看向身后同样被困住的三人,道:“道祖修为已、已经在问天大圆满以上,不知究竟是剥了多少人的丹田!必须阻止他!”   易初道祖听见了,却不在意,只踱步看向虞琅,伸出一只粗大的手,道:“你根骨不错,可以做我的道侣。也算我没有辜负对邱之纬的承诺。”   虞琅就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道祖也可以这么油腻。   可她还没说话,先是一道黑蓝剑光直斩而来,剑势极盛,携卷暴怒摧毁之意,当即劈随金色法阵,斩向道祖!   陆星舟凉声道:“你做梦。”   而后,万仞剑起。   剑势如龙飞天,又如潜蛟出海,卷飞一片草木枯骨,直取易初道祖心口!   法阵既碎,虞琅自当提剑跟上:“逆天而行,滥杀无辜,你洗不白了!”   翡景剑清光如虹,剑髓光明熠熠,光之所至,则万物复生,参天高树拔地而起,如机关险阵。   偏她剑韵极锋利,与灵法呼啸间,与万仞剑意相伴,化为漫天牢笼,围攻道祖。   而易初道祖终于露出认真神色,道:“还真是情真意切,但,也是白费功夫!”   只见他稳提光明灯,一手凝出法阵,随着道韵气机流转,对准两人剑招的微小缝隙,四两拨千斤阻拦一波波强攻。   于是,严凌霄委顿在地,只能看一片片剑光虚影,道韵弹拨,三人衣袍翻飞,灵力与魔气搅动,远处的玉清峰和太常峰上有巨石受剑韵波及而滚落,道道剑痕如星轨洋洒苍穹!   各峰修士虽不知所以,却因这样纯粹浓烈的战意而热血沸腾,心中紧张。   严凌霄经脉已碎,只好时不时扔出法阵保护虞琅和陆星舟,转头看向为他翻找丹丸的郑雅达,谆谆道:“师弟!年轻一辈尚且能战,你还要圈地为牢吗?”   严凌霄厉色道:“你是错了!要你还是懦弱不战,那就是错上加错!”   郑雅达白眉横舞,眼中光芒闪现——   是,他错了,那便去弥补!   畏畏缩缩,被心魔压得剑都不敢用,绝非大丈夫所为!   眼见,郑雅达手握重剑,五指紧抓,抬腕——   可惜,剑未动。   竟是还差一点!   忽得,一白胖身影跳出,四只粉色脚垫落地无声,却砸出深坑!   终于睡醒的大白绿瞳变竖,前脚蹬地,在地坑中的碎石飞溅中,白毛竖起,张开嘴——   “哈——!”   混元灵兽一吼,非但妖力激荡,将道祖手中光明灯吹黯一度,更让各峰灵兽瑞鸟不再蛰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攻向道祖。   严凌霄痛心疾首,抚掌道:“师弟,连俞修陵的崽都能战,你呢?!”   瞬间,两簇小火苗在郑雅达眼中点燃,他大喝一声:“我绝不会输给俞修陵!!”   这次竟是一下子把重剑引出!   又一道黑色剑影加入混战,灵兽投石、鸟雀齐鸣,万仞剑、翡景剑、黑铁剑光层叠如浪潮毫无止歇,法阵光芒对冲,如星火四溅。   剑吟、风啸、山崩、地摧,声声不绝!   道祖眼见处于劣势,忽而——   他细眼浅笑。   随之,光明灯大盛,万千修真者和魔修积累的灵蕴魔气,全部喷射而出,伴随轰隆声,打中战场中的每个人!   虞琅只觉一股巨大推力直冲心口,翡景剑几乎脱手而出,只能迅疾倒略,卷起一片泥土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压下喉咙腥甜,却发现陆星舟、师父,还有大白,情况同她一样,不容乐观。   而易初道祖却从容不迫,随意敛了敛道袍,道袍上断断破痕转眼焕然一新。   他垂视众人,终是提着灯,踩着一地鸟兽断骨,罔顾“吱呀吱呀”的耸人声,走到虞琅面前,道:“你看,你们打不过我。”   他忽地冷了脸:“酆都神女,不过如此。”   道祖提灯,转身留下背影,道:“魔祸该止,世界需要新的秩序。既然你们执迷不悟,不愿追随我,那就做我的灯芯罢!”   忽得光明灯大盛,离灯最近的严凌霄痛得面容几乎扭曲,却咬紧牙关不喊出声,伴随他多年的仙鹤扑在他身前,几息间就被吸去精魄,变为一卷翎羽。   虞琅拄着翡景剑站起来,心知这样下去谁都难逃。   除了酆都神女那般改天换地的力量,无人能抗衡道祖。   但她该怎么用出神女的力量?   越是危机,虞琅却越是冷静。   自降魔塔起的一阵阵在她脑中闪过,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都不放过——   等等!   不对劲——   刚从降魔塔被救出时,那长老说,修士们营救了两天才救出他们。   可酆都中,分明是百年……   难道说,时间的流速可以不同?   她虽去过百年前的酆都,但在另一个时间轴上,那未必是百年前?   虞琅仿若窥见天机一线,脑中飞转——   她是车祸穿书到了这个世界,而之前,她遭遇过另一次车祸,曾陷入了昏迷。   就是那个时候!   刹那,最后一块拼图就位,虞琅记忆圆融畅通——   第一次车祸昏迷,她听到少年陆星舟的召唤,身为酆都神女来到这个世界。   第二次车祸,她在另一个世界死去,神魂直接来到书中世界,成为了现在的虞琅。   而她是谁?   她就是虞琅,是酆都神女。   更是本源之道。   倏而,万法皆止歇,天上星图倒影入少女眼眸,化为流转星图,道以最原始的形态,将沧海桑田展示在她的面前——   虞琅看到盘古开天辟地,天地真灵化为太元圣女,那就是她最原始的状态。   而后生太极、两仪、四象、八卦,当她本体羽化,身归万物,阻混沌、开清浊。   太元圣女真灵分布三千世界,每个小世界都有圣女分.身,每个□□保存圣女的部分美德。比如这个世界的分.身,则主格是善良。   而全知全能的神魂,则预测着万物发展,随性停留,不必,也不会出手干涉分.身命格。   可纵使是太元圣女,也受到万物演化法则的约束,只有当她修为足够,才能逐渐感应道韵,发现真实。   所以穿书,不过是神魂对这个世界的预测,书中情节也是原主作为分.身,原本的命运。   只是因为她这个神魂,为了陆星舟的一次停留,才导致了后面这许多变化。   也是因为陆星舟,她虚无的漂流找到了停靠的锚点。   前尘种种如走马灯转过,虞琅眼中沧海桑田,可在其余人看来只是一瞬。   但这一瞬,星海化为星图,臣服在女郎脚下,纯净的道韵从她周身溢出,当少女终于转动澄澈深邃的眼睛,望向众人时,已有令人不敢逼视之威。   虞琅眼中的世界已然是全新,仰头,是星云亘古永恒,俯视,大地吐故纳新。   气机互通互联,当大白掉落一根猫毛,千里之外的乌龟成群结队上岸产卵;   师父皱了一下眉头,十载后某位凡修将突破灵根限制,登顶问天;   凤鸣山上巨石滚落山涧,明年河边将有一棵玉兰开出蓝色花朵。   而当她看向满目不可置信,神色崩裂,全力激发光明灯,并讷讷喊着“不可能”的易初道祖时。   就并没有什么危机感了。   她只需,轻轻吹一口气。   随之,无人窥见的气机层面,有细线随之波动了微小的弧度——   然后,狂风起,万物生,草木拔高、枝条舒张,灵力与魔气化为实质,挤向道祖。   他痛苦尖叫,张牙舞爪,却无法阻挡被压为薄纸、肝胆俱裂的结局。   郑雅达被震慑得人傻了。   甚至想起虞琅还叫过自己师父,简直有些不真实的飘飘然。   陆星舟却撑着剑走上来,在少女侧眸冲他笑时,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严凌霄却看向跌落在地、飘忽不灭的光明灯大喊:“不好!光明灯不灭,道祖仍可转生!”   伏星掌门,虽道心有垢,也曾对酆都魔族和陆星舟心存愧疚,却无碍于他是大义为先、不怕牺牲的修士,此时便要飞扑而上,以身化阵,封印光明灯!   “啪!”   一声脆响。   是陆星舟随手提剑,直接把光明灯拍碎了。   严凌霄飞扑到一半,尴尬落地,悻悻道:“后生可畏。”   他毕竟是一宗掌门,仍惦记着战争,颤颤巍巍站起,对陆星舟道:“明日,我便出掌门令,将酆都历史真相昭告天下。望……”   严凌霄顿了顿,才说出那个称呼:“望魔尊,以山河为重,勿杀无辜。”   陆星舟不置可否,只看向虞琅。   严凌霄亦拧着精致的眉峰,郑雅达则抱着大肚,期待神女带来和平。   虽说对魔族有些不公平,但——   为了大道,总有人要受委屈。   而虞琅淡淡笑笑,用力地握了握陆星舟的手掌,催动脚下璀璨星图。   她讨厌被人决定,也不愿强迫他人。   更何况,神女的职责,本就只是推动仁义大道的规律——   人的命运,不该由所谓天意决定。   所以,虞琅说:“我只愿,万物皆循因果,善恶终各有报。”   这句话,如曾经赐给酆都的祝福,散落在四海八方——   曾戕害魔族的修士和宗门,会在战争中覆灭;品行端良的年轻一辈,定能于斗争中淬炼道心、获得成长。行善之人终有善报,作恶之徒自食业果。   被囚禁五万大山的魔族,以及被牵制的灵宝山妖修,将会拥有丰饶的土地和城池。   善恶终各有报。   ****   又是一年春,草长莺飞,繁花似锦。   青榆府,又是花灯节。   这里有热闹的街道,湿漉漉的夜风,花香、草香、酒香和脂粉香,当然还有璀璨可爱的灯火。   穿梭着玩笑的老人孩子,偷偷牵手的女郎和郎君,还有自第二次仙魔大战止歇后,达成协议共生共存的人修、魔修和妖修。   除却花灯、灯树,还有繁华通明的画舫,在拥挤的主街,有另一个焦点——   那是个身穿绯红裙装的明丽少女,她分明未施粉黛,却胜过浓春飞花,眼眸轻垂,就如明月万里。   她肩上趴着胖墩墩的绿眼白猫,腰佩通身凝白的宝剑,举着冰糖葫芦的那只手上,还带着一枚血玉镯。   显然是某个大宗的修士,还是个令人看不透的高阶修士。   少女施施然看着花灯,兴高采烈,价也不讲,就挥手买下来,然后很快,又随手送给与她擦肩而过的人。   端的是洒脱出尘,仙姿缥缈。   而当事人虞琅,则是另一幅心态。   虞琅再一次说服大白下来自己走无果后,正疲惫地闲逛看灯,心中又道时间过得飞快。   毁灭易初道祖后,严凌霄因酆都一事,主动辞去掌门之位,前往原本是灵宝山的巨坑守山。   只是他会死守巨坑,化身为山,还是突破桎梏,一举得道,端看造化安排了。   而郑雅达继任了掌门之位,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至于陆星舟——   在虞琅跟陆星舟解释了自己的身世,还有穿书这些事情后,陆星舟作为魔尊,就赶往仙魔大战前线迎战,顺便突破了问天大圆满,去往无人可知的境界,后来又逼各仙宗签下不怎么平等的条约,总算将这场战事止住。   虞琅倒是有些苦闷。   因为在对易初道祖的那次爆发后,她发现自己的修为又回到了大乘初期。   大概是,她的修炼本就仅仅到了大乘初期的水准,那时候只是超常发挥。   果然!就神女也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胡思乱想着,虞琅走到一棵绑满了红色布条的花树下,忽得驻足,浅笑。   她还记得,上次来花灯节,陆星舟非要她在上面许愿——   她写的是什么来着?   蓦得,虞琅手心□□燥微凉的大手包裹住,肩上一轻。   还有两柄剑贴贴的脆响。   少女侧头,落入魔族青年的眼底。   他赤色的瞳孔不再像是血色,反倒如同夜晚恰到好处的烛火。   “别吃了!快看,是魔尊!”有一魔修打了旁边埋头吃桂花圆子的同伴一拳,匆匆道。   “魔魔魔魔尊怎么来了?”那人立刻,甚至当街整理起了仪容仪表。   其余魔族也是“腾”地站直,向着这位铁腕手段、惊才绝艳的年轻魔修拱手行礼。   也挺憨的,不管陆星舟看见没,行礼就对了。   少女自然不去察觉这些,只是弯出明亮笑眼,笑开酒窝,看向青年,脚下不自觉向他靠近些、更靠近些。   黄色的、橙红的、暖洋洋的光落在他黑色的衣袍,他又向是从前那样谦和温润了。   连带象征魔族的魔纹,在少女面前都如缱绻的鱼尾,温温柔柔。   陆星舟接过大白,又伸手帮她拨开额发,才谦然一笑,低着头道:“想许愿吗?”   他不等少女回答,又摩挲着她的细嫩的掌心,道:“我还欠你一个愿望,不若向我许吧。”   虞琅这才想起,在酆都历史之中,他们互相许诺了一个愿望,立刻说:“我也欠你一个愿望,你也可以向我许愿。”   两人对视着,各有所思。   “我也想突破问天,成为大能修士。”少女看着天才剑修,壮志未酬地想。   “我想和你发道心誓,永不分离。”青年看着高贵莫测的神明,掩住患得患失的神色。   突然间,人潮拥挤起来。   大乘后期灵压袭来,登时法光大盛,惊起河灯似萤火虫,飘入喧闹的花灯长街上空。   虞琅自己还没闪,先被陆星舟结结实实抱在怀里,还大题小做地被施了五六七八个护身决。   “胖子郑!你这没文化的粗鲁货,竟敢质疑我的符?”   “你你你你!胖子、胖子成何体统!你的符本就比不过老头子我的剑!”   虞琅从他怀里探出头,就见忙里偷闲,或是出于八卦,前来青榆府的郑雅达还有俞修陵。   这两位妖修霸主、修真楷模,竟被摆出条规的凡城捕快训得抬不起头,甚至因扰乱公共秩序,而你推我搡地被带回了衙门。   虞琅忍不住埋在陆星舟怀里笑出声。   然后乐极生悲地把自己呛到了。   好不容易被陆星舟顺好了气,花灯节也恢复了快活轻松。   陆星舟无奈地从隔壁摊位买了一杯不加糖的酸梅汤给虞琅,才道:“好了?”   虞琅讪讪点头,又说:“我想好愿望了。”   陆星舟环着她的腰,垂眼听着。   少女笑了笑,清脆道:“我还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随后,她踮起脚,在他颊边落下蝴蝶扇翅般轻巧的浅吻。   虞琅的愿望变了。   就在刚才,被陆星舟环着,她突就觉得,让陆星舟保护着也没什么不好。   陆星舟一怔,转瞬,欢喜如烟花散落在他红色的瞳孔,他悄无声息地引出法诀,一片樱花蓦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跟青瓦砖墙,隔出了小小的、无人打扰的空间。   陆星舟又说:“该我许愿了。”   虞琅拍拍胸口,很霸气的模样:“你说吧,我都会满足……唔。”   话语消失,喧闹的人群不见了,灯海融化在心底,群星在脑海炸开。   唇齿间只有彼此的温度,面颊蹭着轻颤的睫羽,胸膛相贴,心跳与共。   没说完的话,吞在了缠绵辗转的亲吻里。   陆星舟的愿望也变了。   因为此情此景的今朝,将会是长长远远的岁岁年年。   不知过去多久,陆星舟终于放过气喘吁吁的虞琅,手却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收紧,令她紧靠自己。   他轻啄少女湿润的睫毛,哑声说:“咱们做些别的吧。”   虞琅被烫了一下,慌乱道:“那是另外的愿望!”   陆星舟不给她说出其他的机会,只耐心地、温柔地将少女化作他怀里的水,然后引决,抱着她,消失在簌簌坠落的粉花后。   徒留两只剑,絮絮叨叨,载着胖白猫追了上去。   万仞剑声情并茂道:“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翡景剑有被土到,当即贴上去,霸道狂狷地用剑气堵住万仞剑的嘴:“收声。”   万仞剑猛剑脸红:“嘤。”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